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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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峰雖高,但楚南風憑借百餘年水磨工夫打磨出來的修者體質,下山之時自是一片坦途。

    此刻,楚南風不施法訣,就這麽從崇峰峰頂的懸崖邊一躍而下。在半空下落過程中,楚南風伸展四肢,將身體構成風帆,引導自身在空中翻飛的走向。每每下墜過快之時,他就靠向山崖邊尋找藤蔓、樹木和石塊凹凸點借力緩減落勢。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楚南風就回到崇峰底的山道入口處。

    楚南風看到暫別一日的峰底舊地,內心生出恍如隔世之感。不過一日之間,生出這麽大事端。想到之後的日子裏,自己可就要暫別隻身行走在十方大山裏的灑脫,引導華穀同門走上遷移山門的漫漫路途,楚南風不得已感受到一陣頭大。

    剛才下崇峰頂之前,楚南風還特意去玉石壁前尋訪了一下玉龍。楚南風美滋滋地心想既然穀主昊生說要將玉龍贈與了他,不如自己就先去套套近乎。可是也不知玉龍是否清楚自己已被贈給了楚南風。上回楚南風路過時它都要跳出來耀武揚威一番,這回去楚南風主動去尋它的時候,它卻擺譜深藏在玉石壁裏,連身形都不顯露。楚南風站在空白的玉石圍牆前,悻悻然摸著下巴想:這法寶還真成了精。

    下了崇峰,楚南風立時回想了起臨上山的時候,那名知客女修連晴悠的邀約。回憶起女修連晴悠嫵媚的容顏,以及邀約自己時嬌羞局促的神情,楚南風不由心下一陣蕩漾。眼下佳人蹤跡全無,當下楚南風也不多做停留,即刻就尋著華穀碧水別院而去。

    華穀內有數目眾多的大小樓房、各式建築。散落在穀內平原草地中,穀旁高山的山地裏,浮空小島上,林林總總不知有多少。這些別院都是修者為了修道方便而自行修築。有的是單人修築的別墅,有的是多人同修同住的別院。這些建築形形色色,樣式不一,混搭在一起很有股別致的風味。為了區分辨認,華穀內大部分建築都有自己的名號,碧水別院就是其中比較知名的一處。

    碧水別院修建在華穀內一處麵積頗大的湖泊裏,湖泊因為當中湖水常年泛著碧色,所以被叫做碧水湖。故而湖中別院也就取名為碧水別院。很多剛入穀不久的年輕女修,往往都會選擇此處居住,其緣由是因為碧水別院修築在湖泊上,周邊天地靈氣呈現濃鬱的水性,在此修習水係法訣占著地利。而大多女性修者天生性情婉約,比較貼合水係真元力的性質,所以在入道啟蒙之時,往往都從水係法訣開始熟悉。眾多身材、相貌、氣質各異的俏麗女修,盈盈而笑,且行且坐,彼此襯托,身影映照在周圍的湖光山色裏。長年以來,這一道靚麗的風景線,一直封存在楚南風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華穀眾修者中,剛入穀學道的修者大都會自由挑選,住進穀內各個樓房建築中熟悉環境,修習道業。等他們穩固了心性,邁上各自的修者道路之後,其中一些修者就會選擇從中搬出。有些修者心性豪邁,幹脆以天為被,以地為席,風餐露宿在穀內。而有些修者則尋一處山清水秀處,靜靜打坐修行。每個修者都有各自不同的問道方法和修行習慣。當中行為怪異者,晝伏夜出者,瘋癲癡狂者,屢見不鮮。眾修者在華穀山門中久待了後,都已經是見怪不怪。

    碧水別院坐落於碧水湖的正中,占地可是大的很,有方圓數裏之多,內有大小住所百餘間。若是楚南風一間間的訪過去,可不知要訪到何時。好在楚南風對華穀熟門熟路,曉得不少套路。隻見他駕馭法訣身形一晃,落在碧水別院邊上半裏不到,豎立在湖麵四四方方的一座石台上。楚南風隨手拿起石台上的小石子,運起巧勁對著碧水別院旁邊的湖水投擲過去,石子打在湖麵之上,落下又彈起,彈起又落下,激起了一陣陣的水漂。石子劃過湖麵,在本來寂靜的水麵上帶起了一串長長的漣漪。

    這在碧水別院外的石台上“打水漂”可也是有講究的。碧水別院內居住的女修眾多,如果有個男修戀上了居住裏邊的某女修,又不知道她具體所住何處,那該如何是好?

    一間間的探訪過去?麻煩費事不說,若是被其他的女修會錯了意豈不尷尬?

    在別院外邊大聲呼喚?滋擾到旁人不談,男女之情最講意境,哪個修者願意這般煞風景?

    用法訣千裏傳書?不少修者在打坐修行時不喜驚擾,在住所都會設有法陣禁製。關鍵是,這樣豈不顯得很沒有誠意?

    釋放修者神識去查探?這在所有修者的相互往來中都是大忌,如此作為還不如上去打她一耳光來得直白。

    就因為有這許多不便,多少年前也不知哪個好事的同門在碧水別院旁搭起了這座石台。最初的時候,原是讓心有所係的男修者在上麵等待之用。男修者往這石台上一站,別院內的女修們就知道他是來尋心上人,若是有女修願意接見,自會出麵相迎。發展至後來,以至於這種行為演化成了華穀男修們的一種風尚,一些沒有所圖的男修們也會時而來這石台遊玩,把這視作自己風致倜儻的象征。而後某些苦情的男修女修們發覺,這樣讓男修者在石台上邊站著幹等,實在也太耽誤事,若是兩方都怕羞一直不作表示,豈不要耗到天荒地老?所以又不知從何時開始,此石台上的風俗就演化成了:尋找心上人的男修站在石台上,拿著石子向碧水別院中心上人的方向打去水漂,視作“投石問路”,如果女修願意接受,那她也會用石子打回一個水漂來作為回應。如此沿用至今,這個石台也被定名成了:“漂水台”。

    此刻旭日初升,華穀中大部分修者還在做著早課,楚南風到來時,漂水台正巧無人。楚南風暗道僥幸,趕忙照著規矩,打起水漂。由於楚南風才是剛邂逅女修連晴悠兩次,自然不可能知道她的住所在碧水別院的哪個方位。楚南風隻好運起真元使上巧勁,讓在湖麵上飄飛石子圍著碧水別院打出了一整個圓。過了片刻,果見碧水別院的裏邊也打出來一個石子,在湖麵跳動著朝楚南風這邊飛過來。楚南風心裏一喜,暗道:成了。接著他騰空而起,朝石子飛來的方向掠了過去。

    等楚南風追著石子飛來的方向,越過湖麵飛到碧水別院中一個小房舍的時候,卻詫異了。那座小房舍的陽台上是立著個俏佳人,不過卻不是連晴悠,而是個看起來個子稍矮,臉更圓,長著一雙大眼睛和一張娃娃臉的女修。楚南風登時老臉一紅,得,這別是表錯了情。當年在華穀的時候,楚南風也曾聽到過傳聞,有個男修本是為著一名女修去漂水台上丟石子,結果丟回來石子的卻是另一名女修。令人拍案叫絕的是,兩人後來還是成其好事。此事在當時華穀廣為流傳,成為眾修者茶餘課後的一段笑談。楚南風在心裏惴惴,心道這事好則好已,可千萬別落在自己身上。

    女修見來的是楚南風,也不驚奇,反倒莫名一笑,問道:“你就是楚南風?”

    楚南風聞言落在女修所在的陽台上站定,抱拳做禮說到:“正是在下,不知道友是……”

    女修卻不答話,自顧自打量著楚南風,嘴裏“嘖嘖”作態,對他評頭論足了起來:“我道是哪路瀟灑人物,細細一觀也不過爾爾,連姐姐的眼光著實差失了水準,恩,差失了水準。”

    說罷這女修還晃頭晃腦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態。女修一口的嗓音如同她的長相般奶聲奶氣,像個還沒長大的女童,偏又強扮作倚老賣老的語氣說話,實是讓人忍俊不禁。楚南風差點憋不住笑出聲來,好歹百餘年的處世修養不是白來,還是強自忍了下去,隻是一張臉被憋得通紅。

    對麵女修見楚南風低頭不語,臉還紅了,會錯了意,以為楚南風經受不住自己的揶揄,越發得意了起來,仰著頭鼻子都快翹上了天,指著楚南風說到:“你這廝可聽好了,我那連姐姐可是天仙般的人物,入了華穀三十餘年以來,被各個男修站石台丟水漂,遞送忘塵花的次數多到數不勝數,她卻一心道業,從來沒有理會過。今天你近水樓台先得了月,是多少世修來的福氣,可不能虧負了她的美意!”

    聽到這裏,楚南風心裏大概就明白了事情經過,敢情這女修該是和連晴悠交情深厚的道友。可能連晴悠自己有事脫不開身,又不想爽了約,就交代這名女修守候在此,讓她在看到楚南風後,將楚南風指引過來。至於這女修對自己丟石子打回水漂一事,卻還是略顯唐突了。

    不過此女修先前一番話說得冒昧,而且醋味甚濃,楚南風一時在心裏摸不準她和連晴悠是什麽關係。修者行事但問一心,很多時候無所顧忌。就連這兩情相悅之事,很多修者都有些葷腥不忌。楚南風自認對連晴悠很有些好感,但也不是沒見過女修的初哥。如果這都要讓他在她們兩人中間橫插一杠,那還是情願不要了。

    想到這裏,楚南風心存戲弄之意,向對麵女修問到:“敢問道友,如何是虧負?如何才算沒有虧負?”

    對麵女修正趾高氣揚,聞言呆住了,低頭擺弄著手指,大大的眼眶裏眼珠子左搖右晃了片刻,中氣略有不足地說:“就是說你不能給連姐姐站石台丟水漂後,又給碧水別院其他的女修丟水漂;不能送了連姐姐忘塵花後,又給別的女修送。”

    楚南風聽了這話,在心裏笑岔了氣,笑意忍著實在難受,隻好低下頭去幹咳了幾聲來掩蓋。此時他心裏也確定了,麵前的這個女修必然是才進華穀沒多久的新修,正值天真浪漫的年紀。搞清楚了狀況,楚南風反倒不太好繼續戲耍於她,於是就直白地問到:“借問道友,連晴悠女修可在?”

    麵前女修聞言搖一搖頭說:“連姐姐近日心氣時常浮動,怕是要破‘人關’了,每日早晨都要做足功課,馬虎不得,她叫我來等著你傳話,你就在這裏候著把。”

    說罷女修眼珠子又是左右一掃,嘴角含笑,似乎對自己的這番說辭頗為滿意。然後她轉頭撥開輕紗門簾,走進裏屋,把楚南風就給晾在這裏了。

    楚南風覺得自己一介男修,這樣獨身站在碧水別院房舍的陽台上算什麽事,想挽留麵前女修,哪怕讓她開口請自己進屋裏等也好,但又苦於找不到話頭,唯有站在原地低頭做悻悻不語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