月上梢頭，人心浮動，隨著天氣越來越冷，辛屯鎮上的居民睡得也越來越早，溫暖的被窩中能做的事情也不少。早已被閹割的土狗縮在自己的窩內，在睡夢中尋找著太陽。

    林君的家中卻依然晃動著一點燭光，在這個寒冷又寂靜的夜晚越發格外顯眼。書頁在翻動，火焰在顫動，一臉漠然的少年沉浸在書本之中，父親的願望時刻在鞭策著自己，少年總覺得又一雙無形的眼睛在盯著自己，想來那就是父親對自己殷切的希望吧！

    白天去酒館工作掙一口飯吃，晚上回家讀書準備考學，這就是林君對自己未來的交代。有時候累了，不想在繼續下去了，看看家中空無一人的房間，想想自己孤身一人的樣子，林君隻能沉浸在書本中，才能暫時忘卻那種心中空蕩蕩的痛苦。

    揉了揉眼睛，林君合上了書本，看著那快要燃盡的蠟燭，怔怔得一動不動。火焰越來越小，最終熄滅，整個房間內瞬間陷入一片黑暗，讓靜坐的少年回過神來。

    窗外的月光慢慢流入房內，林君適應了黑暗，看著家中的物件披上了一層銀紗，心中不知怎麽的感覺十分安寧。趁著那微弱的天光，林君很快的洗涑，躺在原本屬於父母的大床上，睜著眼睛卻怎麽也沒有絲毫睡意。

    安靜的房內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林君腦中不斷浮現父母的笑容，他怕時間久了，就再也記不起他們的模樣了。

    又躺了一會兒，林君閉上了雙眼，呼吸慢慢平穩，卻還是那麽粗重，怎麽也睡不著的少年一把掀開被子，穿上厚重的棉衣鞋子，來到小院中，看著天上依舊明亮的彎月，下定了決心，堅定的腳步邁出了院門，朝著鎮外走去。

    矮青山上一片黑暗，仿佛天上的亮光也照不進這處充滿著怨氣的地方，一點鬼火在不知是誰的墳頭跳動，幽幽的綠光如同惡鬼的眼神。

    君子坦蕩蕩，妖魔鬼怪勿近身，心中無冤鬼，光明正氣隨左右。林君默念著父親教給自己的話，不去看那暗處的枯樹爛枝，不去管那隨風縹緲的妖豔鬼火，隻是邁著自己堅定的步伐，來到了父母的墳前。

    看著那不知是哪隻野狗咬了一口的包子，看著那依舊壓在石頭下的方巾，林君跪在墳前，用自己的手開始挖一個小坑，他要把包子和方巾全都埋在地下，這樣是不是能離得父母更近一些。

    冬日的土被凍得十分堅硬，林君艱難得挖出一個小坑，滿是灰土的手已經凍得跟胡蘿卜似得。將東西放入坑中，林君又在父母的墳前堆出了一個小土包，使勁地搓了搓凍得發麻的小手，慢慢站起身來。

    他看著父母的墳頭，平靜地說道：“母親，您放心，我已經找到吃飯的地方了，就在那裴老板的店中。父親，您也不用為我擔心，君子不食嗟來之食，我在裴老板那裏是靠打雜來換得三餐的。父親，我現在每晚都在好好讀書，您放心，在我十二歲的時候，我一定能考中秀才的。等到我高中進士的時候，我一定為您和母親換一座氣派的陵墓。希望你們在天有靈，保佑我順順利利得實現心中的理想。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那你的理想又是什麽呢？”

    林君身後不遠處，黑暗的墳頭中突然傳出一個平淡的聲音，遠處跳動的鬼火好像被這聲音嚇著一般，瞬間湮滅，消失在墳地深處。

    林君轉過身來，看著黑暗的夜色，強打精神說道：“是誰，是誰在那裏。快出來，我已經看見你了。”

    黑暗中傳來話語，“我是來自地下的鬼怪，見你有許多憂愁，特意來和你說說話的！”

    林君搖搖頭，大聲說道：“你嚇不到我的，你是誰，出來！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鬼，你騙不了我的。”

    黑暗中的人影慢慢顯現，好奇的聲音傳來，“你怎麽知道我不是鬼，你怎麽知道這世間根本沒有鬼，你這小子，還真令我吃驚啊！”

    林君仔細得看著那個身影，發現有些眼熟，等到再近一些的時候，才發現那人原來是幾乎每天都能碰到的那個中年乞丐。少年鬆了一口氣，說道：“父親曾經教我，世間本沒有鬼，隻是人們的心中有鬼。心中有鬼，那眼中能見到鬼也就很正常了！”

    乞丐從黑暗中顯出，看見林君一點都沒有害怕，不禁問道：“你為什麽不怕，難道你知道我不是一個壞人麽！”

    林君笑笑，說道：“你就算是一個壞人又如何！我連鬼都不怕，更不要說是人了。父母已經走了，我對這世間也並沒有什麽留念，隻是想繼續活著實現父母對我的希望罷了。若是不成，那就此死去陪伴他們也不是什麽難以接受的事情！”

    乞丐沒有想到林君才這麽大，就已經看淡了生死，讚歎地說道：“我向你這麽大的時候可沒有這種膽量。現在我越來越看好你了。”

    林君看著那仿佛高大起來的乞丐，疑惑得問道：“請問您找我有什麽事情嗎，是不是您住在這裏，我打擾了你的休息！”

    中年乞丐搖搖頭，卻也不回答少年的問題，隻是問道：“你的理想是什麽？”

    林君看著乞丐總覺得他和平時有些不同，自己的理想說出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將來我會考中進士，光宗耀祖，實現父親的願望。這就是我的理想。”

    乞丐笑笑，本就高大的身子站的更挺拔了些，又問道：“你的理想是什麽？”

    林君眨了眨眼，仿佛看見身前的男人正頂著整片夜空，星辰的光亮照射到他的身上反射著謎一樣的光芒。不知怎的，林君想起了酒館中聽來的那些故事：那些跌入懸崖就能碰見絕世高手的俠士；那些吃了不知什麽的東西就能百毒不侵的英雄；那些身世淒慘，在絕望中遇見貴人的少年；林君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起來。

    激動的少年用顫抖的聲音問道：“請問您是隱居於我們鎮的世外高人麽。就如同那些酒館中的故事一般，救百姓於水火之中，殺壞人於天地之間？”

    乞丐搖搖頭，歎道：“這個世間又有誰能身居世外，不理世間善惡呢？我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世內之人，身上有太多的枷鎖，讓你失望了！你的理想是什麽？”

    林君感覺到了乞丐話語中的落寞與悲傷，卻依然不相信他是一個普通的乞丐。並沒有什麽選擇的少年決定搏一把，就算輸了也沒什麽好失去的，林君搖了搖呀，心中的憤恨湧上心頭，他對著乞丐，也是對著這片黑暗說道：“我的理想？我的理想原本隻是做一個遊走四方的英雄俠士，想看看這個世界不一樣的地方，見識更多的風土人情。而現在，父母都不在了，我心中有愧，總覺得對不起他們，我不應該去撿那塊黑石，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看了一眼依舊冷臉的乞丐，林君繼續說道：“父親對我的希望是能考上進士，光宗耀祖，我一定會實現他的理想。但我心裏不服，憑什麽父親母親就這麽無聲無息的死去，憑什麽老天對我這麽殘忍，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讓我替父母死去就好了，為什麽，為什麽受罰的不是我。還有那定安城的城守，還有那無情的丁師爺，還有那些草原人，憑什麽他們活的好好的，而我，就要獨自承受這份痛苦，我不服！”

    乞丐點點頭，說道：“那你不服又如何，你還這麽小，能做些什麽！”

    林君挺起了自己的胸膛，傲然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正因為我還小，所以我才有時間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丁師爺該死，那個城守也該死，那些草原人都該死！”

    中年乞丐難得的笑了，他看著如同小大人一般的林君，說道：“你說的不錯，你現在隻是一個小人物，無人在乎，等到十年以後，若是你成長為我帝國的棟梁，那想報仇倒也不是一件難事！”

    林君低聲說道：“十年太久了，我怕父母會等得心急。請問，您問我這麽多，是不是準備幫我。您能幫我殺了那些人麽？”

    乞丐看著少年期望的目光，搖搖頭，說道：“你不覺得讓他們死在你的手下更好麽！還是你根本沒有膽量麵對這一切！”

    林君深吸一口氣，對著乞丐跪了下來，祈求道：“我有膽量麵對一切困難，隻是我現在還沒有那種能力。請大叔教我該如何做。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乞丐看著身前跪著的少年，不知在想些什麽，矮青山上再沒有了言語的回蕩，隻有山間的冷風搖動著那不堪重負的枯樹枝杈。

    林君沒有聽到回答，卻也絲毫不氣餒，今夜還很長，就算跪在這裏一整夜又如何。隻要對方能答應，那這種耐心自己難道沒有麽！

    乞丐終於滿意地點點頭，又開始問道：“林君，你的理想是什麽？”

    “我的理想？為自己的家門光宗耀祖，為世間的黑暗帶去火焰。我要用這把熊熊烈火，燒盡所有黑暗中的惡人。”

    乞丐苦笑著，沒有想到林君心中的執念還是如此之深，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或許這把火能燒的這個少年更加努力，以後要做的事情更需要少年心中的這股怒火。

    中年乞丐讓林君站起來，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你願意忠於帝國，忠於百姓，忠於自己心中的正義嗎？”

    林君直麵乞丐威嚴的眼神，知道自己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路，但他依然堅定地說道：“我生於帝國，帝國就是我的母親。我本身就是百姓，又怎麽會不忠於自己呢！心中的正義？難道不應該是忠於帝國的律法麽！”

    乞丐笑了，很滿意少年的回答，更高興於少年的疑問，回答道：“帝國的律法也是由人定的，隻要是人，那都會有私心。隻要你心存正義，那你認為一件事是對的，那就是對的，哪怕帝國的律法說他是錯的，那他還是對的！律法隻是工具，我們心中的正義，心中的善念才不會欺騙我們自己的內心。你可明白！”

    林君被這些話繞暈了，想了半天才明白，問道：“您的意思是我可以不在律法之下，隻相信自己的內心所想！我怎麽覺得這像是壞人的做法！”

    乞丐呼吸瞬間加重，深深吸了幾口氣才忍住了嘴邊的髒話，說道：“你覺得你是好人還是壞人！你覺得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林君撓撓頭，說道：“我肯定是好人，大叔您應該也是好人吧！”

    乞丐笑了，笑聲中卻沒有多少笑意，看著林君說道：“隻要你覺得自己是好人，那你做的事情就一定是對的。我相信你父親的人品，更相信他教出來的孩子的品性。有些事情你分不出對錯，但隻要你跟隨心中所想，那又何必管他是正確與否呢！”

    林君雖然還想不明白，但也把這些話記在心裏，乞丐大叔能跟自己說這些話，那他一定是個好人，少年堅定地說道：“我明白了！”

    乞丐又板起了臉，繼續問道：“好了，前麵的都過去了。現在我問你，你願意為帝國，為百姓，為心中的正義獻出自己的生命嗎？”

    林君想也沒想，直接回答道：“不願意！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在做完那些事情之前，我不希望這麽快就死去。不然，我沒臉見九泉之下的父親母親。”

    乞丐看著天上朦朧的繁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有些後悔今晚來這了。努力平複一下心情，看著林君思索了一會兒，說道：“好吧，我換一種問法。等你心中沒有了那些負擔，那你可以為了帝國的安定，為了百姓的生活，更是為了自己心中的正義，而獻出自己微不足道的生命嗎？”

    林君想了想，點點頭，回答道：“我願意！大叔，您到底是什麽人！”

    乞丐終於滿意了，說道：“你不用管我是什麽人，你隻要知道我是一個忠於帝國的漢人就好了。以後有機會的話，你自然知道。”

    林君又問：“那大叔您希望我做些什麽？我又該如何稱呼您呢！”

    乞丐笑笑，搖搖頭，說道：“你現在還小，又能做些什麽呢！我並不需要你為我做些什麽，甚至有可能我永遠也不需要你做些什麽，你現在隻要好好讀書就行了。當然，我會對你進行一些訓練，我可不想你死在哪個阿貓阿狗的手下。至於我，你可以稱呼我為大人！”

    林君彎腰拜倒，說道：“林君見過乞丐大人！不過我白天要做工，晚上還要讀書，哪有時間訓練啊，乞丐大人，難道您要教我修行道法麽！”

    乞丐撇了撇嘴，說道：“不要叫我乞丐大人，直接叫我大人！至於我說的訓練，你放心，耽誤不了你的時間，我也希望你能盡快進入朝堂。至於修道嘛！”

    乞丐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東西，隨手一扔，林君隻見五個顏色不同的光點落在了地上。璀璨如金，碧綠如木，幽蘭若水，光芒似火，暗沉如土，五個小圓珠圍住了自己的身子，在這夜空中顯得格外耀眼。

    乞丐對林君說道：“你若是想修道，屬實是年歲大了些。但是若能感悟道法，那總歸是件不錯的事情。你現在閉上眼睛，在心裏想著這些蘊含著五種道蘊的魂珠，我看看你有沒有這種天賦，也好對你因材施教！”

    林君激動地看了看周身的五色珠子，牢牢記在心裏，這才如同乞丐說的那樣，閉上了眼睛，用自己的心去努力感覺著未知的世界。

    乞丐的眼睛也緊緊盯住那五顆魂珠，心裏有一絲期待。

    林君腦海中的世界一片漆黑，緊張的少年試圖將自己的心神都放到剛才那些珠子放置的位置上，努力得想看清這片陌生的世界，卻怎麽也看不清明。

    乞丐等了很長的時間，卻終於失望了，這五顆魂珠內都蘊含著相當濃的道之蘊藏，若少年連這都感覺不到的話，那就說明上天並沒有眷顧這個可憐的少年。

    不過不能修道也沒什麽，就讓少年走在光明之中，努力實現他父親的理想就好。乞丐伸手一招，所有的魂珠都飛回他的手掌心，而林君卻還在那裏感受著，絲毫也沒發現那些五彩的珠子已經消失在男人的懷裏。

    乞丐歎了一口氣，看著猶自在那裏閉著雙眼的林君，說道：“林君，眼睛睜開吧！看來老天並沒有給你這種天賦。不過不能修道也沒什麽，這世間能修至大自在境界的又有幾人，能做一個平凡的人也是一種福氣！”

    林君睜開了雙眼，眼中的失落是那麽的明顯，不過隻一會兒又堅定起來，說道：“大人，父親曾經說過，隻要踏上名途，那多少英雄豪傑都會伴在左右。我隻是有一點不甘心而已，請你不用為我擔心。”

    乞丐有些傷感，喃喃自語道：“是啊！修得道法萬千，最終還不是賣於帝王將相，又有什麽值得高興呢！林君，我會在合適的時候找你，你可要做好準備啊！”

    林君點點頭，看著那陌生的乞丐，彎腰謝過，說道：“林君感謝大人的照顧，定當努力，不辜負您對我的希望。”

    說完，林君直起了腰杆，卻再也看不見乞丐的身影了。

    夜空的烏雲漸散，明媚的星光照在矮青山上，失去父母的少年好像做了一個不願清醒的夢。墳間的鬼火又開始跳動，對著黑夜訴說自己看到的世間冷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