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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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十裏,官道之上,此時一片寂靜。那聲“來戰!”如平地一聲驚雷,卻也迅速消失在遠方,再也無一絲果敢豪邁。

    穆圖與所有的護衛退到老人身後,將前方這片空地讓給即將開始的戰鬥。這裏不分生死,隻論輸贏,賭的卻是某個少女的自由。

    無論哪方麵看,這都是一場荒唐的決鬥。宇文寧身為英雄堂青峰殿的殿主,平日裏做的盡是抓捕野蠻人的勾當,此時卻在為一個野蠻少女而戰鬥。

    作為行走在帝國土地上的尊貴皇商,被強盜攔截本該無情的殺死對方,而明顯老人心中另有打算。要知道,雖然那些護衛被野蠻人打得很慘,但若是令牧出手,對方沒有一絲機會,這是他對令牧的信任,更是行商多年,身為皇商,骨子裏的那份自傲與強大。

    一切都隻是因為那個並不普通的少年!

    慢慢品了品香茶,潤濕了一路上微澀的嘴唇,老人說道:“令牧,點到為止,不要讓人覺得京城來的商人沒有氣度。不過,也要讓這裏的人知道,不是什麽人都有狂妄的本錢的!”

    令牧微微一笑,點頭稱是,麵對著前方的對手,笑道:“年輕人,有氣魄,有膽量是好的,不過,首先你要打得贏對方才好。不然,隻是徒增笑料罷了!”

    宇文寧微微皺眉,搖頭說道:“打得贏,打不贏,自然隻有打過了才知道,想不到你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不明白。雖然不分生死,但刀劍無眼,到時候傷了你可不要怪我!”

    一聲輕響,手中的寶劍脫殼而出,令牧隨意握著劍,於身前空氣中劃過,隻見劍尖輕抖,絲絲白線隱約浮現半空,連帶著近處的空間似乎都有些扭曲。

    將劍鞘向後一扔,看似無力的劍鞘在半空中轉了幾個圈,直插老人身前三尺之地,手握利劍背於身後,令牧片刻間挺直了腰背,傲然說道:“請——”

    宇文寧平靜心神,單手將刀緩緩抽出,刀光漸現,寸寸裂開空氣,刀意漸濃,驅散周身塵埃。待長刀全然出鞘,一抹流光瞬間劃過刀身,片刻隱於不見,隻是在鋒刃處,顯得格外銳利與冷漠。

    令牧滿意得點點頭,讚歎道:“道蘊自然,能將金之力內斂壓縮至鋒刃處,你這小子倒是有些真本事,值得我出手。來吧,看看你的刀是否能斷開我手中的劍。若是你能在我的劍身上留下痕跡,就算是你贏!”

    聽得此話,宇文寧並沒有被輕視的感覺,隻有身在場間,直麵對方時,他才真正感覺到令牧的強大。宇文寧雖然是沙屏城中有數的高手,可畢竟修道年頭沒有對方長遠,京城乃非凡之地,其中的高手自然不凡。

    空氣中暗潮湧動,連帶著呼吸之間都有些沉悶,宇文寧微眯雙眼,另一隻手也握上了刀把,雙手翻轉,刀尖直指腳下,怒吼一聲,雙腳同時用力,腳下的碎石儼然成了粉末。步聲如雷,踏在堅硬的官道上,留下了清晰的腳印;刀鋒如光,切割穿透了空氣,誓要將攔道之人化作刀下亡魂。

    商泉緊張得看著場中的戰鬥,連眼都不舍得眨,京城之內哪有如此決鬥,最多不過是演武場上的相互奉承。身邊的野蠻人卻沒有如此雅興,冷漠的目光小心觀察著周圍,偶爾看向車廂內的少女,眼中盡是精明。

    此刻宇文寧已經來到令牧身前,看著對方清冷專注的目光,心中發狠,一片刀光自下而上劃出,竟然沒有絲毫的破空之音。令牧右腳後撤,輕易閃過了刀光,後撤的腳步隨即上前,仿佛沒有移動過一般。

    刀勢自下而上,已然到了最高峰,宇文寧手腕輕轉,長刀劃過一道微小的弧線,轉而斜向下陡然劈出,比方才一刀不知勇猛了多少。

    刀光盡斂,鋒刃上金光積聚,似乎劈山裂石不在話下。這是無比簡單的一刀,更是無比強大的一刀,所有的氣勢與力量融會貫通,就是麵前是座鐵山也能將之劈碎。

    令牧眼中全然隻剩下那一刀的光輝,似乎都沒有時間做出反應。但片刻之後,宇文寧就知道錯了。

    一片劍光自令牧身後展開,如水如潮湧向那當頭一刀。刀劍相交,卻無聲無息,兩相交錯千百次,卻沒有真正觸碰到一塊。

    劍意如潮,拍打著刀身不住抖動,劍光如水,淹沒了鋒刃上那朵朵金光。長刀再如何鋒利,遇山則開山,遇石則破石,奈何無法切斷的,卻是一條始終流淌著的小溪。

    長刀臨頭三寸,一把直劍橫空相抵,刀勢已然湮滅,劍意猶存半分,隻聽得場間一聲清脆的聲響,刀劍終於相交,卻沒有絲毫的力量。

    宇文寧隻覺得手中長刀嵌入一片泥沼,怎麽也砍將不下去,對方隻是寶劍臨頭,竟然是將天道流水不盡的法則盡數置於劍勢之中,自己又如何相抗。

    突然間,令牧收劍而回,宇文寧隻覺得手中長刀再無抵擋,正要持刀而下,卻見那令牧微微一笑,左手如閃電般拍出,直接印在了自己的胸膛。

    小溪蜿蜒幾千裏,終究歸海波浪翻。宇文寧沒有絲毫反應的時間,隻覺得胸前傳來一陣連綿不絕的怪力,魁梧的身子如同海浪中的小船,再也不受自己的控製。

    宇文寧的身子飛了起來,不是如同大海中破浪的飛鳥,而是好似被秋風所卷落的殘葉。狼狽得被一掌擊飛,直至退回到抽刀而起的位置,努力控製好身形,宇文寧重重落下,終究還是退了一步。

    商泉慌忙上前,急切得問道:“寧大哥,怎麽樣?有沒有受傷?沒事吧!”宇文寧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這才又上前一步,說道:“果然是厲害,我本以為我的刀能砍斷所有的物事,沒想到被你如此輕易攔下。隻是你始終還是不敢硬接我的刀,所以我還有機會!”

    令牧撫了撫衣擺,說道:“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相克相融。你我各修天道,當知殊途同歸,但是如今你我隻是天道途中的一粒塵埃,自然還是要遵從某些規律。金乃是萬物之堅,水乃是萬物之柔,我能以柔克剛,卻不能將化柔而剛,自然不能和你硬拚。再者說,前麵我已經說過,隻要是你能在我的劍上留下印記,自然算你贏,若我還和你硬拚,豈不是自取其辱。”

    宇文寧點點頭,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隻是說道:“你說的在理,但我還是想試試!畢竟,你有你的驕傲,我也有我的尊嚴!”

    令牧讚賞得點點頭,一手伸出,做出了邀請。

    請!——”

    宇文寧深吸一口氣,竟然直接盤腿坐下,長刀輕放於腿間,雙手結印,眼睛就這麽閉上了。

    一呼一吸之間,宇文寧周身出現了點點金芒,如同一個個誘人的黃金顆粒,隨著呼吸越來越慢,金色顆粒也越來越多,雙手變換間,所有的金芒陡然附上腿間長刀,一時間刀麵流光四溢,卻又漸漸湮沒在刀身之中。

    官道上微風不敢拂過,天空上的凝雲也隻能小心消散,長刀懸空浮起,停頓在宇文寧的胸前微微顫動,如同尋找獵物的毒蛇一般讓人心悸。

    此刻,宇文寧終於睜開了眼睛,雙手緩緩壓向胸前,直至將刀鋒虛合掌中。一點黑芒憑空出現在刀尖,指向滿臉凝重的對手。

    令牧終於正視起眼前的對手,雖然他依然不可能勝過自己,但若是應對不好,那輸的,隻怕是自己。

    大量的金之天道蘊藏於刀身,另這把長刀看似無堅不摧,但這並不是一把絕世好刀,承載不了那麽多的天道之力。隨著刀身顫抖之間,片片碎刃跌落於地,渾圓的刀把,狹長的刀身,片刻之間碎成粉末,宇文寧的掌間隻剩下短短的一截刀尖,卻顯得更為強大。

    在長刀破碎湮沒之際,令牧終於動了。手中寶劍化作大海之中的一條遊魚,遊蕩在令牧周身左右。空氣似乎也被帶動,絲絲湍流出現在眾人眼前,劍身早已看不清明,連帶著令牧的身體也漸漸模糊起來。

    劍勢如洪,如天邊奔流的大河一般磅礴,劍意衝天,半空中的雲彩似乎也被吸引,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所有的人都在猜測,而答案,就在此時。

    宇文寧雙掌緩慢前推,似乎在推動一座高山,掌間的那截刀尖一經觸碰,瞬間化作一道彩虹,直奔天地那頭而去。

    令牧手中的劍早已化作一抹流光,劃過半空便是一道洪流,所有的洪流匯聚到一起,化作滔天巨浪撲向迎麵而來的彩虹。

    可是,那不是真正的彩虹,隻是因為速度太快,而產生的虛幻殘影。它更像是雨中的海燕,可以在滔天巨浪之中,快活得飛翔。

    沒有絲毫阻礙,刀光破開海浪的阻撓,瞬間撲向對方。令牧可以退,但他有他的驕傲,所以他不能退;令牧可以躲開,但身後就是觀戰的老人,是自己必須保護的對象,所以他更不能躲。

    刀光臨身,劍意磅礴,令牧以劍禦水,又以水禦劍,一抹幽藍爬上了劍身,連帶著劍鋒切割的空氣也似乎凝滯。

    一聲輕喝,令牧持劍狠狠斜向下劈去,刀劍相觸,隻發出一聲輕響,轉而悄然無聲。金光一分為二,一者衝天而去,瞬間消失在遠方;一者落地而入,隻留下深深的孔洞,不知又落入了地府誰的餐盤。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隻是看著令牧手中的劍。隻見原本鋒銳無匹的一側劍刃上,此刻竟然多了一個米粒大小的缺口。

    宇文寧站起身來,笑了!笑聲驕傲,卻又有幾分自嘲。令牧同樣也笑了,笑的如此快意,竟然一絲惱怒都沒有。

    若論勝敗,自然是令牧勝了,但論輸贏,令牧看了看不完整的劍身,淡然說道:“我輸了!你很不錯,若是給你多幾年的時間,希望你能更加不錯!”

    宇文寧躬身拜道:“多些先生指教!”

    商泉早已喜形於色,看向車廂內的少女不知如何是好。可惜,那個野蠻少女一直低著頭,連剛才激烈的戰鬥都不在意,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野蠻人鐵狼似乎有些激動,又有些不安,看著明顯虛弱的宇文寧眼中寒光閃過。

    勝負已分,輸贏自在人心。令牧回到老人身邊,淡然說道:“我輸了!”插於地麵的劍鞘微微抖動,瞬間化作一道流光,與鐵劍相扣。

    老人不在意得點點頭,目光卻看向對麵的俊俏少年,心中默默猜測這是長安城中誰家的公子,“小英雄,我孔德說話算話,這個小姑娘是你的了。不知小英雄可留下個名號,說不定我們長安再見,也好把酒言歡!”

    商泉忍住激動,卻也沒有被衝昏了頭腦,想了想,說道:“老先生,此行是我不對,但我也是逼不得已。至於英雄二字,學生愧不敢當,還望先生原諒則各,等我回了長安,必定登門拜訪,以謝先生成全之美!”

    老人眼睛一亮,說道:“好!好!好!那我們京城再見!穆圖,還等什麽,將那位姑娘交給這位小英雄,我們也該啟程了!”

    穆圖努力直起身子,忍住身上的傷痛,將青青拉下馬車,牽著那根一直綁在她手腕上的繩索,齜牙道:“算你好命,竟然有人為了你打劫商隊。這樣也好,省得這一路上我擔驚受怕,去了你更好!來人,將她送過去。我這身板,可不想再受傷害!”

    青青看了看一臉揶揄的老人,又看了看對麵滿心歡喜的少年,隻能輕歎一聲,卻終於邁著細步,跟著一個滿臉牢騷的護衛向對方走去。

    雖然那個少年比較俊俏可愛,雖然他從這些人手中救下了自己,但我青青可是森林中的公主,未來我的男人也必定是森林中最為厲害的強者。不過,若是他能與我一同回到族中,並通過我族的試煉,若是他能夠得到母親的認同,擊敗所有的挑戰者,最後與我一起在森林中安居,那嫁給他倒也不壞!不過,為什麽母親還沒有來救我?難道她真的拋下我了麽!

    青青胡思亂想著,任由護衛拉著自己,緩緩走向對麵。

    商泉心在顫抖,身也在顫抖,渾身上下如同吃了仙豆般快意,此時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直接跑上前去要迎接美麗的姑娘。

    天上的雲彩似乎也感受到了少年心中的快樂,不經意間遮住了炙熱的陽光,灑下道道陰涼。不過,與陰涼一同而來的,卻是誰也想不到的局麵。

    就在這個時候,變故驟然發生。官道旁的一座青石下方,陡然竄出一道身影,灰塵隨風而落,身影現出真身,原來是一個身穿獸皮,半裸身體的野蠻人,直撲場中。

    宇文寧眼睛一錯,大喝道:“小弟,當心!獸修者!”

    此時商泉與少女還有十來步的距離,聽見宇文寧的警示,不由加快了腳步,懷中清泉劍蓄勢待發,並在第一時間捏碎了那塊葛老板給的晶石,眼中盡是堅定。

    而此刻,葛古剛擺脫了城衛軍的阻攔,快意行走在高牆之中。

    天空中落下一片陰影,卻不是雲朵留下的印記,而是有人從天空落下。隻見又一個渾身粗壯的野蠻人落到場中,隻是瞬間,那個牽著野蠻少女的護衛就被砸成了血泥。

    商泉看著近在咫尺的野蠻人,不知從何處湧出無限勇氣,手中捏了個劍決,直擊眼前。隻見清泉劍化龍而飛,紮向那個立於青青身前的凶人。

    青青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反而興奮起來,母親終於派人來救自己了,這下有什麽可擔心的呢!隻是那個可愛的少年,不知要有多麽失望啊!

    從天而降的野蠻人寵愛得看著眼前的少女,絲毫也不在意身後呼嘯而來的劍光,待短劍臨身,這才隨意揮了揮手,像趕蒼蠅一般直接將其打落在地。

    劍落神傷,一擊無果的少年正要再行來過,卻被那直撲場中的野蠻人輕易製住,稚嫩的脖頸牢牢被抓在那人手中,稍一用力就會有生命危險。

    片刻之間,煙塵大作,一道道身影出現在場中,並將野蠻少女團團圍住。商泉此時倒成了人家手中的人質,使得宇文寧與鐵狼不敢妄動。

    令牧在第一時間護住了老人,身邊的護衛也迅速聚集在老人的身邊,看向那些突如其來的野蠻人眼中盡是謹慎與仇恨。

    青青身邊出現了六個身影,除了那個從天而降的粗壯漢子,剩下的野蠻人都是早已埋伏在土中,一直等待著這其中的機會。

    宇文寧眉毛微挑,怒道:“放了那個少年!否則,我與你誓死不休!”

    粗壯漢子明顯是他們的首領,看了看怒氣衝天的宇文寧,又看了看一臉戒備的令牧,最後輕輕瞥了一眼低頭不語的鐵狼,這才說道:“誓死不休,宇文殿主,別人不認得你,我可是認得你,我們早與你誓死不休,所以,就不要說這些廢話了!”

    宇文寧重重得咳嗽了幾聲,對著商隊之中的老者說道:“孔大人,此番此景,還請出手幫忙,英雄堂感激不盡,必有後報!”

    孔德眯著眼,與令牧低聲說了幾句,這才回答道:“既然是英雄堂的請求,那麽這該給的麵子還是要給的。我大漢威震四方,靠的便是團結一心,敢為敢當。況且這些蠻人殺我手下,不給他們點厲害瞧瞧,真當我大漢無人!”

    令牧緩步上前,看了看場中那攤血跡,靜默如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