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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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大山,是劃分修者世界地域的地名,同時也確指十座大山。
此十座大山是如此磅礴浩大,猶如十隻形態各異的巨龜,以不同的姿勢盤踞在這片廣闊的大地之上,合並統算起來,占去了十方大山九成以上的地域。各個平原、湖泊、江河、丘陵、山峰,要麽是坐落此十座大山之上,要麽就是夾雜在它們之間,好似巨龜龜殼上的細微紋路,毫不起眼。十方大山的修者們普遍認為,此十座大山自萬物繁盛之初就一直接受天地靈力的效用,才會演變為如此奇景。
蒼黎山南,華穀崇峰。穀主昊生肅立於留仙殿玉石平台邊沿,遙望下方栗山處從雲層間翻騰而過的玉虹,目光中透出寂寥之色。轉而他微微低頭沉吟,觀其神情,似是在緬懷哪些難忘的往事。過了許久,他抬頭轉身向著玉台中心走去。途中,也不見他如何動作,無聲無息間,兩個光球無中生有,浮現於他身後兩旁,跟隨他緩緩前行。
其中的一個光球,所發光芒及其微弱,如不靠近仔細注目觀察,還真看不出來它閃動的痕跡。如果有修者靠近跟前抬眼打探就會發現,透過此光球,他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光球後邊的景物,隻是景物模樣略有扭曲——這光球竟是透明的。平時所見它偶爾閃過的淡淡微光,不過是扭曲折射著周圍環境的光線所致。
另一個光球,樣子就更為詭秘,其輪廓是濃濃的黑色,遠遠看去像是個黑不溜秋的窟窿。這光球上的黑色是如此深沉,比完全密封的房間裏的黑暗更加漆黑,比水墨畫裏濃稠的墨色更加深邃,讓看過去的人覺得內心壓抑。光球的輪廓雖黑,其輪廓內卻不時閃過星星點點的各色光芒。這些光芒似紅非黃,似藍非青,讓看見的人苦苦思索也想不出來該如何形容,難不成這些不是此世間所有的色彩?
兩個光球均為雙掌合握般大小,占據穀主昊生肩後的左右兩側,如同兩個活物般上竄下繞,彼此不時交換位置。好似兩名閑不住的孩童,在不停相互嬉戲追逐。
這時如果楚南風在此就會驚奇地發現,穀主昊生一改平日素淡的穿戴,披肩長發被梳理整齊結於腦後,身上少有地著上了正裝華服。其通體服裝廣衣寬袖,交領右襟,係帶無扣,垂於腳邊。綢緞質料的衣麵各處分別繡著日、月、星辰、群山的紋章圖樣,胸口正中的衣麵上紋有筆法矯若驚龍的一字:“仙”。
穀主昊生走到留仙殿主殿外的玉台中心處立定,抬頭凝望頂上夜空,但見星空無限。穀主昊生看向天空中無窮無盡的閃耀繁星,嘴中喃喃自語道:“我等道人。”
片刻,他低頭平視前方天地交接的地平線,又道:“我等修仙者。”
而後,他垂頭看向崇峰之下華穀的方向,終又道:“我等修者。”
穀主昊生一閉眼,卻見一滴仙人之淚灑了下來,滴落在腳邊玉石地上。
“嗷——”伴隨著一陣龍吟,一條通體碧翠,長達數丈的五爪神龍翻滾挪移間飛騰而至,漂浮於穀主昊生麵前,龍首輕點,發出陣陣哀鳴,聽上去似是在傾訴不舍之意。
穀主昊生平伸出手,神龍垂下龍首,讓他輕輕撫摸。良久,穀主昊生開口言到:“玉龍,你一身神通適於此方天地,華穀眾修現托於你。南風此子生性仁厚,不拘小節。有他引領,或可留存住我修者最後些許傳承。這般作為會有何用,我也不知,就待彼時天地眾生見證。卻是苦了你們。”
玉龍聞言哀嚎一聲。此時,穀主昊生背後的兩個光球向著玉龍飛去,繞著它盈盈而動,玉龍左右轉頭分別看了看兩個光球,抬起身形,伸出兩隻龍爪,一邊握住一個。兩光球此刻也不再像之前般活潑雀躍,靜靜停在玉龍爪中。玉龍抓著兩光球,又盤起身體繞在穀主昊生周邊,龍首輕擺,細細溫存。
一盞茶時分過後,穀主昊生低頭向外輕輕撥了撥右手,玉龍見了又是一聲輕嚎,放開兩光球,依依不舍地舒展開身形,翻飛於十數丈之外,靜靜相候。
穀主昊生目送玉龍飛離,複又抬頭仰視星空,收起麵上緬懷之情,正色肅聲道:“吾昊生,三千年求道,破天人桎梏兩千餘年,悟至此時,分毫無所得!”
“吾愛、吾怨、吾憎、吾喜,諸人諸物,徐徐遠離,留吾一人,獨麵朝夕變遷,物換星移!”
“此番**再遇萬古輪回,如有天意,當真難測!”
“今,吾就隨吾意,去探一探,這恒古虛無!”
言罷,就見穀主昊生左右平展雙手,兩光球一左一右懸立於他掌心上。透明光球猛然暴起萬丈光芒,如當空炙陽;黑色光球陡地拓開無名幽暗,仿佛要吸納天地萬物。兩個光球於穀主昊生頭頂相交,變為一片不可形容的霞彩,包裹住穀主昊生的身體,化作一道金光,直朝九天穹頂射去!
此地數裏外的華穀栗山,楚南風正同連晴悠慢慢飛翔在返回華穀的路途上。練晴悠按照楚南風教給的法訣擺弄著手中的玉虹正歡。忽而楚南風心有所感,轉頭看向華穀崇峰的方向,就望見一道金光直射九穹之外。楚南風心裏頓時湧出一陣哀傷別離之感,止住飛行降在樹梢,舉手低頭朝著崇峰方向深深施了一禮,口中輕輕念道:“師尊……”
十方大山,未知處的一座斷崖下,一名頭戴分叉鬥笠,身著破舊蓑衣的身影,獨坐在瀑布旁一處突起的岩石上垂釣。從旁看去,這道身影仿佛就和周圍各景物交融在一起,全無隔離之感。已經老久了沒有魚兒問鉤,這身影還是毫不在意,目視著水麵久久不動,好似一顆盤踞在這岩麵上的老鬆。突然他手中一鬆,魚竿竟落在河中被水衝走。他卻渾然不覺,轉頭望向十方大山蒼黎山方向。鬥笠下的麵容顯露出來,卻是一個十方大山中罕見的朽翁。朽翁定定注目著那一道劃破天際的金光,輕皺眉頭久久不語。
某處萬丈絕壁上的崖洞裏,一個頭發亂糟糟,胡須拉茬的人影正聚精會神,麵對著擺放在身前的一張布匹冥思苦想。但見布匹上滿滿規劃著各類不知名的字符記號。人影看著布匹苦著個臉,時不時伸手抓一抓頭,把本來就淩亂的頭發抓得更加混雜成一片,嘴裏不時嘟囔著:“不對,不對,怎會?”忽然他麵色一僵,左手不自覺地開始擺出架勢不停掐指比劃,不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似的,用右手狠狠一拍左手,嘟囔著:“算,算,算,就知道算。”轉而起身,身子幾個晃動間就挪至崖洞的洞口,再一晃就見他立於萬丈懸崖的崖頂。看向天際那一道上升的金光,人影低聲自語道:“蒼黎山,蒼黎山,還是他,還是他,這麽說,還是和我原來算的一樣。”
某片茂密的樹林裏,蒼天古木林立。一個身影一腳深一腳淺行走在林木間,左晃右倒,嘴裏說著聽不明白的話語,幾欲站不住腳。這不,他走著走著,果然一不留神被地麵突起的樹根絆倒。倒地後,他也不氣惱,反而在地上打了個滾,仰頭哈哈大笑。他平躺在地,從腰邊解下一個葫蘆,放在嘴邊猛灌一氣,打了個嗝,用走調的聲音斷斷續續高唱到:“行……行間酒……將盡,欲把……欲把……月當樽。掀杯……心方……了,億……古……又一春。”唱罷,他又舉起葫蘆連飲數口,接著哈哈大笑。轉而,此人笑聲嘎然一止,轉頭瞄了天邊升起的金光一眼,複又回頭望向手中的葫蘆,淡然說到:“哎,隨我這麽些年啊,這麽些年啊,就要沒有了。”
某瓊磚碧瓦的樓閣,樓閣內裝修極為奢華,各式家具裝飾一看皆不是凡品,與周圍金玉材質的牆壁交相輝映間熠熠生輝。一身著華麗的英俊公子正坐在樓內的金鑲玉墩子上,悠然自得地看著手上的玉簡,周圍美婢環繞,不遠處身姿綽約的歌女或彈或唱或舞,好一副浮華奢侈的景象。英俊公子接過身邊美婢遞過來的玉杯,正要對嘴飲下,忽又停下動作,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隻見英俊公子撥開周邊美婢撫摸身上的雙手,身形閃爍一躍至樓閣頂,定定看向天邊飛起的金光,嘴裏不屑地吐了一句:“切。”
某處不知名的地洞裏,一個身影目色沉凝地盯著眼前的一口數個人高的巨大丹爐。地洞內,他的周邊的空地盡是擺放著一些奇形怪狀器具。這些器具造型各異,也看不出是什麽用途。眾多器具擺放得雜亂無章,也不知道到了用時主人該如何尋找。良久過後,丹爐從爐蓋縫隙處露出淡淡光線,伴隨著一聲悶響驀地一震。他見了趕忙揭開丹爐探頭向內一看,靜靜沉思了會,搖頭說到:“怎麽還是不行?怎麽會還是不行?也罷,也罷,此後又不知道是哪番天地。”隨後此身影發覺了些什麽,幾個起縱間竄到地洞外,看向夜空裏的突起的金光,失聲自語道:“居然還是被他搶先一步,此生看來就此事事都落後於他,哎,也就這樣了罷。”
某竹林,草草搭建起的涼亭內,一華服男子和一宮裝女子正在琴簫合奏。華服男子執琴,宮裝女子執簫。二人均服裝秀雅,容貌俊美,演繹出的樂聲彼此交織相融,默契無間。但演奏時,二人卻始終表情冷淡,彼此眼神絲毫不相觸碰,仿佛全然就無視對方的存在。彈奏間,男子撫琴的手猛然一頓,女子的簫聲也隨之截至。男子回頭望向天邊的那道金光,歎了口氣,也不轉頭看女子,自顧自淡淡地說到:“素心,你我之事看來還得暫且擱置,此後又有一番造化,如再相見,再續前事不遲,卻也不知到那時候又該是哪般天地。”女子肅立一旁全無表示,連冷淡的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就好像什麽都沒有聽到一般。
伴隨著這片大地上生生不息的眾生百態,在粉飾著點點繁星的無盡夜空中,這道金光繼續往上升騰,直至攀升至視線不可及的末端,就此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