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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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下的皇宮依舊明亮,隨處可見的燈光如繁星般閃爍,禦書房中的蠟燭卻漸漸燃盡。不遠處的小太監們見房中的燈光有些暗淡,連忙將嶄新的紅燭換上,重新點燃,看著屋內重新亮堂起來,才敢輕手輕腳地離開。
陛下李天承看著被重新燃起的燭光,終於想起了自己要說些什麽,緊盯著下方的老人說道:“四皇子外出一事,茲事體大,我不希望再有其他人知道。過了新年我會對外宣稱四皇子在宮中閉門思過,以慰他的朋友商明在天之靈。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四皇子還在長安城中,還在這皇宮之內。隻有這樣,那些心有想法的人才不會有過多的想法!你可明白!”
****思索了一會,起身站到房間中央,躬身說道:“老臣有罪!自陛下交代我辦這件事情,我已經跟左權說過此事,讓他去安排四皇子的安全。我監察院好手眾多,但大多都在明麵上,也隻有左權手下的監察特衛們才能保證四皇子的安全與私密!”
李天承揮揮手,讓****坐下,卻不以為意,說道:“那左權是你的侄子,我想也是可以信任的人。他既然已經知道了,那也好,就能更盡心地去安排外麵的事情。但是我不希望還有別人再知道這件事情。若是走漏了風聲,那你的監察院值不值得信任,我就要想想了!”
****毅然說道:“老臣以性命擔保,絕不會讓別人發現四皇子不在宮中。至於四皇子的安全,我會小心安排的,請陛下放下。”
李天承點點頭,說道:“你的忠心我可以信任,就是四皇子的安全我有些擔心。若讓那些監察特衛們得知四皇子的身份,那泉兒在外曆練又怎麽能見識到真正的絕境;但若是他們不知四皇子的身份,我又怕他們不會盡心保護泉兒,你說該如何是好。”
****苦笑一聲,說道:“我監察院替陛下巡視一方,為了防止那些地方上的官員對監察史們有所拉攏或是防範,這才有了監察特衛的存才。那些小子們無不是此中的好手,對陛下的忠心可表日月,對別的人就太多傲氣了。若是想讓那些特衛們即好好關照四皇子,不會讓他有絲毫的危險,又能放心大膽的培養他,讓他去經曆人世間的風雲。那就隻能給四皇子安上一個足夠的身份。”
陛下李天承眼睛一亮,思索了片刻,說道:“這倒是個好主意,但可千萬不能說出他真正的身份,那些監察特使們不畏權貴,又有誰能讓他們心有忌憚呢!”
****心中轉了幾轉,小心地說道:“我可以讓四皇子以候補監察特衛的身份行走四方,這樣也能讓那些心高氣傲的監察特衛們用心栽培他,隻是這樣四皇子難免會吃些苦頭。我可不想讓四皇子記恨我監察院中人啊!”
李天承手指輕點龍榻邊的扶手,緩慢說道:“你說的倒也是個好辦法,隻是我也舍不得讓泉兒吃那麽多苦頭。在外行走看一看那些真實的世界就好了,也不用非帶親身去體會那種痛苦。這樣吧,除了這個候補監察特衛的身份,你再想一想還能做些什麽,能讓你手下的人稍稍有所顧忌!”
****看著龍榻上的陛下,為難地說道:“老臣還有一法,隻是老臣不敢說!”
李天承笑了,說道:“這裏再無旁人,你還有什麽不敢說的。朕赦你無罪!”
****嘿嘿一笑,低聲說道:“我可以告訴那些底下的人,四皇子乃是朝中大人物的私生子,見不得台麵,這樣可保萬無一失!”
李天承冷笑一聲,說道:“你該不會是想說是我的私生子吧!”
****搖搖頭,說道:“天子血脈,在哪都是我們值得奉獻出生命的存在。若是以陛下私生子的身份告知他們,那和直接說是當今的四皇子又有什麽區別呢!”
李天承皺著眉頭想了一下,終於點點頭,說道:“你說的倒也對,真是矛盾啊!我既不想讓泉兒受到傷害,又想讓他親身感受一下帝國百姓真實的生活。這可如何是好啊!”
****小心得說道:“陛下,朝中大人物還有左相與右相呢!”
李天承眉頭一緊,轉而又舒展開來,看著下方一臉無辜的老人笑道:“你呀你!是不是就想讓我親自說出來。這倒是是個好辦法,讓我想一想!”
****輕聲說道:“老臣不敢,請陛下慢思!”
李天承喃喃自語道:“這孔清太老,他的大兒子也有了家室,小兒子更是太小!這商家的人嘛!倒是有合適的人選!”
隻思索了一會,陛下李天承就抬起了頭,看向老人說道:“你說若是對那些特衛們宣稱這是商重山二兒子商法的私生子,這又如何!”
****隻想了片刻,堅定地說道:“如果是這樣,那麽我保證四皇子的安全絕對沒有絲毫問題,那些特衛們也會把握好尺度盡心教導四皇子的。隻是委屈了陛下了!”
李天承不在乎地說道:“為了四皇子的將來,為了我大漢未來的輝煌,我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麽。隻是一個名頭罷了,我不會在意的!我想泉兒他也不會在意的!”
想明白了這些事情,****站起身來,看著有些倦意的陛下躬身說道:“陛下,時候不早了,就請您早些安歇吧。這件事情我會親自去安排,絕對萬無一失,請陛下放心!”
李天承微微打了一個哈欠,擺擺手,說道:“四皇子的事情就全權交由你去辦,泉兒那裏我會去說,你也去早些安排吧!”
****告退,李天承獨自坐在房中又想了一會,確定不會有什麽紕漏,隻是心中還有一絲不寧。
燭光微動,陛下的心也微動,李天承對著黑暗的空無處淡然說道:“四皇子那裏,你親自跟著!記住,非到生死攸關的時候,你不準現身!”
黑暗中無聲無息,陛下也不知是對誰在說話。禦書房中的燭火隨著陛下的離去也全然熄滅,隻是在虛空中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卻不知是風在唏噓還是這片夜色在惆悵!
可憐天下父母心,孩子對於他們就是自己心中所向的延伸,也是他們在這個世間生命的延續。自己實現不了的事情都壓在後輩身上,讓人不知道這究竟是愛孩子多一些,還是自己的理念更重要一些。
天子有天子的憂愁,普通人自然也有普通人的想法。無論多麽不同的父親,不變的卻是對孩子殷切的希望,哪怕去傷害孩子卻總是以愛的名義。
南楚四季多春,很多人一生都沒有見過北方的白雪,一條大江蜿蜒曲折奔流向東,穿過南楚大地不知滋養了多少百姓,謂之柳江。
東昌城外,柳江分流而行,一條支流直奔向東,匯入大海,另一流水卻南下入洋。寬廣的江水或急速奔流,或安靜潛行,帶給這個城市不一樣的美好風景。
白天的時候,東昌城的閑人們就會來到這柳江分流之處,看著那奔流不盡的一江之水,聽著耳邊嘩嘩水聲。柳江百年不輟,南楚人才輩出。多少名家大作在這裏鑄就,多少才子佳人在這裏相遇,又有多少不得誌的文人義無反顧地投入江中,又有多少名門望族的公子小姐在這裏殉情。
景色雖美人更美,流水不盡人漸盡。
當然,來這兒的閑人也無非就是那些城中的達官貴人或是富裕商戶,至於那些窮苦的百姓,這秀麗的湖光山色與城中的小水溝並無區別。他們寧願在城中的水溝中洗澡,也不想來這裏虛耗光陰,畢竟這裏水流湍急,看似平靜的水麵下不知有多少暗流。嶙峋的怪石衝出江麵,阻擋著來自遠方的洶湧江水。
此時夜色正濃,漆黑的夜空看不見一顆星辰,一輪彎月孤獨得斜掛半空,獨自照亮整個人間。
柳江依舊流淌,在月光中發出淡淡的清光。一個英俊的少年盤腿坐在一塊光滑的怪石上,雙眼緊閉靜靜聽著流水咚咚的聲響。
清澈透明的江水在少年身下不斷變換著姿態,偶爾有好奇的小魚吐著泡泡看了幾眼那月光下的少年,卻終究不能在這裏長留,隻能順著江水向東流去。
東昌巨富宋陽靜靜地站在岸邊,卻不看月光下的兒子,隻是看著東邊明亮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麽。微風拂過,一朵黑雲遮擋住了這僅有的月光,天地一片黯淡。宋陽轉身看向那怪石上的少年,眼中的目光熱切卻也透著些冰冷的意味。
宋歸好像感受到了父親的眼神,驀然睜開了雙眼,看著父親眼中的那抹水光,緩慢站起了身子,平靜說道:“父親,我準備好了!”
天空忽明,原來是那輪彎月努力透出了一個角,如銀的月光灑在水中少年的身上,斜掛後背的寶劍襯托著那一身白衣更顯得如仙似畫。好一個偏偏少年,果真是英俊無雙。
宋陽看了看迎風獨立的少年,閉上了眼睛,再睜眼時眼中一片幽藍。寧靜的眼神投入到水麵之下,奔流的江水好像感覺到了慌張,微微顫抖不知所以。
夜空漸暗,當天上的黑雲終於將彎月完全擋在身後,一尾完全由水形成的小魚散發著淡淡的藍光,衝出江麵直撲立於石麵的少年。
宋歸眼神微眯,一聲輕響在水間回蕩,黑夜裏陡然出現一輪彎月,原來是少年手中的寶劍在空中劃過的弧線。
閃著幽光的寶劍在空中劃出神秘的曲線,水魚應聲而碎,飛濺的水珠隨著寶劍的軌跡在半空中流淌,圍繞著少年快速遊動。
寧靜的黑夜中,宋歸手中的寶劍不停擺動,卻沒有絲毫的破空聲,就如同那劍刃是在水中遊動一般。江水中不斷衝出水魚,卻不能打濕少年的衣擺分毫。閃著寒光的寶劍破開一尾尾衝天而起的水魚,將他們化作漫天的流水在自己周身流淌。
不一會的功夫,宋歸身邊就被環繞的水流所包裹,好似一個水做的繭一般保護著裏麵的少年。半空的江水緩慢流動,少年手中不斷揮舞的劍也慢了下來,好像已經承受不住那麽多的流水。
岸邊的男人輕聲一笑,手指遙點江中,對著少年喝到:“出刀!”
隻見江中跳出一尾真正的遊魚,如利箭般飛向少年的眼前。夜空下,閃著流光的如水蠶繭立於石上,一條慌張的遊魚帶著對水的渴望撲向半空的流水。
宋歸聽見了遠處的吼聲,手中的寶劍脫手而出,卻依舊隨著周身的水流徑自晃動。眼前的水幕中出現一個陰影,少年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直刀,狹長的刀身微微彎曲,黑色的刀柄雙手緊握,對著襲來的陰影自下而上斜斜揮出。
遊魚鑽入水簾,等來的不是流水的清亮,而是逃脫不了的死亡。一抹寒光過後,可憐的遊魚一分為二,飛濺的血液融入少年周身的流水,還沒等染紅這緩慢流淌的清流,少年努力維持的水繭瞬間破碎。半空的寶劍跌落而下,被少年抓在手中,一閃而過的直刀卻也沒了身影,光滑的怪石上狼狽的少年渾身濕透,手執寶劍倔強得看向岸邊的父親。
宋陽搖了搖頭,緩緩走向石麵上的少年。此處的江水清澈見底,也隻有半人深淺,宋陽走入江中,腳底的流水自動分開,好像有一堵透明的牆將這片水域擋住,隻留下了偏布卵石的潮濕地麵。
宋歸將寶劍入鞘,讓開了一些位置,看著父親輕越於石上,勇敢地直麵他的眼神,說道:“父親,我可以的,就差那麽一點點,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失敗的!”
宋陽搖搖頭,冷言說道:“你連出刀的方向都錯了,就算能控製好周身的流水,那也隻是一些小手段而已,何必再試呢!”
宋陽辯解道:“父親,那時我已經來不及將刀置於身前,隻能從下往上迎接那尾遊魚,不也是將它一刀兩段了麽!”
宋陽斜眼看了一下倔強的少年,一隻手伸在胸前,朝向麵前的江水,心念微動。隻見一道流淌的江水化作水龍扶搖而上,繞著這對父子不斷盤旋浮動。
宋陽看著眼前肆意的流水,教訓道:“我們修行若水劍道的人,如水若水,那麽我們隻能由著水本身的道理去思考。以劍禦水,並不是說你能違背水本身的法則,而是要順從於天道之水的韻律,讓這種無形的道理在我們給予他的空間內流動,這才是控水之道。但無論何時何地,一江之水天上來,這水之流動總是自上而下的。若想發揮它最大的威力,你的刀勢也必須由著那磅礴的瀑布自上揮下,就如這樣!”
遊動在父子周身的水龍瞬間壓縮,形成一把晶瑩剔透的利刃執在宋陽手中。雙手緊握,手中流動的水刀自上而下隨意揮出,卻如山河崩碎,瀑布入湖。
一陣巨響在水中炸響,無辜的河流被擊出一道深深的溝壑,江底的卵石難得看見天空,卻又瞬間被洶湧的河水吞沒。
過了一會兒,激蕩的水麵又重新恢複了平靜,向東流淌的江水依舊在默默前行,也隻有被炸暈了的遊魚才能證明這裏曾經的動靜。
宋歸看著眼前的流水輕輕說道:“多少風雲變化,到最後也隻是雲淡風輕。隻有這始終流淌的江水,才能一直保持著永恒。父親,我明白了!水之天道,我也隻是才看見了皮毛,以後我會用心修行,不會讓您失望!”
宋陽輕歎一聲,不知想起了什麽,看向遠方的天空說道:“江水永恒流動,瀑布氣勢磅礴。無論是什麽樣的水,到最後都會匯聚大海。現在我跟你說這些還有些早,終有一天你會知道我對你的希望不僅僅如此。現在你隻能快些成長起來,這樣才能擔負起家族的重任。”
宋歸不知父親為何總是如此惆悵,隻能說道:“孩兒一定不會辜負父親您的重托,我會用心讓宋家成為南楚第一世家的!”
宋陽笑了,笑的是那麽得開心,卻也是那麽的心傷,看向宋歸的眼中卻有說不清的意味,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低聲說道:“可惜你的母親是看不到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宋歸連忙說道:“父親您一定能看到那一天,母親在天之靈也會保佑我們的!”
宋陽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你的母親一定會保佑你的,但他肯定不會保佑我,說不定她恨不得我立馬去死才好呢!”
宋歸並沒有聽清父親說的話,隻能追問道:“父親!您剛才說的是什麽!”
這個不怎麽稱職的父親看著這個比自己英俊太多的少年,說道:“過了新年,我會去東邊收些貨品。你也已經大了,可以獨自出去闖蕩一下了。我若是不在家,你的大娘雖不會難為你,但也不會對你有什麽好臉色。那本《西行雜記》你也讀過,外麵的世界對於你的修行來說也是有好處的!至於你想去哪,一切都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宋歸想了想,說道:“我明白了,父親希望我能早日做那大海中自由的飛魚,而總在父母身邊的飛魚是永遠不能跳出大海的!我知道我該做什麽,請父親放心!”
宋陽默默地看著乖巧的少年,輕聲說道:“在外麵,好好活下去,若是不能,就安靜得死去。我宋家沒有懦夫,更不能懼怕死亡!”
清冷的江水也比不過這話語中的寒冷,倔強的少年堅定的點了點頭,展望著未知的世界。或者靜靜死去,或者光榮地回來,僅此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