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執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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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落寞,暗月消失,小鎮的雄雞最是準時,向著空寂的鎮子展示自己的歌喉。從美夢中驚醒的土狗看著籬笆上的公雞,隻能低聲嗚咽,恨不得一口咬死那個每日總是讓自己睡不好覺的鄰居。
雄雞每日高歌,準時準點,因為這是它活在這個世上最高的榮耀。它更知道的是,若它不能迎著暗淡的晨光將這個平靜的小鎮叫醒,那麽,迎接它的就是那更加暗淡的鍋灶。土狗一點都不敢搶去雄雞的營生,人們聽見雞叫隻會開心於它的準時,若是自己也跟著犬吠那麽院中的大鐵鍋就會是自己最後的歸宿。
林君沒有聽見第一聲高昂的雞鳴聲,卻被突如其來的寒冷驚醒。睜開了朦朦朧朧的眼睛,昏暗的室內顯現出一個更加陰暗的身影。
乞丐一手拿著少年的棉被,冷冷的看著猶自迷蒙的林君,眼中的寒光沒有一絲溫度,就如同窗外的天氣一般冷酷無情。
林君看著暗中的身影,猛然知道這不是在做夢,仔細分辨了一番,才發現是昨晚的乞丐大人,想起了那黑暗中的對話,少年心裏燃起希望的火焰,瞬間也不覺得冷了。
乞丐依舊是爛衣破褲,隻是看他的表情絲毫感覺不到寒冷,他見林君眼中雖有精神,但還坐在床上不動,隻能說道:“一天之計在於晨,現在雄雞報曉,正是時候。你快快起來,我對你的訓練從今天開始,希望你能明白這是為你好!”
林君點頭稱是,“君子重己身,學生知道了,謝大人指點!”
乞丐搖搖頭,說道:“做比說重要,你的父親在學識上有些門道,但是這世間的道理又怎麽能是筆墨寫出的呢,你要記住,道理是力量的外表,隻有你強大了,那你所說的才會變成是正確的道理!”
林君不再說話,隻是快速得收拾好床鋪。冰冷的毛巾帶著一整夜的寒冷從少年的臉上擦過,額頭上的一縷頭發瞬間凍結,顫動著反射著微弱的天光。
乞丐滿意得看著正在快速穿著衣服的少年,說道:“不用穿太多,現在離天亮還有半個時辰,晨時的訓練最是簡單,你跟著我在鎮外走上一圈即可,什麽時候你跟上了我的速度,到那時你才有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本錢。”
林君不解得問道:“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本錢?那是什麽!”
乞丐冷笑一聲,說道:“活著!隻有活著,你才能享受這個世界中的一切悲歡離合。你並沒有修道的天賦,但通過後天的努力一樣可以比別人強大,而強大的前提是你有時間活到那個時候。”
少年的眼中透著堅毅,“那我早上的學習是什麽!我應該怎麽做!”
乞丐回答道:“奔跑!奔跑在黑夜中,奔跑在晨光裏。你要做的是跑過死亡,跑過荊棘,更要跑過自己身體的極限。隻有先做到這一點,你才能跑向你所向往的世界!”
林君似懂非懂,隻能跟著乞丐走進了這黎明前最後的黑暗。期待著能帶給他脫胎換骨的新的一天。
出了小鎮,乞丐還是那麽隨意得走著,可林君覺得自己已經快要追不上他的步伐,隻能邁開大步在後麵奔跑。
跑過矮青山,林君的氣息急促了許多,但依然能看見前麵男人的身影;跑過鎮外的樹林,少年的視線已經有些模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躲避著地上雜亂的樹根與亂石,前麵的乞丐已經快要消失不見了;跑過了小河已經結冰的水麵,那刺骨的寒意如針紮似得慢慢摧毀著少年的意誌,而乞丐已經在遠方的山嶺上靜靜得看著越跑越慢的林君。
少年的臉散發著熱氣,腳下早已沒了知覺,支撐著他跑下去的不是來自少年本身的意誌,而是他身後父母對他的希望。每當少年想停下腳步時,總會想起母親那蒼白的麵色,更會想起鎮口那枯樹上的身影。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人會心疼他,那對自己狠一些又有什麽不好呢!
乞丐看著少年邁著艱難的步子越拋越慢,卻越跑越堅定,滿意得點了點頭,看著遠方漸漸顯露的晨光,向著小鎮走去。
林君跑回家的時候天已放亮,小鎮的清晨已經開始向著天空展示自己的活力,縹緲的炊煙隨風擺動,各家的灶台向外散發著清香的誘惑。
爐火已經點燃,乞丐看了一眼微微發抖的少年,扔過去一顆冰涼的雞蛋,說道:“你的身體不行,但你的意誌還不錯。有了一個好的開端,那以後的日子你會享受這一切的!從明日開始,我不會再來叫你起床,也不會監督你在外麵奔跑。這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你未來想取得什麽樣的成績,全靠現在你對自己有幾分掌控。這顆雞蛋是昨天我討要回來的,雖然有些涼了,但足以果腹,你快吃了吧!”
林君接住雞蛋,又將其遞回,說道:“我跟酒館的裴老板有約,在那裏我跟他打工,換得一日三餐,請大人不用為我擔心,林君先謝過了!”
乞丐擺擺手,不屑的說道:“裴老板倒是找了一個省錢的夥計!讓你吃就吃,哪來的那麽多廢話,不光是今天,以後的每一天你跑回來都要吃一顆雞蛋,我可不想你發育不良長成個殘廢。我帝國的官員最重儀容,你若是獐頭鼠目,或是缺胳膊少腿,那就不用考慮高中進士了,到那時你連報名的資格都沒有。裴老板那裏今日要做的會很多,你也早早準備一下,我們今晚再見!”
林君點點頭,冰涼的雞蛋吃進腹中卻有著一絲溫暖。乞丐早已消失不見,屋中的少年脫下了被汗水浸濕的衣服,用冰冷的水擦拭了一番身體。這才找出幹淨的棉衣套在身上,離開了家門,迎接著朝陽走向新的世界。
無名酒館的裴老板正在靜靜吃著早餐,一點也不在意屋中多出一個邋遢的乞丐。擦了擦嘴,裴老板說道:“怎麽,這麽早來我這裏難道是為了這頓早飯不成,我說,這位大人,你最近是不是來我這來得太勤了!”
乞丐拿起桌上的饅頭,幾口塞進口中,平靜地說道:“棋盤當中落一子,我當然要為這顆棋子安排好後續的道路。而你身為監察院的一員,當然有責任幫我把這顆棋子打磨得鋒利圓潤。更何況,這是你欠他的!”
裴老板苦笑一聲,“好一個鋒利圓潤!你想讓我怎麽做?”
乞丐說道:“你知道我的意思。如直刀般鋒利,那是我希望他以後殺人能毫不手軟;如卵石般圓滑,那是期望他能在朝堂之中如魚得水。這樣不是很好麽!”
裴老板歎了一聲,說道:“你也不怕他會心軟。我這酒館中各色人等應有盡有,倒真是個磨礪人的好地方。我隻是希望林君能平平安安度過一生,僅此而已!”
乞丐冷笑一聲,說道:“那是你希望!你又怎麽知道那小子心中沒有更大的想法呢!心軟?你隻需教他做事的手段,至於別的,你就不用考慮那麽多了!”
房內的兩人探討著具體的細節,爭論著別人的人生,在他們的想法裏,林君的一生已經定在了棋盤當中,而他們所需要的,隻是要這顆棋子按照他們的意願上下移動罷了。
自持身份的大人物們將天下視作可以遊戲的棋盤,手執棋子笑談風雲,因為他們覺得自己並不在棋盤之中。然而,在這艱難的世界中,又有多少人願意做一枚這樣的棋子呢!
長安城外的一所破屋內,當清早的陽光透過屋頂的缺口照射進昏暗的屋內,睡了一整夜的小乞丐們睜開了雙眼。
石頭摸了摸肚子,叫醒了葉子,從懷中掏出一個被身體溫暖的饅頭,掰了一半遞給妹妹。這就是兄妹倆的早餐。
那塊金磚被石頭埋在了一處地方,自己才十來歲,身邊又沒有大人,若是冒然拿出那塊金磚保不準就被別人輕易搶走。如今的生活艱難卻也不至於餓死,等到實在是山窮水盡的時候,再去考慮用那塊金子為好。
想起了那山洞中的三兄弟,石頭看著周圍那一個個睡眼朦朧的小乞丐們,看向妹妹的眼中全是溺愛。
枯燥的一天又開始了,對於這些小乞丐們,不在童年被餓死是唯一的追求。即使他們是跪著乞討生活的憐憫,但若是太過懶惰,那生活給予他們的也隻有唾棄。
小乞丐們隨意用衣服擦了擦髒兮兮的小臉,裹緊了身上的破衣服,揣著吃飯的爛碗,就要去長安城中尋找一天的口糧。還沒出門,卻被一個身影擋住了去路。
一個長安城中隨處可見的潑皮擋在了門口,看著屋內那一臉迷茫的小屁孩們,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石頭警惕得看著門口的身影,又從角落中找出一把小刀放入懷中,將妹妹葉子往黑暗中藏了藏,這才敢露出麵龐。
潑皮又瘦又矮,猥瑣的臉上透著一絲不耐煩,對著眼前的小乞丐們大聲喊道:“小子們,你們的機會來了,城中有大戶人家需要一個家中的小廝,這是你們難得的好機會。若是到了那裏,吃喝溫飽就再也不是你們要考慮的問題。若是得到了那家老爺的青睞,那以後的日子說不定會有多好呢!你們誰想過去,快快來我這裏,讓我瞧瞧你們有沒有那份命道!”
小乞丐們麻木得看了看那興高采烈的潑皮,眼中卻絲毫沒有期望的神色。有膽大的孩童喊道:“我們不希望伺候別人,現在我們也過的很好,就不勞您費心了!”
潑皮本以為這些小乞丐們對著自己會如同救世主一般熱情,卻被現實的冷漠打擊的沒有一點臉麵,摸了摸有些發燙的麵頰,潑皮罵道:“你們這些小懶鬼,大爺過來可是給你們指了一條光明大道的,可不要不識趣。去人家府裏做個雜役,不說一天三頓飽飯,這每月還有些銀錢,你們還有什麽不知足的,難道想去長安城撿金元寶麽!”
小乞丐們挨了罵也不生氣,又有人喊道:“我們現在一天能吃好幾頓飯,每天都能見著大錢,又何必去那些大戶人家受氣呢!還是請您回去吧,我們還要出去討飯,長安城的好位置就那麽些,我可不想被別的乞丐占了去。再說了,在陽光的底下曬著掙錢,總好過在那受苦受累的要強百倍!”
潑皮被氣的說不出話來,隻能讓開了門口,看著那些絲毫沒有恥辱感的小子們消失在遠方,恨鐵不成鋼得歎道:“活該你們當一輩子乞丐,連這種好事都能錯過,做乞丐還能生出此等優越感來,這沒人教的孩子真是多腦殘啊!”
歎世道驚奇,潑皮搖了搖頭,尋思再去哪裏騙一個小孩好回去交差。今天一大早,幫會的老大就交給他們這些人一項任務,每個人必須尋一兩個伶俐的孩子,年歲不能太大,最好是孤兒,若是完不成,那就棍棒伺候。
想來想去,也就這城中四散的小乞丐最為合適,為了搶先完成任務,潑皮還特意尋到這裏,想挑出一個最為聰明的小孩帶回幫中,好讓老大對自己另眼相看。誰知出師不利,他高估了這些小孩們的羞恥程度,更是低估了這個世界的荒唐。
石頭看著那暗自搖頭的潑皮,想了想藏在地下的金磚,又想了想自己的妹妹葉子,鼓起勇氣站到潑皮的麵前,問道:“這位大哥,你說的是真的麽!”
潑皮見麵前站了個麵黃肌瘦的小孩,不由眼前一亮,拍拍胸脯說道:“這還有假!我一大早跑來這裏可不是逗你們玩的!我的確需要一個聰明些的孩子!”
石頭聽這話有些異樣,卻也沒有多想,挺了挺稚嫩的胸膛問道:“你看我可以麽!”
潑皮看了看空蕩蕩的破屋,說道:“你當然可以,以你的見識和膽量,將來必定比那些混吃等死的家夥強,不過,我還是要考考你!我問你,一加一等於幾!”
石頭小心地回答道:“您說是幾就是幾!”
聽了這個回答,潑皮笑得合不攏嘴,說道:“好!好!我很久沒有聽見如此清新脫俗的答案了。那我再問你,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麽!”
石頭搖搖頭,說道:“不知道,但是隻要不是做乞丐,那我想什麽都是可以接受的!”
潑皮滿意得點點頭,大手一揮,豪氣萬千得說道:“好了!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收拾收拾你的東西,算了!我想你那些破爛也沒什麽好帶的,你現在就跟我走,這光明的前途可等著你呢!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石頭滿懷希望得問道:“我還有個妹妹,能讓她也跟著我麽!我那妹妹也很聽話,我們不怕吃苦,隻要給我們一個住的地方就會滿足的!”
潑皮想了想,點點頭,“那就叫你的妹妹出來吧!我想人家是不介意有個小女孩的。時候已經不早了,這個機會你們可不要錯過哦!”
石頭聽了高興極了,從角落裏拉出妹妹,帶到潑皮的跟前,催促道:“大哥,我們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就走吧!”
潑皮看著葉子那清亮的大眼睛,不知怎的愣住了,心中轉了好幾個彎,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拉著這對兄妹的小手,邊走邊說,“走!走!這就走!以後,你們的日子就會越來越好的,到時候可千萬不要忘了我啊!”
石頭感激地說道:“若是以後有機會,定當謝謝大哥的知遇之恩。隻是,不知我去了人家府中,需要做些什麽!我的妹妹能去做個使喚丫頭我就心滿意足了。”
潑皮冷笑道:“你去能做些什麽我不知道。但你的妹妹如此可愛,我相信長安府的公子哥們會很喜歡她。這你就不用操心了。”
石頭停住了腳步,看著那潑皮陰冷的臉有些不安,問道:“大哥,你這是什麽意思!”
潑皮笑眯眯的捏了一下葉子的小臉,看向石頭的眼中一片揶揄,“你們這些小乞丐,到了別處有口飯吃就不錯了。我見你還有幾分伶俐,說不得還能多活幾年。你的妹妹嘛,到時吃香喝辣,肯定過得比你好百倍。你說,我把她賣於青樓花坊可好!”
石頭看看周邊空寂的樹林,感覺到手腕那隻手越來越緊的力度,心念急轉,卻點點頭,說道:“全憑大哥安排!”
潑皮看著一臉無奈的男孩,又看了看一臉無辜的女孩,大笑起來,“果然都是些下賤的東西,這世間你們不苦又該誰苦呢!哈哈哈。。。”
石頭感覺到手上的力度放鬆了些,眼中閃過一絲決然,給妹妹使了個眼色,從懷中掏出那把偷來的小刀,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向著潑皮的小腹紮去。
笑聲戛然而止,潑皮摁著流血的肚子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那跑到一邊警惕得看著自己的那對兄妹,眼中的世界逐漸黑了起來。
石頭拍了拍妹妹的腦袋,看著那漸漸沒了生息的男人,冷冷得說道:“隻要能讓我的妹妹過得像個人,哪怕我墜入黑暗都無所謂。但是青樓花坊你以為我不知道是些什麽地方麽!當真以為我是那些什麽都不懂的小乞丐!”
石頭狠狠得朝著潑皮唾了一口,拉著葉子的手轉身準備離去。剛剛邁出的腳步卻瞬間收回,仍舊滴血的小刀也握得更緊了。
前方的小道上,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初升的太陽當中,沐浴著晨間並不溫暖的陽光。身影沒有絲毫動作,帶給石頭心裏的卻是一片死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