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房間不是很大卻足夠安適，簡單得吃過午飯，肥胖的男人一屁股坐在舒適的床上就再也不想動彈分毫。旅途路上風景百千，卻總不如一張溫暖的床更能讓人滿足。自從帶上這個好奇滿滿的小拖油瓶，葛古心中一直都不得安寧。

    身為帝國暗中的監察特使，葛古卻並沒有做出一番驚天動地事情的願望，年輕時的豪氣萬千到了如今隻剩下平淡是真的感悟。特使的身份是榮耀也是枷鎖，帝國的未來看上去是那麽的光明，就讓自己在光明的陰影中平靜生活該有多好。

    雖說江湖人四海為家，但畢竟長安城中那不知名的角落裏有自己的妻子與兒子，那間不大的院落才是葛古心靈真正的安息之所。安靜地坐在床上，看著這個與自己兒子差不多大小的少年依舊精神抖擻，一直過著雙重身份生活的葛古不知為何，心底感到深深的疲憊。

    不明白為什麽左大人要讓自己負責這個少年的曆練，更不明白若他真的是那位大人的私生子為什麽會舍得讓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在外漂泊。葛古想起了走之前左大人的那些叮囑，將自己對家人的思念暫且拋之腦後，決定履行一下身為人師的義務。

    努力坐正了身子，葛古拍拍手，指了指房中的椅子，示意少年坐好，輕咳一聲，說道：“商泉，先坐下吧。這裏已經是帝國最南邊的城市，再往前走就是野蠻人的原始森林了。”

    少年順從得坐好，說道：“葛老板，是不是下一步我們就要去森林中看看了!”

    葛古搖搖頭，嚴肅說道：“這個時候你應該叫我葛大人，而你作為帝國監察院的後備力量，此行的目的是為了讓你知道帝國的真實樣子，而不是讓你去送死的！原始森林要是真那麽好進，那征西軍早就把它納入帝國的版圖了。”

    少年不好意思得笑笑，繼續問道：“那我能見到森林中的野蠻人麽？傳說中他們會吃人是真的麽？這裏如此炎熱，野蠻人是不是都是光屁股的啊？”

    葛古被這些沒頭腦的問題噎住了，直接岔開話題說道：“我注意到入城的時候你似乎有些不快，這是為何？”

    少年一愣，氣惱得說道：“葛大人，您身為監察院的大人物，怎麽就如同那真正的商販一般猥瑣！那些城門官兵明顯是敲詐勒索，要是在長安，定要讓他們知道帝國律法的厲害！”

    葛古冷笑一聲，說道：“那你說，我該如何？難不成直接闖進去就對了！”

    少年不假思索得說道：“您隻需亮明身份，直接將那幾個兵匪投入大牢，這樣才能彰顯帝國律法的威嚴！更能顯現出監察院的威風。茶樓裏的說書人就都是這麽講的，扮豬吃老虎，大快人心！”

    葛古撓撓腦袋，仔細想了一下，這才說道：“扮豬吃老虎？你的意思我是豬嘍，不過那些小兵痞子可算不上是老虎。”

    少年急忙說道：“大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

    葛古擺擺手，說道：“沒事，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你要記住，身為監察院的監察特使，我們的身份除了院長能知曉以外，就連麵對陛下都不可主動告知。在世人眼中，我的身份都隻是那個行走江湖的把戲人，當然，死人除外！”

    頓了頓，葛古繼續又說道：“總是想著扮豬吃老虎，那隻是些書者胡編亂造罷了。既然我要扮豬，那就應該一直扮下去，直到相信自己真的是那隻豬。麵對老虎時，你就應該表現得跟真正的豬一樣才對。至於吃老虎的事情，自有扮龍的人去對付。你要記住，扮豬即為豬，扮虎即為虎，若不能扮得一世，那就毫無意義。畢竟，誰也沒有時間去陪你玩什麽惡趣味的遊戲，時間那麽緊，大家都那麽忙，想打老虎，還是幹脆一些的好。”

    少年聽得有些懵了，總覺得這話裏有些說不清的放縱意味，但麵對著這個一路上自己名義上的師傅，隻能點頭答應：“葛大人，我會仔細想明白的！”

    葛古看著眉頭緊皺的少年，輕歎一口氣，說道：“當然，我說的話也未必對，我隻是把自己這些年來的些許感悟與你說說罷了。你自己的路還是要你自己去走的，選擇何種方式也由你的心去選擇，我所做的也不過是讓你少走些彎路罷了。”

    恭敬地站起身來，少年微微一禮，說道：“謝大人教誨，我定銘記於心，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葛古笑了起來，笑聲中卻有著一絲拘謹與自嘲，擺擺手示意商泉坐下，說道“我的任務隻是讓你看清這個世界而已，卻並不是你的老師或是長官。監察特衛多是一脈相承，而你的未來並不一定會在監察院，所以我對你來說並不是老師，充其量隻是一個引路人罷了。所以你要明白，這一路上你看到的，聽到的，隻是這個世界最根本、最普通的模樣。這其中並沒有什麽高高在上的官員，也沒有暗中蠢蠢欲動的別國細作。你必須把自己的身份全然忘卻，這樣你才能看清這個真實的世界。”

    少年想了想，疑惑得問道：“難道我隻需做個旁觀者麽！”

    葛古回答：“誰說你隻是個旁觀者，你無論是何種身份，是皇帝還是乞丐，隻要你生活在這片土地上，那就無時不刻得經曆著這一切的林林總總。你走過大地，大地會記得你的足跡，你遇見的所有故事，都會影響著你未來的選擇，你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會撥動這個世界的走向。而現在，你隻需做好你自己，你就是商泉，商泉就是你。”

    少年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好低頭仔細回想葛古教導自己的話。入城時的不平心情，一路上的江山風景，還有離開長安城時那瞬間的惘然，最終化作一聲歎息，在心底蕩漾開來：原來一直以來我都當自己還是那個四皇子，全然沒有注意到這裏早已不是皇城中的風景，在外界的世界裏，自己隻是平凡的一個普通人罷了，哪有那麽多的自傲，又哪有那麽多的清高。是的，我不是李清泉，而是商泉！

    突然想明白了這些，商泉開口說道：“葛大人，學生明白了！入城的時候我確實是想錯了，隻要能入城，我更應該慶幸那些士兵的貪婪，而不是在乎帝國律法的嚴肅。我並不是那長安城中的大人，隻是平凡的江湖客。”

    葛古點點頭，笑道：“還叫葛大人？！”

    商泉同樣微微一笑，說道：“是！葛老板！”

    葛古滿意得笑了，看了看窗外那蒸騰著無數熱浪的天氣，自傲的說道：“無論你是帝國隱藏在暗中的棋子，還是那芸芸眾生的普通人，所行所看所想無不在這塵世之間。我會在夏天帶你來最炎熱的原始森林，也會在冬日送你去最寒冷的北方草原，隻有經曆過風雨中的狂風驟雨，你才能勇敢得繼續走下去。”

    商泉端坐椅上，恭敬說道：“是的！父親也是這個意思！不經曆風雨，怎能見彩虹，若看不見彩虹，又如何知道彩虹的起點與終點。雖然我現在還不怎麽認同父親的想法，但我相信有了這幾年的經曆，無論最後我做出什麽決定都不會後悔！這也就足夠了！”

    葛古定定得看著麵前的少年，想說什麽卻終究沒有開口，想了一會隻得說道：“你的父親？不說他了！你說的對，隻有看過百種顏色，千重岔道，你才能擁有無限可能的道路。若是所有的事情都有你的父親為你安排好，那活著又有什麽樂趣呢！隻有願望是由自己內心強烈發出，最後的成果才會讓你開心，即使失敗了，那這條路也是你自己選擇的，到最後也沒有什麽可後悔的！”

    商泉大膽的說道：“葛老板，難道這城裏就沒有野蠻人麽！我真的很想去看看南方森林裏的野蠻人與我們有什麽區別！”

    葛古沉思片刻，終於還是說道：“城南有些地方能見到野蠻人，不過他們都是被征西軍抓過來的戰俘。帝國律法雖然禁止買賣人口，但在這三青郡那些野蠻人和奴隸也沒什麽區別。你若是真想看看，那一會兒我就跟你去走一趟好了，也省得你在我耳邊聒噪！”

    商泉苦著臉說道：“葛老板，這一路行來您總是不讓我一個人去外麵轉轉。在長陽時還是春天，我想去城外看看野花您都說人太多不安全，過南元時我幾乎就沒離開過您的眼線，這都到沙屏了，咱們在一起也有半年多的時間了，難道你對我還不放心麽！再怎麽說，我也是個修道有成的青年才俊，怎麽還跟沒斷奶的孩子一般需要人照顧啊！”

    葛古哈哈一笑，說道：“你這小子倒會往自己臉上貼金，我觀你不過區區外控的修為，怎麽敢說自己修道有成。要知道，我在聚意的境界已經有許多年了，離通達也隻是一線之隔，就連這樣的我都不敢說自己在天道的路上走得如何高遠。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也就能應付幾個地痞流氓，若是碰上幾個硬茬，估計你的手段還沒使出就倒地哭嚎了！”

    商泉有些惱火卻也無可奈何，自己雖然被看做皇室之中最有天賦的皇子，但畢竟年歲太小，比不了這些修道多年的老油條。若是葛古不同意，那自己也真的逃不開他的眼線。可是來到這遠離長安的異地他鄉，從沒有獨處過的少年突然有了一種奔向自由的強烈渴望，他希望身邊再無他人，更不希望有人時刻保護著自己。外麵的世界就在眼前，離自己如此的近就好像隨手一推開就能觸及那未曾經曆過的世界。長安城那高大的宮牆在自己眼中如同監獄的鐵欄杆，而大理寺的監獄也不過是新奇一些的牢籠罷了，自己好像已經被關了十三年了，再也不想如此生活下去。現在，唯一的牢籠隻是身邊這個強大的男人而已。

    心中不知轉過幾個彎，商泉想要做出最後的努力，說道：“葛老板，您跟我說過，隻有經曆過狂風驟雨，才能麵對未知的苦難。而這一路上有你為我遮風擋雨，我就如同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又怎麽能真正強大起來呢！這裏畢竟是帝國的郡城，又不是吞噬生命的戰場，我一個人隨便看看又不會掉幾兩肉，您就安心休息，讓我一個人出去轉轉吧！我保證，一定趕在天黑之前回來。要是連普通的玩耍還需要您的保護，那我還不如待在長安呢！”

    葛古好笑得看著眼前的少年，突然想到自己的兒子似乎早就掙脫開自己的束縛，在長安城不知有多開心。而這個少年因為身世的原因不能像普通孩子一樣玩耍，對他又何嚐是公平的！

    想了好一會兒，葛古終於點頭答應：“商泉，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早就能獨自掙錢了，也許你說的是對的，束縛太多，那日後如何一飛衝天！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回來，不過你要記住，天黑之前一定要回來，不然日後你再有什麽想法就。。。”

    商泉連忙起身答道：“我明白！我明白！還請葛老板放心，我一定會看好時間的，還請您好好休息，這一路上舟車勞頓，您都沒有休息好！”

    葛古看著躍躍欲試的少年，從懷中掏出一塊並不規則的晶石，遞給商泉，說道：“為了以防萬一，這塊晶石你收好。若是遇上了危險，就直接捏碎它。你可明白？”

    商泉接過晶石，小心得放在自己的錢兜中，點頭回答道：“學生明白，請葛老板放心，我就是一個普通的賣藝學徒，定不會去自找麻煩的！”

    葛古微微一笑，站起身子繞著少年走了一圈，最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好了，不用在這裏跟我裝懂事了。你不去找麻煩，但有時候麻煩會來找你。記住我說的話，好好去玩吧！”

    商泉嘻嘻一笑，跑到門口，轉頭說道：“葛老板，您讓我記住哪句話啊！”不等葛古回話，興奮的少年一溜煙地跑得無影無蹤，隻剩下房中的葛老板不知在笑些什麽。

    得意得搖了搖頭，葛古輕聲說道：“再聰明的狐狸又怎麽能鬥得過獵手！”剛才拍肩膀的時候，他又在商泉身上放了一顆並不起眼的黑石，而通過那塊黑石，商泉就是跑出城外，葛古也能將他找回來。

    雖然上麵的意思是讓自己保護栽培這個帝國重臣的私生子，但作為一名不理朝政的監察特衛，帝國重臣又如何！這個小子倒是沒有太多的壞脾氣，隻是看起來被壓抑得太久了，想必是那位顧忌臉麵，不敢讓他在外獨自玩耍吧？

    不過那位即未娶妻，又如何不敢承認這個少年呢？難道是他的母親並非良家女子！若是這樣，那就能說的通了。、

    葛古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著此次的任務。玉不琢不成器，子不打不成才。就讓商泉去外麵獨自耍耍也好。帝國重鎮之內，光天化日之下，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大的危險。

    想來想去，最終卻又想起了家中的妻兒，葛古心中不由得一軟，隻覺得虧欠他們太多。暗中的身份如同牢籠一般禁錮著自己無法去做想做的事情，每當如此，葛古總會懷疑當初加入監察院是不是做錯了，可惜這世間沒有重來的機會。

    商泉現在的感覺十分的好，甚至比當初知道自己能修行時還要開心。身邊再也沒有那些唯唯諾諾的太監宮女，也沒有不苟言笑拒人千裏之外的宮廷衛士，甚至連一個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人都沒有。

    不過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情需要去做。商泉從錢袋中拿出那塊晶石，自嘲得說道：“聽宮中的供奉說過，大道至簡卻也千變萬化，而世間的一切道之蘊藏又都有著自己獨特的韻味。我的清泉劍就是隔著牆也能感知到，這塊晶石想必就是葛大人用來跟蹤我的吧！”想了想，商泉將這塊晶石藏在離客棧不遠處的一棵樹下，這才滿意得笑了。

    烈日依舊，但少年的心卻十分涼爽，此刻的他如同尋常少年一般，自由得走著跳著，跑著鬧著，再也沒有人來告訴他什麽是該做的，什麽又是不該做的。世界在此刻才顯得那麽真實而又生動，因為他再也不是那個被拘謹，被尊崇的四皇子，而隻是一個尋常百姓。

    “每日待在皇宮裏有什麽好的！真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人想去做皇帝。我現在這樣自由自在不知有多麽開心，給個皇帝的位子也不換！是啊！給個皇位也不換！”心花怒放的商泉如是想著，邁著散漫的步伐慢慢向城南走去。

    火熱的太陽高懸於空，卻已有了向西的意願。商泉本想著直奔城南去早早見識一下異域的野人，卻總被街邊的各色商鋪羈絆住了前行的腳步。

    錢袋裏的銀錢慢慢減少，而商泉手中的東西卻越來越多，晶瑩的玉石擺件，象牙製成的精致筆筒，香酥誘人的熏烤鵝腿，滿足的少年頭一次覺得買東西也是一種快樂。

    此時的商泉隻怪自己沒多長出幾隻手來，勉強將這些小東西塞入懷中，卻絲毫沒有注意到有幾泛紅的眼睛已經盯上自己有一會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