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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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落雪星都的百姓來說,每年的祭祀都是一年當中最為重要的一天。對於那些千裏迢迢來到這座聖城的草原人看來,這也許是他們最接近偉大的天可汗的一個重要時刻。

    落雪星都內常住的草原人並不多,在這座各個名族互相交融的城市中,也隻有在祭祀的這一天才會湧進如此多虔誠的草原人。

    天河南方的大家族或是有錢的豪門商賈,早已將這座城市看做是自己家族入侵草原的一個裏程碑。帝國的鐵蹄沒有征服這座美麗的城市,那麽就讓他們用銀錢去占領這裏的土地,用奢靡的物品去侵襲草原人心中的信仰。

    這些人長居於此,心中卻沒有對天可汗有絲毫的信仰,隻不過在需要時會對著那些耀眼的銀錢展示自己難得的虔誠。

    不過在那些聖堂中的大人物看來,這些愚蠢的南方人並不能理解草原對於天空的臣服,也並不知道天可汗對於草原人意味著什麽。他們沉迷於城中的富貴與草原上獨有的資源,為了區區銀錢就能背叛自己的信仰,這才是真正的可悲!

    和平讓人心醉,也讓人容易忘卻曾經的鮮血。若是戰爭重新降臨到這裏,這些自以為開創了新時代的人們就會知道自己無非是待宰的牛羊。

    無論如何,入鄉隨俗總是生存的不二法則。在祭祀的這一天整個城市都會向天可汗展示自己對他的信任與對旁人的仁慈。

    城中所有的酒館客棧全部免費,每一個空手而來的草原人都是我們最親愛的兄弟,尋常的麵館商鋪更是敞開大門,任意那些遊人隨意挑走中意的商品。

    當然,即使這樣,那些真正虔誠的草原人依舊喝著草原中的泉水,啃著自己帶來的食物,寧願自己在天池邊上搭建帳篷居住,也不敢打攪到聖城中的安寧。

    做買賣的生意人永遠不會明白這些草原人,膽小怕事的性格讓他們不能違背聖城的規則,但追逐利益的本性又讓他們不甘心在這一天有所損失。

    雖然草原人忠於自己心中的信仰,並不會對這些生意人造成太大的損失,但這座城市裏除了那些虔誠的遠方來客,還有一些是慕名而來的雲遊旅人。誰知道他們心中信仰著什麽!誰知道他們心中到底有沒有信仰!

    值錢的商品早已鎖進錢櫃,擺在外麵的無非是些臨時淘來的小玩意;上等的美酒與名貴的香茶也已然下架,廉價的清酒與草原中特有的大麥茶要多少有多少;至於那些酒樓餐館,夥計小廝們裝扮成顧客占據著位置,店中的招牌菜從‘天池醋魚’變成了‘天池清燉’,燉的當然不是天池湖中那美味的遊魚,而是湖邊上隨處可見的蘑菇青菜;點燈迎客的青樓當然不可以做免費的買賣,老鴇手下的姑娘們都休了假,真有願意接客的那也是早已看對眼的相好,隻是趁著這個機會再溫存一番罷了!

    當然了,城中最大的那家光明酒樓可不在乎這些許損耗,相反今日的酒肉更加豐盛。也許,他們背後的老板也是有信仰的人,隻是不知他的虔誠到底獻給了哪方天地!

    今日街道繁華,人聲卻不敢鼎沸,整個落雪星都籠罩在一片異樣的氛圍當中。所有虔誠的和不虔誠的人都在等待著夜晚的降臨,想要匯聚自己的聲音傳到天空讓天可汗知曉。

    聖堂的一處房間內,木寒無聊地看著遠處的屋頂,這個房間雖然比城中大部分的房屋都高一些,但畢竟不如聖堂最高處的接天台。高大的城牆遮擋住了城外的碧水綠林,這也意味著聖堂守護者隻能照看這一城之地,而高高在上的草原大祭司卻看護的是整個草原。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木寒早已穿戴好就等著出去見識一番,開門一看,原來是自己的老熟人金木楠邢。看著門口一臉威嚴的男人,木寒卻能感受到裏麵的一絲暖意,連忙低頭說道:“木寒拜見楠邢叔叔,快請進!”

    金木楠邢看著這一身戎裝更顯英武的少年,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嗯!不錯!你現在已經有了你父親當年的風采。假以時日,你必定能在草原中大放光彩,成為我聖堂之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木寒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楠邢叔叔!您有什麽事情麽!”

    金木楠邢整了整少年的狐狸領子,說道:“你都已經穿好出去的衣服了,難道不是在等我麽!大祭司讓我帶著你轉轉,順便也給你介紹一下這聖山之下的風景。這些日子大家都忙於迎接祭祀的事情,也沒有好好照顧你,讓你受委屈了!”

    木寒連忙說道:“我在這裏挺好,吃的喝的應有盡有,也不用自己去打獵,我又能有什麽不滿足的呢。就是總在這裏會有些悶,自己一個人卻也不想出去。”

    金木楠邢愛憐地摸了摸木寒的腦袋,說道:“你這孩子自幼跟隨父親在草原中漂泊,現在你的父親去侍奉偉大的天可汗了,你在這陌生的環境有些擔憂也是正常。晚間的時候祭祀才會開始,正好我有時間帶你轉一轉,以後你若是悶了,自己想出來玩也不會迷路!”

    木寒傻傻地笑了笑,跟著金木楠邢走出了房間。昏暗的樓梯傳來腳步的聲音,等待著木寒的將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聖殿中到處都是忙忙碌碌的人們,無數的蠟燭與鮮花被擺放在周圍,木寒好奇地看著那些穿著灰袍的忙碌人群,問道:“楠邢叔叔,你不用去準備祭祀的事情麽!”

    金木楠邢邊走邊觀察周圍的布置,沒發現什麽太大的問題才微微地點點頭,聽見身邊少年的疑問,笑道:“我該準備的早就準備好了,至於別的事情自有下屬去做。等你坐到我的位置上就知道了,那些俗事自有世間的人來做,而我們要做的卻是世外之事!”

    木寒不解地問道:“什麽是世外之事?”

    金木楠邢哈哈一笑,豪氣萬千地說道:“我們是世外之人,我們做的事情自然就是世外之事!聖堂是連接草原與天可汗的紐帶,在這裏麵的人物當然可以算是世外之人!你說呢?”

    木寒眼睛一亮,急忙問道:“那我也算是世外之人麽!”

    金木楠邢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將他的短發弄亂,笑道:“你自幼修道有成,等今年的祭祀過後自會去聖堂內學習,當然算得上是世外之人了!”

    兩人跨出聖堂的大門,華貴又透著一絲威嚴的大門緩緩合上,兩個世外之人走入了人間,要替天可汗照看這城市中的信徒們。

    木寒左顧右盼地走著,仔細觀察這個離天可汗最近的城市。這也是少年第一次用心去體會這個不同於草原的世界。未來的很長時間,他將生活在這裏,或許會永遠生活在這裏!

    金木楠邢看著少年心性的木寒,眼中盡是關愛,沒能救回木烈兄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遺憾,對於這個兄弟的唯一子嗣,他願意用自己的後半生去全心照顧他。

    街邊有賣糖葫蘆的小商販,木寒好奇得看著那一串串的紅果,腳步不知不覺得也慢了下來。金木楠邢正想著年輕時的往事,感覺到身邊的少年落在身後,回頭一看,不禁笑了。

    金木楠邢拍了拍木寒的肩膀,帶著他來到那賣糖葫蘆的商販跟前。隻見那小販對著兩人微微頷首,拿出兩根最大的糖葫蘆了遞過來,虔誠地說道:“天佑草原!願天可汗的榮光時刻照耀在你們的身上,直到永遠!”

    金木楠邢微微點頭,接過糖葫蘆,同樣說道:“天佑草原!願你的前路時刻處於天可汗的指引之下,直到路的盡頭!”

    木寒接過糖葫蘆,直接咬了下去,瞬間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充滿口腔,讓他不由地皺起了眉頭,但隻過了一會兒,舌尖傳來甘甜的滋味,化開了少年緊鎖的眉頭。

    突然想起了什麽,木寒問道:“楠邢叔叔,這難道不用什麽交換麽!”

    金木楠邢帶著木寒漫步於城中,隨意地說道:“這是糖葫蘆,從漢國傳過來的小吃,平時的話當然要用銀錢來交換,但今日是供奉天可汗的日子,城中所有的東西都是用作分享的。我們要讓天可汗知道,在他的指引下,草原人是多麽的幸福與滿足!”

    木寒想起了剛才那小販打著補丁的衣服,不禁感歎道:“我看那人也不像是真正的草原人,想必肯定是天河南方過來的小商販。父親總說隻有草原人才是天可汗真正的子孫,我卻沒有想過原來真的還有別的地方的人也對草原上的天可汗如此虔誠!”

    金木楠邢冷笑一聲,把手中的糖葫蘆也遞給貪嘴的少年,說道:“沒有出生在這片草原上,又怎麽能會真心地信奉偉大的天可汗呢!天河那邊的漢人或是楚人,心中信仰的隻有他們自己。即使生活在這個離天可汗最近的城市,但他們哪一個不是為了財富與地位才長留於此,又有哪一個真正知道天可汗對於草原人來說意味著什麽呢!”

    木寒不解地問道:“那剛才那個人。。。”

    金木楠邢搖搖頭,說道:“都是些最底層討生活的人!每天想的就是如何解決自己的一日三餐,又怎麽會有真正的信仰呢!他們所需要的,隻不過是一個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他們所在乎的,也不過是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希望。他們信奉的隻是一個象征,而這個象征可以是草原上的天可汗,也可以是大海中的無臉海怪;若是魔鬼能實現他們心中的想法,那他們也會對地獄的魔鬼表現出足夠的虔誠。”

    木寒明白了,說道:“那人的虔誠隻是因為在這座城中,在別處說不定就是天可汗的背叛者。我說的對麽,楠邢叔叔!”

    金木楠邢看著大街上來回晃動的人群,低聲說道:“有些人的虔誠是因為有虔誠的理由,而草原人隻是單純的信仰。無論自己過得是貧窮還是富貴,草原人總會相信天可汗始終指引著自己的道路。而那些貧苦的無信者隻是將自己的希望寄托於天可汗的仁慈!”

    木寒有些想不通,幾口吃掉手中的糖葫蘆,問道:“您是說,除了草原人以外,別的人都不會有真正的信仰麽!”

    金木楠邢想了一會,說道:“信仰與信仰不同,我們草原人信仰天空之上的天可汗,而別的國家的人信仰的東西卻形形色色。可以是金錢,可以是意氣,甚至可以信仰自己的想法!其實那些人根本就不在乎什麽信仰,他們隻是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找一個合理的借口罷了。”

    木寒點點頭,毅然說道:“而我們草原人信仰天可汗,是因為隻有信仰天可汗才帶來了希望,是因為相信天可汗的指引才不會失去方向,更是因為天可汗就是在那裏感受著我們的虔誠。草原人因為信仰而強大,卻不會為了強大而信仰!”

    漫步在這座充滿著虔誠的城市中,你很容易就能看出誰才有真正的信仰。四方行走的旅人信仰夜空中的繁星,因為那可以給他指引方向。

    和氣生財的酒樓老板大方地招待著進店的客人,在這難得的一天中分享著自己的所有。但他並不相信天可汗會注意到這裏的善行,自己唯一知道的就是,如果他不這麽做,那真正虔誠的天可汗的守衛者會將他逐出這座城市。

    這裏的大多數人虔誠的對象隻是那城中的聖堂,卻對真正偉大的天可汗沒有一絲的相信。信仰是什麽,信仰是相信!

    落雪星都的城牆高大堅實,屹立百年而風吹不搖。城牆的上麵並沒有士兵的守護,因為看守這座城市的,是草原人心中最偉大的天可汗。

    當然,這隻是聖堂中傳出來的解釋。天可汗不理人間事,又怎麽會替你守城牆呢!真實的原因隻是這座聖地不需要,也沒有那麽多守城的人罷了。

    城牆雖高但高不過建造它的人,金木楠邢領著木寒登上了城牆的最高處,指著遠方天池邊上的星星點點的白色帳篷,看著那些安靜做自己事情的草原人,說道:“那些遠道而來的草原人,他們對於天可汗的虔誠才是最真實”

    城牆當然不是誰都可以上的,但金木楠邢負責的是整座城市的秩序,除了聖堂最高處的接天台,又有哪是不能去的呢!

    木寒好奇地看著那些對著天池湖畔祈禱的草原人,問道:“他們為什麽不進城呢!難道是城中並沒有那麽多的房間麽!”

    金木楠邢自傲地說道:“草原人以草原為家,又怎麽住得慣客棧酒館呢!再說,隻有真正虔誠的人才不會去打擾這座城市的平靜,哪怕天可汗根本不在乎這人世間的嘈雜。最重要的是,祭祀是從天池開始的!等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

    雖是冬天,但天池邊上的樹木依舊蔥綠,天空的雄鷹挑釁著不知從哪飛來的金雕,卻引得半空的飛鳥藏入林中。碧藍的湖水反射著天空的顏色,調皮的遊魚浮上水麵,看著岸邊那些皮膚黝黑的草原人不住吐著泡泡。

    木寒眼中的世界是多麽的美麗動人,讓長久閉塞的心靈都舒緩開來。金木楠邢驕傲地說道:“這片天地是天可汗賜予我們的福地,而我們的使命就是保護它始終如此安寧。天河以南的那些漢人總覺得我們草原人會覬覦他們的土地,可我們擁有如此美麗的地方,又怎麽會對那些貧瘠的土地感興趣呢!”

    眯著眼看了看遠處的天空,木寒輕聲說道:“我在草原中也從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地方,即使是星月城邊上的冰湖都沒有這種景色。我會盡快強大起來,用自己的一生去守護這片隻屬於我們草原人自己的土地!”

    金木楠邢點點頭,又問道:“你去過星月城?”

    木寒搖搖頭,說道:“隻是遠遠的看了一眼!父親說過,草原人民的可汗星月明塵邀請過他入駐星月城,但父親沒有理會。草原保持安寧已經很久了,父親希望這種安寧能一直保持下去。而可汗星月明塵好像卻不這麽想,也不知道天可汗會如何看待這個繼承人。”

    金木楠邢看著遠方的邊界,無奈地說道:“草原大祭司身為天可汗的代言人,卻也不能抹除星月明塵心中的仇恨與野心。天空下的草原已經足夠寬廣,足以讓所有的草原人平靜幸福的生活在這裏,但年輕可汗的野心卻在整個天空,隨著年齡的增長野心並沒有消散,隻是更能隱忍了。我們聖城和可汗維持著草原中的平衡,一旦這種平衡打破,那草原人麵對的將是誰也不願意見到的局麵!而我們能做的,隻是讓聖堂更加強大,這樣才能永遠屹立在聖山腳下,永遠長留在時間的長河之中!這一切,你都明白麽!”

    木寒腦中有些亂,不解得問道:“楠邢叔叔,為什麽你會跟我說這些!”

    金木楠邢微微一笑,指著遠方的天地和人群說道:“這個世界是我們的,但終究會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和平已經保持了太久,久到似乎永遠不會發生一樣。但我有預感,天河南邊的那些漢人們不會忘記多年以前的遺憾,而勇武的可汗也不會甘心永遠蜷縮在草原東方。你將麵對的未來,是誰也不知道的未來!”

    木寒點點頭,卻也不再多說,隻是看著湖邊安然的草原人,目光中充滿著堅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