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零回 有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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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晚,武承肅獨自睡在自己寢殿,聽說直到子正,裏頭還要茶,顯然是難以成眠。

    次日,武承肅來了仁明殿。

    從進門起,武承肅便沒說話,陽筠給他茶他便喝茶,給他點心他就靜靜吃點心。

    二人寂然用了晚膳,接著便愈發尷尬了。

    武承肅竟什麽也不做,隻管盯著陽筠瞧。

    陽筠卻不知做些什麽好。

    她有心看書,卻怕晾著武承肅,又要惹惱了他;可若不看書,二人就這麽麵對麵坐著,誰也不吭上一聲,尤其自己還要被他直直地盯著,也太別扭了些。

    若說撫琴、刺繡,說到底都是一樣。

    正愁不知做些什麽好,武承肅忽然開口問道:

    “早年間我記得你有件細紵的舞衣,那是做什麽舞的?”

    這等親密的話,竟許久沒聽過了。

    “回陛下,那是妾身少時的東西,乃是做白紵舞用的衣裳。”陽筠答得畢恭畢敬。

    武承肅嘴角微微動了一動。

    “如今你可還舞得?”

    陽筠一怔,尋思了片刻才回他道:“許是做不得此舞了,從前的功夫大半丟了,舞步、動作也忘得幹淨,加上常年不動,身子怕不如當時。”

    武承肅看著她,淡淡道:

    “無妨,你且舞來與我看就是。”

    “現在?”陽筠又是一怔。

    這人今日究竟是怎麽了?

    是又來尋晦氣,還是存心要折辱於她的?

    武承肅認真想了想,微笑道:“便是現在罷!舞得不好也無妨,不過好奇了多年,今日忽然想見一見罷了。”

    陽筠心說不好抗旨,便勉強應了下來,教墜兒去取了衣服,由墜兒、秋雲和兩個小宮女跟著,往裏間換衣服去了。

    墜兒心中也有疑慮,不知武承肅今日為何如此反常,遂低聲問陽筠。

    陽筠隱約覺得與蕭長經有關,可蕭長經已經走了一日,武承肅這邊也並沒下詔禪位,連撤兵的聖旨也沒見一個,問丁鑫等人也均說不知,倒真無人曉得發生了何事。

    秋雲心中一動,低聲對陽筠道:

    “莫不是要全多年來的心願麽?”

    陽筠與墜兒聞言不禁心驚,三人來回對視了半天,直到武承肅問何時能穿好衣裳,陽筠幾人才回過神來,急忙穿好了舞衣出來。

    武承肅看著陽筠點頭,臉上從方才就掛著淡淡的笑。

    陽筠當即信了秋雲的話。

    隻不知這人是要破釜沉舟與魏軍奮戰到底,還是想通了決意投降,隻是要以身殉國?又或者不願讓周繹見著她,打算看了惦記數年的白紵舞後,就將她先除去?

    陽筠想不清楚。

    “作白紵舞,可用絲竹?”武承肅問得認真。

    “回陛下,若有編鍾並琴、瑟想和自然是好,然妾身尚在高陽時,都隻有一位琴師撫琴,倒也十分有趣。”陽筠雖在笑,神情卻十分恭敬。

    武承肅笑容有些苦,又問陽筠道:“我贈你的焦尾琴在哪裏?”

    陽筠回說在庫裏收著。

    武承肅臉上僵了一僵,旋即又笑道:“著人去取了來罷!我與你撫琴——隻不知哪一支曲合適些。”

    陽筠朝墜兒點了點頭,墜兒會意,自去外頭開庫房取琴。

    因內室狹窄,眾人便一同往廳中去。

    仁明殿比八鳳殿大上許多,在殿內作舞倒也不難。

    陽筠遂說起選哪支琴曲來。

    “說來隻用琴來伴,雖另有意趣,卻略嫌不足,諸如‘陽關三疊’‘梅花三弄’‘平沙落雁’,都難免蒼白乏力。妾身從前曾將白紵舞改過一支,較平常的柔和許多,可改過的舞須得身體十分柔軟,如今再要作此舞,怕是有些難了。”陽筠說著便開始沉思。

    武承肅也不接話,隻靜靜看著她想曲子。

    墜兒很快回來,見眾人都在大殿之內,武承肅與陽筠兩個卻不說話,墜兒便隻站在門口不往裏走,心裏禁不住有些擔憂。然而留心看了一會兒,發現他二人並無不妥,墜兒這才想起來要進去送琴。

    正要張羅婢女搬琴桌,武承肅忽然揮了揮手,示意眾人下去。

    墜兒不解。丁鑫卻上前來,將琴接了過去。

    武承肅將琴放在膝上,隨手撥弄幾下。

    “許久不奏琴,終究是生疏了。”武承肅說著苦笑。

    陽筠咬了咬唇,隻笑著問他“可想好了要奏哪一支?”

    武承肅笑道:“是前兩年新得的一個曲子,你許是沒聽過的——不想先用在這裏了。”說完,他右手撥琴,左手翻動,一首曲子流瀉出來。

    陽筠聽著耳熟,一時想不起許多,便隻跟著起舞。

    她確實許久沒作舞了,初時舉手投足極不順暢,估摸著曲子到了一半,她才活動開筋骨來,動作也愈發流暢,配合著那蕭瑟的琴音,當真別有一番滋味。

    墜兒多年不見陽筠起舞,這會子見了,原就勾起她舊時回憶。待想到眾姐妹隻剩了她一個,墜兒隻覺心痛,不免感懷落淚。

    秋雲也覺心酸。

    這樣好的舞姿,竟像仙女臨凡,怪道世人均稱陽筠為“天女”,非天女不能有此風姿罷?

    非是她心中不敬,秋雲鬥膽認為宮裏舞姬大抵不如陽筠。

    隻不知從前作劍舞的莫二娘子與其愛徒是否能與娘娘相較。

    武承肅一麵撫琴,一麵認真看著陽筠。

    陽筠卻越舞越認真,步子也愈發輕盈矯健,看她翩翩然的身姿,仿若將要奔月的嫦娥一般。

    不知舞了多久,陽筠才留意武承肅的琴聲。

    他的琴音裏竟隻有苦澀與難舍,分明是支錚錚然有殺伐之意的曲子,在他手裏卻艱澀凝絕,聽得出日落,卻更像是垂暮,半點波瀾壯闊也無。

    許是真的不能再容她了罷?

    陽筠如是想著,舞得愈發賣力,恨不得將自己累倒,便什麽都不用去想了。

    待舞完一支曲後,武承肅命人收了琴,十分認真地讚了陽筠幾句,接著便讓人準備熱水,說今晚要宿在這裏。

    墜兒與秋雲對視一眼後,秋雲出去吩咐張羅,墜兒則繼續留在內室服侍。

    陽筠低垂著眉眼,看不出是什麽態度。

    原以為武承肅要做些什麽,豈料他隻好好歇了一夜,連話也不曾多說兩句,次日早早起來上朝。

    晚間時分,武承肅雖未過來,丁鑫卻來了。

    陽筠見他步履沉重,心中也有了分辨。

    果然如她所料,隨著丁鑫來的,還有武承肅賞的一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