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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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 暗夜雖然寂寞,好在一閉眼的功夫就會過去,當晨間第一抹天光衝破黑暗,降臨到這片廣闊的山林之間時,牢牢將自己綁在樹上的少年終於睜開了迷糊的雙眼。
繁茂的山林間光影斑駁,柔和的陽光透過層層枝葉的阻擋,為整個大地帶來了溫暖與光明。林中的小獸與飛鳥追逐著暖融融的陽光,迎接生命的開始或終結。
山間百鳥啼鳴,林葉扶搖歡奏,林君深深得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氣,再睜眼時眼中盡是滿足,“這裏哪都不好,就是早上的空氣好。若是我家中能有這麽大的一片讓我一眼看不見邊際的樹林,那我就滿足了。”
幻想著以後的美好生活,林君解開了綁縛自己的腰帶,小心得看了看身下,確定昨夜那幾頭野狼不在附近,這才敢動身下來。
樹上雖然安全,但自己也不是猴子,隻有腳踏實地,心中才會安寧。林君跺了跺有些麻木的雙腳,伸了伸懶腰,不由自主舒服得打個哈欠。
微眯的雙眼從樹叢間滑過,餘光一閃,斑駁的林影間突然竄出幾個灰影。林君心中一激,身子先做出了判斷,隻是片刻,手腳並用的少年複又爬到了樹上,看著身下不住遊走的那幾匹野狼,林君隻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狼兄啊狼兄!你們可是在這裏等了我一宿。話說我這身上也沒二兩好肉,你們何必非盯著我不放。”
徘徊在樹下的野狼聽不懂人言,但心思簡單的它們心中隻有一個堅定的信念,樹上的美食既然等了許久,若不能將他吞入肚中,豈不是白受了一夜的辛勞。反正這頓美味也跑不掉,再等等又如何。
林君無奈得看著身下的野狼,嘴中微苦,心中卻將那不負責任的乞丐罵了個體無完膚,從懷中掏出些不知名的野果,悠閑塞入口中,林君對著那些不住低鳴的惡狼嘲笑道:“好在小爺身上還有些吃食,你們這些笨蛋,又夠不著我,還妄想吃我的肉,想的美。活該你餓死在這裏。我呸。。。”
一粒果殼準確得砸到一匹惡狼頭頂,雖不能將它砸扁,但林君已經成功得挑起了它的怒火。急躁的野狼凶狠得看了林君一眼,沒頭沒腦得繞著樹慢慢得兜了幾圈,突然,隻見它朝著樹幹狠狠一抓,幹皮飛濺,粗壯的樹幹有了道淺淺的傷口。
林君心中一緊,看看下方發現並沒有什麽大礙,卻也不敢再挑逗那些餓了一宿的惡狼,但終究有些晚了。
低嚎聲中,所有的野狼對著那粗壯的樹幹展開了進攻,或用牙咬,或用爪抓,塊塊碎木零落,片片幹皮剝散,微微的顫動從樹底傳到枝幹上,一直傳到林君的心間都在顫抖。
一,二,三,四,五!五匹野狼而已,林君,你可以的,不過是五匹沒有腦子的野獸,你可以的!你,怎麽可以?!”林君麵色慘白,知道再無幸免,雖然看樣子那些惡狼要啃斷這棵大樹還需要些時間,但這樹終究是要斷的。
從腰間抽出了那把鏽跡斑斑的柴刀,林君握了握冰冷的刀把,直接揮刀砍出,一條粗壯的樹枝應聲而斷,落在林君的手中。
苦笑著搖搖頭,將樹枝上的亂葉除盡,去頭消尾,看了看那削做尖頭的堅硬木杆,林君向下瞄了瞄,用勁拋出,同時大喝一聲:“救命!誰來救救我!”
林間小鳥驚飛,叢下幼獸奔走,似乎是被這飽含深情的一聲呼喊所感染。從天而降的枝頭化作一杆標槍,準確的命中其中一頭惡狼,卻又輕輕彈開。受了驚嚇的野狼跳做一邊,看了看那無神的光杆樹枝,複又投身到啃樹的偉大事業之中。
一擊無果,林君卻也不氣餒,若是這樣就能將那惡狼戳出個血窟窿,那自己又何必在樹上躲著。定了定心,林君重新開始了動作,柴刀翻飛,一條條粗枝化作標槍,直射樹下的野狼,與標槍同行的,還有那一聲聲救命呼喊聲。雖然那些粗陋的標槍不能給野狼帶來絲毫的傷害,但總能打亂他們啃食樹幹的節奏,為自己多增添一些生路。
是的,林君並沒有打算以自己的小身板,去硬抗那些惡狼。以弱勝強,那是故事中英雄主角才會做,才能做的事情。這裏不是故事,而自己也不是英雄,若是直麵那些惡狼,還不如自我了斷來得痛快些。
盡量得爭取時間,盡力得大聲呼救,直到有人來救自己,這就是林君為自己找到的活路。若是真的沒有人來,那麽,尊嚴的死去,便是他對將自己拋在此處的乞丐最好的交代。
日漸高升,終於來到了天空的最高處,天藍雲開,整個山林一片幽靜。隻是在偶爾間,聲聲喪氣的呼喊聲陡然發出,卻又在片刻之間消失在林影深處。
林君能感覺到身下的晃動越來越明顯,可他現在沒有絲毫辦法。樹下盡是些散亂的尖頭木棒,手邊卻再也找不到足夠粗細的枝條。幹澀的喉嚨微微發苦,想大叫一聲“救命”,可也沒有足夠的心力與嗓門。
咽了咽唾沫,林君對著山林最後大聲呼喊起來:“救命!乞丐大人!你要是再不來救我,那就隻能給我收屍了!救命!誰來救救我啊!”
悠遠的聲音飄入林中,卻漸漸被枝葉的嘩嘩聲所攪亂,林君側耳旁聽,直到山林間沒有一絲回響,失落的少年強打精神,終於斷了求救的念頭。
身下的大樹已在微微搖動,似乎下一刻就要倒塌落地。林君深深得吸了一口氣,看著樹下貪婪興奮的野狼,緩緩站直了身子。
既然已是死地,那還有什麽可怕的,隻是不知我死後,還會有誰為我傷心難過。父親,母親,孩兒來了。
林君咬了咬嘴唇,緊緊抓住樹幹,卻開始用力搖晃起來。落葉繽紛,早已不穩的大樹哪裏經得起如此力道,樹幹處發出難聽的吱呀聲響,眼看就要倒了。
瘋狂的惡狼依舊在啃咬著樹幹,似乎不將它整個咬斷便不會罷休,林君早已停止了動作,隻是靜靜得等待著那注定的一刻。
好像隻是一刹那,山林間所有的一切都安靜下來,大樹停止了晃動,卻以決然的姿態緩緩倒向一方。樹下的野狼察覺到了變化,轟然而散,充滿血腥的目光直直盯著陽光下那個瘦弱的身影。
林君警惕得向下一瞥,而後背靠著大樹朝天的一麵默默念叨,“不怕,什麽都不用怕,什麽也不需要害怕,不就是一死麽,有什麽怕的。即使我死了,又有什麽關係!”
心意漸堅的少年咬了咬牙,猛然挺身,穩定的雙手緊握柴刀,堅實的雙腳踏在漸漸傾斜的樹幹上,一步一躍直衝而下。
饑餓的野狼並沒有跑開,而是圍在大樹的周圍,形成了一個半圓的包圍圈,眼看著少年從樹幹上奔馳送死而下,直麵少年的那頭惡狼興奮得張開了血盆大口。
踉蹌著從樹幹上一躍而下,不理身後激蕩起伏的煙塵腐葉,林君瞪圓了眼睛,避開了麵前野狼的前撲之勢,身形交錯間,一腳重重踏在平地之上,腰腹鬥轉,手中的柴刀化作一輪彎月狠狠劈在野狼的腰間,好似平日裏砍柴那般自如。
可惜,山林之中的惡狼並不是逆來順受的木柴,一道並不是太深的血口出現在那匹惡狼的背上。狼狽得在腐朽的樹葉間翻滾了幾下,再起身時眼中的凶殘好似能撕裂林中的所有。
而這一刻,那棵沉重的大樹才全然墜地,一陣煙塵平地而起,迷亂了此間所有的眼神。早已四散躲避的狼群又緩緩靠攏,挨了一刀的惡狼絲毫也不在乎滲血的傷口,隻是與身邊的同伴緩緩圍向一臉肅穆的少年。
林君不是不想逃,而是不能逃,將後背朝向敵人,那會比死的快還要死得蠢。雖然在乞丐的調教之下,林君的跑路功夫有了長足的進步,但任誰也會不相信,在這山林之中,他會比四條腿的野獸跑得還快。
沒有想到自己蓄勢而發的一刀隻能破開野狼的皮毛,林君喪氣得搖搖頭,麵對著身前這五匹惡狼,自己沒有一絲機會,好在這裏山青水秀,長眠於此似乎也是不錯。
隻不過,任何要奪走自己生命的,都要付出代價。林君強忍著心中的絕望,站直了身子,淒冷的刀光在身前劃過兩道月牙,衝著前方怒吼道:“來呀!來啊!”
絕望的聲音在林中炸響,驚起了十餘隻小鳥,嚇落了枝間的野雞,卻終歸不能阻擋饑腸轆轆的野狼一瞬。
林君看著越來越近的對手,卻始終不肯向後退一步,終究是要死的,不如死得驕傲些。雖然乞丐大人是看不到了,但到了陰間,我也算是對父親有了交代。
直麵死亡,雖然看著勇敢,但其中有太多的無奈。若能生,誰願死!若不死,便要好好得活。
正當林君在生死間徘徊往複,遠處的山林間突然傳來一陣急速的聲響。那是腳步踏在腐葉上的響聲,那是身子擦過枝條的聲音,那是鮮活的生命意味,那是希望在心中奏響。
林君眼前一亮,手中的柴刀握得更緊了些,雖然不知道是誰,但肯定不是早已飄然遠去的乞丐。若真是那位乞丐大人,哪裏需要弄出這麽大的響動,隻怕是無聲無息間,這些餓狼就灰飛煙滅了。
不過,隻要是有人相助,那似乎今天可以不用死,合二人之力,雖不至於全滅狼群,但至少要逃走,應該不是問題。
片刻之後,林君才發現自己想得是何等的幼稚。一道身影破林而出,沒有絲毫的猶豫與停頓。模糊的身形在狼群中間飄過,雪亮的刀光一閃而逝,隻見五顆猙獰的狼頭飛向半空,又重重落下。無頭的屍體靜靜立在那裏,濺起的殘葉飄落其上,這才轟然跌落。
戰鬥一經開始便已結束,林君沒有想到讓自己絕望的狼群是如此不堪一擊,癡傻的少年看向場中那安定的身影,不由得又愣住了。
一道筆直而又濃密的黑眉下,一雙沉穩的眼睛好奇得看著自己,修長的身子散發著力量的美感,卻也比不上腰間的彎刀更令人膽寒。
來人年歲不大,看上去也就十五六歲的年紀,半裸的身子上穿著件薄薄的坎肩,寬大的褲子下蹬著一雙草原人特有的皮靴。隻一眼,林君就知道對方來自草原,看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救命恩人,林君卻不知應該說些什麽好。
早早從乞丐的口中知道了母親的死因,雖然自己最該恨的是那個心存私念的城守,但事情的起因終歸是從草原開始,連帶著,林君對於天河那邊的草原人也沒什麽好感,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憎恨。但今日竟然是一個草原人救了自己,那又該如何?
林君張了張嘴,卻也沒有說些什麽,相反對方善意得點了點頭,問道:“漢人?”
雖然不想開口,但是畢竟是他救了自己,又怎能恩將仇報!林君將手中的柴刀插於腰間,點了點頭,“嗯!漢人!草原人?”
天佑草原,沒想到在這裏竟然還能碰上漢人!少年,你從何而來?”
對方的話讓林君有些不解,又有些不快,好像自己不應該出現在此處一樣,挺了挺胸膛,林君強打精神問道:“我從此處而來!這裏是大漢的土地,這裏是帝國西北邊域的荒狼嶺,草原人,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聽得林君的回答,來自草原的少年明顯有些呆住了,看了看一臉正氣的瘦弱少年,又看了看遠方那連綿起伏的山脊,喃喃自語道:“這裏竟然是天河以南?我已經走了這麽遠的距離了麽。要是讓大祭司知道,肯定會責罰我的!”
又想了想,草原少年回答道:“天佑草原,我本在聖山中修行,本想跨過龍斷山脈看看那邊的風景,誰知卻走錯了方向,來到天河南邊的土地。剛才我聽見這裏有喊聲,這才過來,想必是打擾了朋友的狩獵,在此,我深感歉意!”
林君有些臉紅,沒想到對方比君子還要君子,那自己又怎能做小人,拋去對草原人的成見,帶著十二分的謝意,林君躬身拜道:“草原人,是我應該對你說聲謝謝!方才是那些惡狼在狩獵,若不是你及時趕到,那我現在已經是他們的餐食了。”
草原少年拍了拍腰間的彎刀,隨意說道:“小事而已,不過是幾頭不成氣候的小狼,即便是再多來十頭八頭,我也一並收拾了。不過,我不叫草原人,我叫木寒!來自草原的聖城,落雪星都,你可要記住了。”
心念微轉,林君點點頭,苦笑一聲,說道:“原來是木大哥,不過這些不成氣候的小狼,卻差點要了我的性命。木大哥對我有救命之恩,恩情似海。小弟我無以為報,願為木大哥在這荒狼嶺做一向導,不知木大哥你意下如何?哦!對了,小弟林君,來自邊域小鎮。木大哥直呼我林君便好!”
幾個木大哥一叫,木寒仿佛真的成為林君的大哥一般,天可汗的注視下,木寒在聖城中得到了大多數人的關愛,讓他漸漸擺脫了失去父親的痛苦,但那種關愛讓他有一種不被人信任的感覺,那些人總覺得自己是一個孩子,是一個需要別人關心愛護的孤兒。但父親說過,自己要做草原中的雄鷹,而雄鷹,是需要被敬仰的。
今日,木寒終於在這裏,體會到了被人重視的感覺,雖然,對方隻是一個比自己還要年幼的清瘦少年。
看著一臉真誠的林君,木寒扶了扶腰間的彎刀,自然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跟著我吧!這荒狼嶺我也確實不熟,在這山林間有個伴倒也不錯。隻是,你這麽弱小,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山嶺之中!”
見木寒察覺到了自己的小心思,但還是答應了一路同行,林君在心中長出了一口氣,這才答道:“正因為弱小,才會出現在這山嶺之中。如果我能在這裏生存下去,那我相信,我會如木大哥你一樣強大的!”
木寒點點頭,不由得高看了林君一眼,平靜說道:“強大?我還算不上強大!比一個人強大,比一群人強大,都算不上是強大。如果比所有的人都強大,那才算是真正的強大!而我的心願,便是做草原上最為強大的那個人!”
林君讚歎道:“木大哥威武,林君佩服!隻是現在已至午時,我們是不是應該去尋些野果充饑,畢竟,再強大的人也是要吃飯的!”
木寒搖搖頭,看向那一地的狼身,說道:“滿地都是食物,又何須去別處尋找!天可汗在上,讓我遇見你這個小兄弟,不能不說是命運的安排。你且去尋些幹柴過來,這些野狼不是想要吃你麽,那好,今日我就讓你嚐嚐狼肉的滋味!”
林君有心拒絕,但看著一臉躊躇的木寒,也隻能乖乖得去尋些生火的木柴。算了,自己烤不好肉不代表著別人也不行,就衝著這些餓狼竟然想要吃自己,那即便是他烤的再難吃,我也要狠狠得咬上它幾口。
不多時,林間燃起了熊熊的火堆,幾條精瘦的狼肉在火焰的灼烤下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同時也勾起了林君肚中的饞蟲。
木寒看著一臉期待的小小少年,一絲柔軟在心底慢慢展開。自己這般大的時候也是在草原中獨自飄搖,不同的是遠處總有父親的關懷。而這個少年,似乎比自己還要倔強幾分,卻還要聰明幾分,可憐幾分。
悅動的火堆旁,漸漸彌散開淡淡的家的溫暖,而誰,也沒有察覺到這一絲微甜的感覺,也許,隻因這兩個孩子,身上都有同樣的痛楚,不想為人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