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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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穀之中,碧水別院所住修者均為女性,建築的風格偏向清雅陰柔。早年間楚南風還是華穀中的浪蕩少年之時,也曾來過此地尋花問柳。隻是那時候楚南風心思總是放在如何討心儀的女修歡心上,走馬觀花,少有機會把此地打量得細致。而今站在這房舍陽台上幹等的片刻,讓他有機會把周圍境地仔細端詳。

    但見數根碩大的石柱從碧水湖麵拔起,支撐起來別院廊橋水榭間的建築主體。這些石柱如此敦實厚重,每根都是幾個成年男子才能夠合抱。石柱長短不一,支撐起的各府邸宅院也高矮各不相同,導致整個碧水別院的建築群錯落有致,參差不齊。從其中的一幢走向另一幢,有的要上行一段階梯,有的要下行一段回廊。有的樓閣就這麽單獨豎立在水麵之上,和周圍的房舍並不相連。不管是哪種銜接方式,在修者各種淩空穿行、蜻蜓點水的行走方式下,當然都構成不了什麽障礙。如何搭配,全看營建房舍的修者他個人喜好。

    當中有些房屋組合嚴實,房簷屋頂四壁一應俱全。有些房屋相比之下就顯得偷工減料,隻是草草用四個梁柱搭起個棚頂,四麵房簷下邊掛上張輕簾了事,隱隱約約還能看見個中家具擺設,和或坐或臥或行的人影,也不知居住當中的主人是否介意周邊人士不經意的窺探。個別的房舍修築得及其奢華,雕梁畫棟,精美絕倫,主臥、客房、書齋、靜室應有盡有,此中還點綴著各種金銀玉石、雕塑字畫的裝飾,顯示著主人極愛奢華享樂。而另一些房舍相形之下就太過簡陋,又哪裏是什麽房舍,全然就是將就著搭了個涼亭了事,讓人費解倘若在風雨交加的天氣裏,居住其中的人要如何自處。

    支撐起整片建築群的石柱雖然碩大敦實,但顯然不能讓如此大片麵積的府邸宅院,保持徹底的穩固。在房屋之間,楚南風能看見一些法陣,正散發出陣法運轉時候的各色瑩瑩光輝,起著支撐加固的效用。

    楚南風環顧四周後,又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所處的這幢居所。比之四周形態各異的房舍,這幢居所就顯得較為樸素無華。幾個房間緊奏相連,結合為一體,立在水廊邊,既發揮了居所之用,又不會顯得太占地方。房間彼此成“回”字連接,包裹住正中直通水麵的天井。透過陽台入口雪白的輕紗門簾,楚南風向內望去。屋內擺設得卻是一間客房,房內沒有太多奢華的裝飾,茶幾茶具木墩涼席全都有。房內正對著入口的牆壁上掛著一副水墨畫,從畫內筆鋒上看氣度纖細,顯是女子所做。畫卷上遠景重重山巒,近景片片草木,一個白衣女子肅立遠眺的背影居中,顯示出清曠俊秀之美。楚南風看向此畫,在心裏暗自揣摩畫風意境,良久後不由輕輕點頭。也不知此畫是否連晴悠所做,畫中女子背影與她神似,可是她本人?又提神一看,畫卷內上方重重山影旁的空白處,題著一首詩詞:

    “月上啼梢觀峰菱,雲雲巒嶂不知處。

    莫問歲衣解蒼茫,回步思唯此道心。”

    楚南風看著此畫此詩,頓時怔住;回憶起自己百餘年間追尋大道,足跡遍踏十方大山;多少次行至不為人知之處,多少次陷落醉生夢死;自得,癲狂,迷茫,寂寥,諸般感悟來了又走,去了又回,如老樹年輪般一圈圈輪回,從最初的原點漸漸遠離;至如今,自己可能說離所求之道又近了一步?當真不明,當真不敢。

    而今楚南風不由回想起穀主師尊所言之:“為何是我?”這個在他心裏站在巨峰頂點的人物,卻也無言自身所存、所為是否切實,讓楚南風忽然感到誠惶誠恐。

    自己求道之心可是堅實?有生之年自己能否求到畢生追尋的道?若是不能,那自己該如何自處?思到此處,楚南風眼神片片迷蒙,不由閉上雙眼,默默感受內心的潮動。

    片刻後,楚南風睜開雙眼,眼神回複清明。是了,“莫問歲衣解蒼茫,回步思唯此道心”。都說修者法訣神通,萬般變化,無所不能,其實內心迷茫又與其他生靈何異?歲月漫長,流年似水,在恒久存在的天地麵前,一切外物都是浮華,就連修者本身也會隨時間流逝而隕落。以有限的生命,去悟無限的大道,誰能說這不是螻蟻撼樹?回顧往昔,自己身無長物,唯有一心。如若自己也如繁多的修者前輩那般,在大道麵前隕落,吾不悔!

    思到此處,楚南風心胸豁然開朗,頓感天高雲闊,周身氣機隱隱而動,身邊天地靈力緩緩流轉與其相和。

    “恭喜楚道友,又有所悟。”楚南風聞言回頭一笑,修者六識敏銳,剛才他就感覺到有人靠近,隻是沉浸於感悟中無暇顧及。此時回頭看,果然是女修連晴悠。

    “僥幸有所領悟,還全賴連道友字畫點醒。”楚南風說著,舉手做禮。

    “莫要抬舉於我,信手塗鴉之作罷了,能入楚道友法眼,實乃榮幸之至。”連晴悠趕忙也欠身回禮。

    楚南風禮罷,淺笑著摸上下巴,對連晴悠說到:“早先不就說了,叫我楚南風。”

    此話一出,連晴悠略微尷尬地轉頭,之前兩人間客套的氣氛全無。楚南風久經人事,識得進退,見機對連晴悠說:“在下這幾日奔波勞累,還想向連道友討上幾杯茶水。”

    連晴悠聞言後反應過來,揭開陽台門口的輕紗門簾說:“不敢,楚道友來訪,陋舍蓬蓽生輝。”說完把楚南風請進客房。

    楚南風走進客房坐定,連晴悠輕抬素手泡上茶水,客房頓時茶香四溢。

    借此機會,楚南風將連晴悠細細打量。隻見她沒有身著前兩次二人邂逅時所穿的白色長擺宮衣,換上了另一款式的月白裙裝。裙裝通身緊窄,於腰間綢帶係束,突顯出身著者盈盈一握的腰肢和豐滿的上身。裙裝下擺稍短,直立而行時,水波裙褶下能隱見素足搖曳;衣領口很低,露出胸口的大片雪白肌膚,和裏邊著淡淡青色的抹胸;抹胸覆蓋的部位恰到好處,既展露出主人胸前的飽滿豐盈,又不會顯得造作。裙裝自領口而上,都是輕紗麵料。透過衣料,楚南風能看到她肩背手臂處吹彈可破,如凝脂般的肌膚。

    這款式的裙裝,楚南風自不陌生。在華穀,這是女修出來和情郎幽會時經常穿著的款式。看到這裏,楚南風在心裏一陣打趣,感情這妮子倒是早有準備。

    看過了衣裝,楚南風自下而上又打量起連晴悠的容貌來。之前邂逅中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明眸朱唇略過不談。隻見如夜上新月般的眉毛上邊,絲絲秀發如水般整齊柔順,在頭上結成分肖雲鬟,發尾隨意垂下,如山間小溪般自右側麵頰耳前流下,調皮地披灑在連晴悠胸前隆起處。纖細的瓜子臉中,瓊鼻微微上迎,隨著連晴悠綿長的呼吸隱隱跳動,仿佛昭顯出主人暗藏其中的調皮性情。

    修者體質風塵不沾,連晴悠的秀發、麵容、肌膚上無絲毫瑕疵,在此時朝陽照耀下散發出瑩瑩光彩,當真是美人如玉,名副其實。

    茶過三巡,挺直腰背端坐在茶幾前的連晴悠,被楚南風張揚大膽的目光看得好不自在,麵色微紅,連修者悠長不斷的呼吸都顯出幾分紊亂。想出言說點什麽打破眼前尷尬,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一時間好是糾結,不由輕微擺弄伸展著的雙肩。

    見狀,楚南風自嘲一笑,主動打破沉默道:“剛才迎我的那名女修,可是連道友的知交?”

    連晴悠聞言輕吐一口氣,說到:“楚道友見笑了,冷月蝶她初入華穀,很多事不識規矩,望楚道友海涵。”

    而後連晴悠眼珠一擺,斟酌了片刻,又說:“倒是小女貪於早課,才勞煩月蝶她幫忙接待,多有怠慢處,還請楚道友不要介懷。”

    聽了此話,楚南風終於確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心想,那麽個天真浪漫的小女修竟然取了個“冷月蝶”這般清麗的名字,好生怪異。楚南風心裏又想,這連晴悠倒是挺有心,但始終擺出這副生分的態度,看樣子在這男女好事上顯得生疏,還是得靠自己來捅破這層窗戶紙,於是說到:

    “冷道友剛入華穀,心性未定,天真活潑自是無人會與她計較。但是連道友,在下於漂水台為你投石子而來,你為何一直這般生疏,連在下名字都不肯叫,莫非是消遣於我?”

    這一番話立時將連晴悠說得窘迫不堪,忙前傾著身子解釋到:“這……楚……道友,你……不也一直沒叫小女名字嗎?”

    楚南風聞言一陣啞然,對方說的還真對,也怪自己近些年來雲遊在外,所交往的女修中除去離開山門的老成女修,就是放縱不拘的散修。不像眼前的麗人如此不堪挑撥。當下心思一轉,說到:“著,這還是在下的不是,那麽在下就魯莽造次一回,恩,晴悠?”

    叫過連晴悠的名字,楚南風心裏泛出怪異的感覺,自己這般少年心氣的同女修交談,是多少年都沒有過的情形了。此前多年以來,遇上彼此中意的女修,雙方都是直接把話題往花前月下、風花雪月處引,哪會有這般磨人。

    連晴悠沒想到楚南風叫她個名字能叫的這麽暗昧,羞得她頭低得差點把臉埋在她高聳的胸脯上,雲鬟後邊露出的耳根都泛紅了。

    看到此情此景,楚南風心裏說不出的一陣悸動,隨後又暗自歎息,眼前此女堪稱尤物,可惜在男女好事上經驗全無。依著自己的脾性,還是不要招惹她過深的比較好。

    想到這,楚南風直接從地席上站起,對著連晴悠把手一伸,說:“來。”

    連晴悠羞低著頭,沒見著楚南風的動作,聽著楚南風的話,還以為是要她叫楚南風的名字,即刻下定決心,閉上眼把心一橫,用顫動的聲音叫到:“南……風。”

    楚南風聽了這一聲走調的呼喚,頓時感到一陣頭大。這都是什麽事,叫個名字居然都能叫出這些花樣來。當下也不言語,直接走上前去把連晴悠的小手一拉,帶她起身,往陽台上走去。

    連晴悠還自顧自沉寂在剛才的怦怦心動中,沒反應過來就被楚南風拉起,待走到陽台邊時才反應過來,本能地掙動著手。發出一聲輕叫:

    “啊!”

    “啊?”

    楚南風納悶了,為什麽是兩聲“啊”?另一聲“啊”貌似還是從陽台外邊傳過來的。楚南風拉著連晴悠走上陽台,視野一掃四周,就看到一個小女修在數丈外的回廊裏惶然逃竄的身影,再定目一看,那不是之前對他丟石子打水漂的冷月蝶是誰?見此,楚南風一陣氣苦,好呀,裏邊坐著個悶葫蘆,外邊居然還有個聽牆角的。

    “南風,你要做什麽?”被拉著的連晴悠慌亂異常,無力地掙動著手。

    “遊山!”楚南風嘴中吐出兩個字,心想,你剛才那般糾結,這會兒叫得不挺順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