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論江湖

字數:4319   加入書籤

A+A-




    那日邂逅李尋夢,顧天憐與她互報了姓名,隨後陪她一同到鎮西的張家商會處購置了馬匹和些許行旅用具。臨別時分,顧天憐依依難舍地問到兩人能否再相見,李尋夢回答到:“總有機會”。

    果不其然,個把月後,李尋夢再次光臨悅來客棧住下,這次卻是在中午時辰騎著一匹名駒“雪裏白”姍姍而來,修整一晚後,於第二日清晨離去。

    自此,短則半月,長則一年,每隔一段時間李尋夢總會造訪陸鎮的悅來客棧住下,次次都行色匆匆,極少留宿超過一夜。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形單影隻,偶爾有同伴隨行。在悅來客棧中入住的時候,李尋夢於人前始終帶著鬥笠或者麵巾,除了私下裏與顧天憐相處之外,從來不以真麵目示人。顧天憐見著,心裏頗感欣慰,覺得佳人確實對自己多有厚待。每逢佳人到訪,他心裏都如同過節般欣喜。

    李尋夢平素喜愛穿著色澤亮白的衣裝,也不全是邂逅顧天憐那晚所著的雪白色彩,偶搭配有明黃、淡青色調,不過給旁人留下的整體映像還是白衣翩翩,飄然若仙。也難怪她在江湖中被稱名號為“夢仙”。

    每次往來客棧,李尋夢住的都是上房,出手不說闊綽,也算大方,時不時有小費賞下,讓悅來客棧一眾店小二和夥計隻差沒把她當活菩薩供著。這樣說來,顧天憐倒是憑自己本事給悅來客棧拉來了一個好熟客。

    多次來往後,顧天憐覺得次次“女俠”“掌櫃”這樣叫來叫去太顯得生分,就逮著個機會同李尋夢說彼此換個稱謂。李尋夢小他三歲,顧天憐本來在心裏期盼著自己能叫李尋夢一聲“李姑娘”,李尋夢能稱他一聲“顧掌櫃”,甚至是“顧兄”“顧大哥”那就最好不過了。結果李尋夢直接叫他作“天憐”,讓我們的顧掌櫃受寵若驚。

    起初幾次同李尋夢的往來中,礙於身份和情麵,顧天憐沒機會對她有過多了解,並不知曉眼前的李姑娘就是當今武林赫赫有名的“靜殿夢仙”。後來顧天憐憶起江湖傳聞中對“靜殿夢仙”所言之:

    “一劍驚霜寒,夢解柔腸寂。

    白衣拂麵來,滿城梨花去。”

    顧天憐越想越覺得,這說得不是自己認識的這個李姑娘又會是誰?於是乎尋著個機會找李尋夢問了問,李尋夢也沒做敷衍客套,坦然承認。我們的顧掌櫃當即瞪大了眼睛,隻差裏邊沒冒出小星星來。

    邂逅李尋夢之前,顧天憐對當今武林的了解僅限於江湖演義和說書人的口中。他雖說開著客棧,消息比一般的陸鎮鎮民靈通,但畢竟不是正統的江湖人士,那些演義和口傳中的很多內容,到底幾分真幾分假讓他難以判別。隻有一些流傳較廣,家喻戶曉的武林常識他可以確認靠譜。他結識的李姑娘——“靜殿夢仙”,就是其中之一。

    當今武林中諸多門派和世家,就顧天憐所知,大致上可分為正派和魔門兩大集團。還有些門派世家,或作牆頭草,兩邊倒;或明則保身,不問外事,不過這兩種都隻是少數。

    在江湖演義的書寫和說書人的口述中,正派人士以仁義自居,大多做些行俠仗義之事;魔門成員則人如其名,大都陰險狡詐,多幹些傷天害理的勾當。正派和魔門之間水火不容,所屬人員彼此間也不共戴天,見麵就要拚個你死我活。當然,上述這些情況,顧天憐通過他在李尋夢處的求教,已經知道並不如傳聞中那般誇張。如李尋夢所說:

    “當今天下武林,無論正派還是魔門,名下各門各派,各大世家,莫不追名逐利,伺機壯大自身。正派當中是有好許正義之士,但也不乏打著正派旗號巧取豪奪的虛偽之輩。魔門中人大都善使陰謀詭計,可其中也偶有豪爽直率的真性情之人。不管所屬哪方,何種態度,都不過是在這不堪的世道下掙紮求存罷了。如無名利糾葛,少有人會置身家性命於不顧而衝突廝殺。如被名利蒙蔽理智,失了心中浩然之氣,發生師門內鬥、手足相殘之類的慘事也不足為奇。”

    那些演義和口傳中,江湖兒女俠骨柔腸,到處行俠仗義,打抱不平,卻不知道他們為何如此熱衷管那些閑事?他們自己又靠什麽來源支撐每日的吃穿用度?對於顧天憐的這個疑問,李尋夢如是說到: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各武林門派世家,都有各自的地盤和把控的產業。雖不明言,但此乃門派世家之根基所在。就看我靜殿,哪怕甚少插手俗事,靜思山下也有所屬靜殿的千畝良田供佃戶耕作。為了俗事獲益,大小門派世家的外門弟子難免互有糾紛,免不了明爭暗鬥。人的影樹的名。門派世家的江湖聲望越高,就越容易吸納新血,壯大自身,在俗事紛爭中就越為有利。各門派世家遣旗下精英弟子遊曆江湖,既協同外門人員解決俗事糾紛,又讓弟子增長見聞,打磨心性,在實戰中校驗武功,還能助長門派聲望,此乃一舉多得。”

    聽了李尋夢這番話之後,顧天憐才算茅塞頓開,同時也明白為何心中佳人總是來去匆匆。

    既已知道演義和口傳中的英雄豪傑不少都是虛構,顧天憐也曾向李尋夢問起,真實存在的武林知名人士有哪些。李尋夢如是回答:

    “武林翹楚,江湖豪傑,代代倍有人才出。此前數百年間,先後有‘三王’‘三君’‘三老’聲名遠揚天下十國,被後世合稱‘天下九魁’。後有我師靜殿‘靈犀劍’任道,天魔宗‘摘星手’許應涵,乃冠絕當世的武道宗師。其下許應涵之徒‘影妃’王織影,北方蘇家子弟‘刺水劍’蘇向東,南方金刀門弟子‘環雲刀’季清,乃當下年輕一輩裏的絕頂高手。各門派世家當中,還有許多不出麵打理俗事的隱士身懷絕技,但聲名不顯,就不是我能知道。”

    聽了李尋夢的介紹,顧天憐當時就在心裏想著:你怎麽就忘了把你自己說進去?那時候顧天憐同李尋夢已經熟絡起來,早被佳人的奕奕風采所徹底折服,雖然從來沒有見過李尋夢顯出高深的武功,可在他心裏,“夢仙”李尋夢,才是當世武林第一人!

    在李尋夢在外行走江湖的日子裏,顧天憐喜好四處打探有關她的江湖傳聞。每每打探到一些事關佳人的江湖傳聞,顧天憐都會高興好久。什麽“夢仙”三月初三在婁國哪裏平了哪個匪徒的山寨,什麽“夢仙”五月初五在樂國哪裏救了哪個世家的遺孤。盡管李尋夢表明,裏邊有相當一部分是杜撰而來。聽了這些傳聞,顧天憐時常就在心裏幻想著李尋夢當時的風采,偶爾也幻想如果那時自己也在佳人身邊會怎樣,往往每次想到這裏就啞然了:自己哪有這個福分。

    這日,在傍晚日落時分的客棧大院門口,顧天憐又候到了一襲白衣踏馬而來的李尋夢。他興高采烈地囑咐大廚潘富貴將飯食精心準備,隨後迫不及待借著收拾客房的理由敲開客棧天字一號房的房門,同房中的李尋夢聊起她這一路的見聞。聊著聊著,看著李尋夢絕美的容顏,顧天憐想著二人馬上又要分別,下次再見又不知道是幾月以後,原本高昂的情緒又低落了下來。

    顧天憐說:“李姑娘,我真羨慕你,仗劍江湖四處行走,人生就得這樣才算活得精彩。”

    李尋夢聽了這話,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天憐,浪跡江湖哪有你一直說的這番浪漫。我自十七歲出靜殿在外遊曆,起初幾年尚覺得新奇。之後同樣的俗事糾紛來來回回往返不斷,諸人諸事各人各執一詞,剪不斷理還亂。究其根本,卻大多隻是心中貪欲作亂。如今算來我遊曆江湖已八年有餘,回顧這些年自己所處之事,有些連自己都不恥。如今想來,倒是煩惱時候居多了。”

    顧天憐看著眼前佳人平日淡薄素淨的眼神中難得顯出幾分疲憊,心中一疼,安慰到:“莫要妄自菲薄,李姑娘,人生在世本就坎坎坷坷,很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在我看來,你已做得很好。”

    聽了這話,李尋夢明眸一轉,望過顧天憐一眼,淺淺一笑,說到:“你羨慕我,有時候我還羨慕你,可以安居一地,不必操心很多煩惱。”

    顧天憐聞言苦笑,心想:我這裏的煩惱又哪裏少得了,不過是有你在身邊作陪一時忘卻罷了。可你,明天終究要走。

    此時二人已有交情多年,倒真有幾分互為知己的感覺。顧天憐對眼前佳人的感情在心底慢慢沉澱,從最初的熱烈思念,到如今的綿綿關懷。隻是也就這樣了,顧天憐心裏清楚且明白,能和眼前佳人有如今這等緣分,已是莫大的幸運。再深的東西,他打心裏就從來沒想過。

    “對了,天憐。”李尋夢忽然開口說到,“那回在你書本裏找到你做的這首詞,前些天我總算是對出來了。”

    聽了這話,顧天憐眉頭一抬眼睛一亮,饒有興趣地說:“恩?拿來我看看。”

    李尋夢轉身在床上的包裹裏搗鼓幾下,掏出本小書冊,翻開幾頁,抵到顧天憐麵前。

    顧天憐接過書冊細細而觀,但見上邊用娟秀的字跡書寫著:

    “忘千秋,花開柳謝未息,韶華不改,暮暮牽念難解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