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九回 蕭長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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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承肅端坐在龍椅之上,看著殿中站著的蕭長經。

    連丁鑫都被他遣了出去。

    丁鑫與幾個心腹侍衛本不願出去,奈何武承肅勒令,隻得懸著心一個個退了下去。

    武承肅倒不怕,這蕭長經不過是個文士,雖有君子之名,卻是個不執劍君子。蕭長經的兵刃,不過是那張能將活人說死的嘴。他將人悉數遣下,並不是因他故意托大,而僅僅是為了聽蕭長經說些什麽罷了。

    而蕭長經從進殿起就沒跪過,隻以揖禮相見。

    這讓武承肅愈發認定他是來勸降的。

    “有話直說罷了。”武承肅淡淡道。

    蕭長經點頭而笑,忽然反問了一句:

    “敢問燕皇為何要戰?”

    “人來犯我,為何不戰?”武承肅語氣平平,聽不出一絲怒意。

    “犯燕者遠千裏而來,不辭辛勞,不畏寒熱,不計死生,又是為何?”蕭長經又道。

    武承肅略想了想,不緊不慢道:

    “盤算經年,累計數輩,終於等來良機,先毒而食其子,後決而曝其短,攪民心、激民憤,如此大費周章,怎肯輕易放棄?”

    蕭長經搖頭歎道:

    “可惜,可惜!燕皇隻看其表,竟不知內裏究竟如何,也是辜負了這天下人給的賢君名聲了!”

    “文遠君何出此言?”

    武承肅依舊不見一點動怒,看他的態度,竟似乎是與蕭長經論道一般。

    這令蕭長經不解。

    可蕭長經並不十分在乎——他今日隻管說服武承肅,至於武承肅動不動怒,會不會殺他而後快,蕭長經其實不甚在意。

    且他也管不了那麽許多。

    見武承肅問他,蕭長經自然要把話說下去。

    “古人有雲,‘物不平則鳴’。

    “若天子愛民,庶民安居,誰敢有怨?君主賢聖,諸侯長治,孰願揭竿?

    “君主勤政圖治,當以德服遠邦,以禮待諸侯,忌多疑善怒,忌剛愎黷武。

    “若為君者不仁,則臣多邪佞,民多暴亂,江山頹、天下傾,不過指日罷了。

    “又有民怨沸騰,宇內不寧,現天裂地動、長旱洪水,又有赤氣、天鳴等異象者,乃因濁氣過盛,以致天怒也。

    “昔年勾踐臥薪,霸王破釜,以區區之力撼天子之威,皆乃從運而起,順天應民耳。乃知夫醞百年之計,舉全國之力,馳萬裏而襲,蓋因君主失德,民意所向如此。

    “而今燕皇固而不降,請皇叔以戰,輕一城之民,則又不如彼吳王、秦皇了。”

    武承肅麵上全無表情。

    他就那麽看著蕭長經。

    這番道理他懂得,隻是被周道昭一路算計,當真是家破人亡了,武承肅心中難免有恨。

    如今聽了蕭長經的話,再去回想從前,武承肅不禁動搖。

    說到底,魏國又有何辜?好端端的一個國家,就那麽被燕國攻破,成為屬國、年年進貢不說,還時刻被先皇忌憚,隔一段時間就要試探一番,稍有反抗怕就要遭殃。

    誠然是窮兵黷武、勞民傷財之故。

    反觀魏國,周道昭與其父經營這些年,卻積累到今日這般繁盛,何嚐不是治國有道呢?

    雖周道昭心思陰險、手段毒辣,能驅使良才乃至萬民為其所用,便是他的好處。

    這樣的人,確實也配做這個天下之主。

    見武承肅隻顧沉思,半天也不說一個字,蕭長經張口又是一套說辭。

    “倘有聖人治國,必有賢臣輔之,當可令天下定,百業興。如此,則國泰而民安,兵戈休止,殘暴亦平……”

    “文遠君且歇一歇。”武承肅忽然打斷道,“那周道昭非聖非賢,不過是他手段狠辣,又比朕早生了些年頭罷了。魏國得勝,卻並非因他周道昭如何賢明。”

    蕭長經愣了一下,繼而大笑出聲。

    武承肅心說此人果然聰明,隻不知為何要為周道昭所用。

    然而這些閑話他沒心思問,眼下他關心的,是現如今心頭唯一記掛的大事了。

    “敢問文遠君,若朕昭告天下,讓出這皇位,魏國將如何安頓武氏一族?”

    蕭長經來時並無人明確告知此事,隻周繹與他長談時說起過,倘若武承肅願降,周繹定極力護武氏一族性命,以“王”號封之,不過爵位不能世襲,且合族均要圈禁起來,由魏軍嚴密監視控製罷了。

    可若要再回去傳信給周道昭確認,隻怕夜長夢多,萬一武承肅與其父一樣陰晴不定、出爾反爾,那自己可說了這些,以後再要勸降就難了。

    假使梁國作保,周繹堅持,留下他們一家子的命該也不難。

    蕭長經才要開口,便忍不住在心中暗罵自己:“蕭文遠啊蕭文遠,你何時也做起這種欺人的把戲了!武庚稱你‘文遠君’,你卻要隨便那話哄他,即便做成了此事,以後還有何麵目見人?”

    武承肅見他半晌不言,以為他知道什麽消息,許是周道昭容不得武氏也未必,未免有些猶豫。

    蕭長經思慮再三,終還是說了實話。

    聽見周繹願意保他家人,武承肅隻大笑著說了三聲“好”,當即站起身來,將禪位的聖旨寫了,端端正正地蓋上了寶印。

    擬完旨,武承肅回頭,伸手撫了撫龍椅,平靜地對蕭長經道:

    “文遠君且先回去,十日後朕自會將此旨昭告天下。請魏國二公子放心,即便朕不禪位,這皇位也再坐不了幾天,不如拿它來換一家活命,換天下太平。之所以還要十日,是因朕尚有一些要緊事,須得妥善辦了才能安心。”

    蕭長經還想爭執,意欲帶著聖旨離開,言十日後他自會將聖旨請出,讓天下人都知道燕皇禪位之事,而十日之內,他必遵守約定,等武承肅將事情辦妥。

    武承肅盯著他,似笑非笑:

    “你若不信,便是給了你聖旨又如何?朕若無心,何須騙你?即便現在就將你拿下,或殺或禁,爾等又能如何?勸你莫要囉唕,免得朕反悔。”

    見武承肅動氣,蕭長經知道再糾纏也是無益,長揖一禮便要告辭。

    “且慢!”武承肅開口阻攔。

    蕭長經站定,回頭看著武承肅,拱手以示禮貌,等武承肅開口說話。

    武承肅猶豫再三,終還是沒能開口,隻叫了幾個人,吩咐送蕭長經出城。

    蕭長經見他不似要反悔的模樣,想是有事要求周繹,隻不好意思開口罷了。

    “燕皇若有什麽事,十日之後親自與二公子說,豈不更好?”

    武承肅笑著點頭。

    如此確實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