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無恥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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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彤彤的太陽懸在天邊,給大地染上一層鮮豔亮麗的潤目色彩。當下正值金秋時節,陸鎮周邊農田上隨處可見耕戶正在熱火朝天地趕著農活。

    “顧秀才!顧秀才!咱們哥兩個又來見禮了!”

    一聲扯著喉嚨的嘶叫自樓下傳了上來。正在悅來客棧二樓客房查看內務的顧天憐聽見,臉色立馬一沉,徑自搖了搖頭。

    步出客房,顧天憐在樓梯口碰上一路小跑上來的店小二旺虎。旺虎見著顧天憐,趕忙邁著小碎步跑到顧天憐跟前,神色慌張地說到:“東,東家,王龍鄭虎那兩,兩廝……”

    “不要說了,我知道。你先做你的事,我下去看看。”顧天憐出言打斷了旺虎,繞過旺虎朝著一樓客堂走去。

    卻說客棧樓下這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二人——王龍鄭虎,放之陸鎮的小家小戶當中,可說是赫赫有名。

    王龍鄭虎不是陸鎮當地生人。在十餘載前的某個災年,他們結伴逃難來到了陸鎮,就此落了腳長住下來。這二人一沒有手藝伴身,二沒有親屬管教,全靠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營生,整日尋絆滋事,欺軟怕硬,在陸鎮屬於最不受待見的那類人物。陸鎮眾多街坊大多恨不得其早死早超生。偏偏這二人小錯不斷,大錯不犯,雖說偶爾幾次惹到了硬茬子被修理得去掉半條命,還是如同蟑螂老鼠般頑強地遊竄在陸鎮的街市角落。

    不知是不是祖上燒了高香,幾年過後,王龍鄭虎二人不知如何加入了在陸鎮勢力最大的武林幫派——青雲幫,從此飛黃騰達。加入青雲幫後,王龍鄭虎二人往日的惡行變本加厲,騎在陸鎮眾街坊頭上作威作福。二人在青雲幫習了幾招拳腳功夫,有了些許底氣,管的又是替青雲幫收取“孝敬銀”的這類上不了台麵的粗活,讓眾街坊對他們敢怒不敢言。就連陸鎮的世家子弟,衝著青雲幫的麵子,等閑也不願招惹他們。

    顧天憐費力地抬腳走下樓梯的這會兒心裏琢磨著:這兩人每次到悅來客棧就沒個好事,這次來又是為何?算算這個月交“孝敬銀”的日子約莫就快到了。想到這,顧天憐心裏有了計較:今兒這二人如果是來討這個月的“孝敬銀”,就給了便是,雖說比慣例早上幾天,反正遲早都要交的,自個不差這一點。

    行至一樓客堂,顧天憐就見兩個勁裝壯漢一高一矮站在賬台前。矮個壯漢一臉橫肉,胡子拉碴,歪著個嘴巴,抬起雙肘漫不經心地撐在帳台上,帶著賊兮兮的目光四處張望,觀其形就差把“我不好惹”幾個字寫在身上。高個大漢靜立一旁,雙手交插附在胸前,眼睛淡淡直視前方,麵無表情,卻讓人覺得他的氣勢不弱於身旁的矮個壯漢。

    顧天憐知道,在他麵前的這一高一矮——王龍鄭虎二人善於唱雙簧,尋起事來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多少陸鎮小民被他們整得脫了層皮還得沒脾氣。如今在陸鎮街坊市井間,這二人可是惹不得的主。

    在心裏暗歎一口氣,顧天憐抿著嘴穩了穩神,方才走上前去舉手衝著王龍鄭虎做起書生禮,說到:“鄭兄,王兄,這麽早?”

    聽著顧天憐的招呼,高個壯漢王龍紋絲不動,矮個壯漢鄭虎則轉身迎了過來,立在顧天憐身前,胡亂抱拳做了個江湖禮笑著說到:“嗬嗬嗬,顧秀才,咱們哥倆又來打攪啦。顧秀才生意興隆,恭喜發財,恭喜發財。”言罷,鄭虎微眯著雙眼,皮笑肉不笑地,溜溜目光忽上忽下把顧天憐來回掃過。

    見鄭虎杵在麵前掃視自己不言語,顧天憐隨眼看過客棧大堂。此時將近餉午,大堂內多半的飯桌已經坐下候著上菜的食客,幾個認識的熟客趁此望向顧天憐或招手、或點頭打著招呼。顧天憐點頭向熟客回了回禮,暗自道:這兩廝每次來都鄰著飯點,讓人著實難想會是巧合。

    見大堂確實不是說話的地方,顧天憐再次舉手做著禮說到:“二位不知何事光臨,還請樓上雅間敘話。”說完顧天憐對一邊候著的店小二張來財使了個眼色,攤手向著樓梯口說:“二位,請。”

    王龍鄭虎仿佛就候著這話,還沒等顧天憐做足擺勢就大大咧咧往客棧二樓走去。上了客棧二樓,顧天憐把王龍鄭虎引進“竹字號”雅間。在雅間門前,鄭虎抬頭朝向三樓的樓梯打望了幾眼,適才走了進去。

    悅來客棧二樓靠客堂這邊,護欄旁邊的空位處用屏風隔出了數個雅座。平時如果有客要在二樓雅座用飯,店小二會根據來客的人數和喜好自由調整屏風和桌椅的擺放。屏風雅座旁過道的上另一邊,並排分列著“梅”“蘭”“菊”“竹”“春”“夏”“秋”“冬”八個字號的雅間。雅間再靠後院的一側就是客棧的各個客房。再往上看,客棧三樓除了“天”“地”“玄”“黃”四間上房,就是“觀日”“望月”兩個臨街的豪華雅間,這三樓的上房和雅間由於用度昂貴,在平日倒是閑置的時候居多了。

    一行三人進了“竹字號”雅間,隻見長寬一丈有餘的雅間內擺放著一張實木八仙桌,一隻雙層木茶幾,八仙桌下塞著幾隻靠背木椅。雅間內裝潢精巧,門麵上,線槽曲折的窗欞糊著上好質料的宣紙,來客透過鏤空窗欞的縫隙能隱見外邊走廊裏的人影走動。雅間三麵牆上掛著大小不一的幾幅字畫,有山水風景,有花鳥草木。悅來客棧二樓這些客房和雅間內的字畫都是顧天憐閑時精心繪製,裝點在小巧的房間內自覺很是適宜。至於三樓上房和豪華雅間裏的裝飾字畫,顧天憐卻不敢獻拙,而是花了好些銀錢尋著門路購來了一些名家之作掛置而上。

    這雅間內裝飾幾許,字畫如何,王龍鄭虎這類江湖人物自是不愛欣賞。三人入了雅間在八仙桌前就坐,王龍筆直坐在木椅上低頭看著桌麵不言不語,鄭虎俯在桌上單手支起腦袋扭著脖子抬眼看著顧天憐,臉上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招牌表情。顧天憐見二人毫不寒顫,也不見怪,低頭垂目默默作陪。

    候過半餉,店小二張來財端著各色酒菜進了雅間,收拾碗筷擺放在桌。顧天憐給自己斟上一杯酒,對王龍鄭虎一擺手說到:“二位請。”隨後舉杯先幹為敬。王龍鄭虎也不客套,攬過酒杯倒滿,提起筷子自顧自吃喝起來。店小二送來的菜肴不是高檔貨色,也算葷素搭配有魚有肉,酒非佳釀,但也不是粗製的糟糠米酒。王龍鄭虎左右其手,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好不快哉。

    飯過酒畢,顧天憐見著差不多了,從懷中抄出一封銀錢,擺在飯桌上朝鄭虎推了過去,說到:“鄭兄,這裏是足銀五兩,你點點數。”

    鄭龍此時已喝得滿臉通紅,正曲起一隻腳踩在木椅上拿著根竹簽剔著牙,見此,他回頭和張龍對望一眼,一把抄過銀錢,捏在手裏往上拋了一拋,麵色好看了不少,對顧天憐說到:“嗬嗬嗬,顧秀才,打擾了,打擾了。”

    梁國周邊,各國大小紛爭不斷。各國朝廷為了充實軍備,往往苛捐雜稅,國內居民軍役繁重。各國地勢少有平坦之處,通商不易,種植頗難。在陸鎮周邊,近幾年來還算風調雨順。一兩足銀能買上一石米,足夠一個三口之家整個月吃穿不愁。如是遇上災年,那時金銀能不能買得到米糧,就還得看買家的本事了。

    顧天憐經營的悅來客棧,在陸鎮的幾家客棧裏邊生意可說是最好。在旺季裏,顧天憐每月或能贏利五兩黃金有餘。但算上每逢淡季和災年的人丁蕭條,和除去手下那一幫師傅夥計的工錢,扯高補低之下,悅來客棧的每月獲利也就不到三兩黃金,也就是三十兩白銀,這還不算客棧的器具更換與日常修繕。青雲幫攤到顧天憐頭上這每月五兩的“孝敬銀”實是不低了。這還是青雲幫看在陸家的麵子上,對顧天憐有所優待後的價碼。陸鎮上其他幾家客棧每月向青雲幫上交的孝敬銀,比之悅來客棧隻高不低。

    當然,照著不成文的規矩,悅來客棧交了孝敬銀,就能得到青雲幫的照拂。如果有閑雜人等在悅來客棧惹禍滋事,還得賴青雲幫出麵解決。不過顧天憐不止一次在心裏嘀咕:照這麽算,那他每個月交給陸鎮官府的稅錢又算到哪裏去了?鎮裏頭那麽多護衛可是官府白養著的?

    收了銀錢,王龍鄭虎卻還安坐在桌前沒有去意。顧天憐見此心裏頭一沉,臉上也掛起幾分不自在。

    鄭虎斜眼瞄過顧天憐,見著了他的臉色,咧嘴一笑,又和王龍對使一個眼色,對顧天憐說到:“顧秀才,近日客棧生意可是好得很呐。”

    顧天憐聞言心裏頭升起一股煩躁,心裏琢磨,這又是要吹得哪陣風?嘴上還是應付道:“不敢,不敢,全靠二位提點。”

    鄭虎打趣般瞄了顧天憐一會兒,開口說到:“這幾天在客棧,顧秀才可有見到些不明身份形跡可疑之人?”

    顧天憐聞言呆了片刻,心裏頭泛起譏諷的想法:這般問話,這兩人到底當自己是幫派打手,還是官府人員來著?想了想,顧天憐答到:“客棧往來人員都是些走客,大多我都不識身份,不會過問,要說形跡可疑者,同往日相比,倒還沒有。”

    聽了顧天憐這番話,鄭虎表情不變,說到:“我們青雲幫得了消息,前些時候附近各鎮,包括婁國境內,好些地方的大戶接連被盜,丟了些值錢的寶貝,現在官府和武林人士都在追查此事。顧秀才你如果在客棧見著哪個人不對頭,就快快知會我們兄弟倆,我們兄弟倆定會護得你周全。如果耽誤了,你這客棧可免不了攤上事。”

    顧天憐在心裏腹誹:就算有事,你們這兩尊大佛我也請不起。嘴上卻客氣笑道:“那是,那是。”

    就在年初有一次,悅來客棧的一波走商和一波本地食客喝酒上了頭,兩波人犯了口角衝突大打出手,引出了這王龍鄭虎二人帶著青龍幫幾個打手混子連嚇帶打,鬧的雞飛狗跳才把事擺平,事後客棧斷了幾個老熟客的生意。

    此後這二人帶著一票打手混子在客棧白吃白喝好幾頓不說,還暗示著要顧天憐給些別的好處。顧天憐裝傻充愣將此事帶過後,這二人擺足臉色給他穿了好幾回小鞋。回過頭來盤算,顧天憐覺得那日還不如讓那些來客打完消氣了事,就算他們不賠償損失也行,反正客棧大堂裏的桌椅地板也不是什麽高檔貨色。

    言畢,王龍鄭虎二人又對望了一眼,才見起身要走。顧天憐不敢怠慢,起身一瘸一拐將二人送出客棧大門。臨出雅間的時候,鄭虎當著的麵笑嗬嗬把一對青銅酒杯揣進懷裏,顧天憐見了眼角抽搐,咬著牙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