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祭祖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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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早上起頭到現在顧天憐已經折騰了許久,此時已經是辰時將過。時值上午的陽光逐漸熾烈了起來。在陸家大宅內院,貫通各個廂房門外的木質回廊在明媚陽光的照射下,地板上映現出斑斑駁駁的光陰。感受到腳下觸感的異樣和周遭濃鬱的樟香,隨行在婢女身後的顧天憐落後幾步,低頭仔細端詳回廊上的地板和扶手,發現果然全是樟木製成。

    上一次顧天憐有機會進到這陸宅內院,還是在去年陸家祭祖的時候。那時候在他看來這廂房外的回廊由於風吹日曬已久,顯得略微老舊。想不到一年的時間過去,陸家把回廊整個拆掉重建。回廊的扶手和地板還完完全全用上了的大塊樟木。須知樟木木材因其紋理細膩美觀,質地堅韌耐磨,且自帶的異香有防蟲防蛀、驅黴隔潮之用,所以價格昂貴。這木材在一般家底充實的大戶人家裏,都是用來製作高檔書櫃衣櫥,而在這陸家內院的回廊上,居然就這樣不值錢一般給製成地板鋪地上供人踩踏。

    好大的手筆。顧天憐心裏暗歎。這陸家的家境當真是蒸蒸日上。

    走在回廊上,顧天憐將陸宅內院一路看過,自然到處是雕梁畫棟、富麗堂皇不談。片餉過後,引路的婢女將他帶至內院東廂,在回廊的出口處欠身告退而回。

    在陸鎮大戶人家的院落中,院落東邊的東廂和院落西邊的西廂,通常是用作供家中晚輩和客人居住之用。其中東廂多居住些家中男丁,西廂大多是家中閨女未出閣時的居所。但是在陸家大宅中全然不是這樣。由於陸宅院落太過龐大,廂房的麵積也超過尋常大戶人家中太多,用之居住著實難以籌劃。

    後來陸家族老們一合計,陸家主母陸玲嫦拍板決定:將陸宅的西廂房改建成兩段建築群,陸宅中的家族後生們不管是男丁還是女子,統一居住到西廂房當中。而陸宅的東廂,則被被合並成一個寬闊的大禮堂,用作陸家族人聚會議事之用。

    至於陸宅北方的正房,除了是陸家族老們及其貼身下人和護衛居住的地方,還設有供族老們會麵商議的議事堂,供奉祖先靈位的祠堂,招待貴客時才啟用的豪華客房,和時時有護院家丁看守,存放貴重物品的庫房。

    抬頭看向東廂禮堂大門,顧天憐在心裏約莫著估計,這個禮堂的麵積,比之悅來客棧全部建築所用占地加起來的總和,相差無幾。

    邁步進入東廂禮堂,顧天憐首先看到寬闊的禮堂中,每隔數步距離就矗立著一根這可供兩人合抱的鬆木柱子。如果不是有這些木柱均勻在下支撐,顧天憐很難想象陸宅禮堂這麽大的建築,光靠外牆的支撐如何不垮塌下來。禮堂四麵的牆壁和禮堂中的鬆木柱,都被漆上一層厚厚的紅色,這是作防火防蛀之用,同時也在舉辦各種麵議和聚會的時候顯得莊嚴和喜氣。

    在禮堂門口環顧了一下,顧天憐提腳朝著禮堂南邊走去。在那邊,陸家早早使喚仆役擺下七八張大方桌,上麵放置著各式精致的糕點,幾名陸家子弟坐在桌前有說有笑用著餐,幾個麵目肌膚明顯比外院白淨許多的仆役和婢女伺候在前。顧天憐這剛找著一個空位在桌前坐下,一個身材嬌小的青衣婢女連忙走到他身前,用手中白抹布擦了擦本就幹幹淨淨看不見灰塵的桌麵,呈上碗筷茶杯,倒上茶水,衝著顧天憐欠身一笑後告退。

    桌上糕點熱氣騰騰,看得人食指大動。忙活了許久,顧天憐早就餓了,提筷夾起糕點一口一個塞進嘴裏。一邊吃著他一邊用手輕輕撫過眼前飯桌的桌麵,但見桌麵做工平整,上漆均勻,比之自己客棧二樓客房中的木桌都質量好過少許,更別提客棧大堂中的那些粗製桌椅。

    此時這陸宅東廂禮堂中四處擠著陸家子弟及其貼身下人,約莫有百餘個。各陸家子弟,不管是在禮堂南邊的飯桌上用著糕點的,還是坐在堂中長條板凳上望著禮堂西邊的大禮台等候祭祖開始的,都是三五成群,談笑風生。唯獨顧天憐這邊形單影隻,他卻像是司空見慣一般,不管不顧繼續埋頭吃著糕點。禮堂中偶有一兩個尚不熟識顧天憐的陸家後生看他這副做派,悄悄指著他好奇地向身邊熟人詢問。被問之人往往是順著手勢望見顧天憐一眼後,就回頭麵帶輕蔑對發問之人輕聲耳語幾句,然後發問之人一副點頭了然之色,繼而對顧天憐再不關注。

    禮堂內除了陸家子弟之外,也有一些下人也在場。這些下人中有婢女,有仆役,有護衛。他們在禮堂中卻是不敢入座,更別說用糕點。這些下人大多數時候都低頭肅立各自主子的身後。有時候主子需要應酬不方便他們跟隨,這些下人就會悄然站到不起眼的角落無人處,時刻注意著自己主子的動向。顧天憐也曉得,在這陸家祭祖典禮時能進到東廂大禮堂中的下人,都是各個陸家子弟的貼身婢女、仆役或護衛。

    在各世家中,這類世家子弟和族老的貼身下人,放在其他世家下人當中可是地位超然。顧天憐就曾親耳聽客棧店小二閑談中所說:在陸鎮鎮東的大戶世家沈家的家中,一個新入家中的年輕雜役由於笨手笨腳,刷洗衣物時損壞了沈家二公子貼身護衛的馬靴。話說這馬靴還是沈家二公子親手賞給此貼身護衛的。此貼身護衛大怒,持著馬鞭將那年輕雜役打了個半死,又餓了他三天三夜。最後雜役的親屬跪倒在護衛麵前磕頭賠禮,又有管家在旁幫著說話,此貼身護衛方才作罷。由此可見這類貼身下人在世家眾下人當中地位幾何。

    一個個精致糕點消滅於顧天憐口中,一會兒後他已吃飽。端起茶杯喝著香甜可口的綠茶,他暗自打了個飽嗝,心裏琢磨現在應該已是上午巳時,祭祖儀式也該快要開始了。

    過不多時,顧天憐眼角瞄到一個女子從西邊禮台邊上的旁門走入後探頭四望。這女子模樣俊俏,雖然頭上梳著雙丫鬟,身上穿著婢女裝扮,但顯然比顧天憐在陸家見過的其他婢女要顯得華貴得多。陸宅外院那些幹粗活的婢女們,衣裝布料都是麻布或葛布,式樣都是通體長衫。但眼前這女子卻是淡綠色娟紗上衣裹身,腰係一條深藍色繡花腰帶,下配百花繡飾長裙。長袖娟紗上衣在腰帶係束下顯得緊小修身,領口開得比一般侍女低些,露出她脖子白皙的皮膚和玲瓏精致的鎖骨。

    看這美婢體貌略顯老氣,怕是早過雙十年華。這在世家婢女中可真不多見。就說在陸家,這歲數的婢女,要麽已為人妾,要麽出到外院去幹雜活,要麽被派到陸家各地的產業中當幫工,要麽已尋著人或自己贖身離開陸家另謀生路。

    綠衣美婢站在門口一邊探頭四望,一邊抬手低吟,好似在確認禮堂中的來客人數。望到顧天憐這邊時,美婢和視線和顧天憐不期而遇。見著顧天憐,美婢杏眼圓睜豎起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不屑地移開視線。顧天憐見此低頭苦笑。

    這美婢卻也是顧天憐的舊識——柳紅。這名字還是陸家主母陸玲嫦在她初進陸家的時候給她取的。

    話說這柳紅,也隻虛上顧天憐幾歲。因為家貧難養,她被父母賣到陸家的時候也才剛剛記事不久。後來幾番相處後,陸家主母陸玲嫦看中她聰明伶俐,模樣也生得乖巧,把她放到自己的掌上明珠——陸秋婷的身邊做貼身婢女。在顧天憐和陸大小姐相識的那段時期裏,二人一同玩耍時,後邊就不時就吊著這個還在流鼻涕的小尾巴:柳紅。

    後來陸秋婷嫁到鄰鎮的方家,照規矩柳紅也是要一起陪嫁過去的。但正好那時候主母陸玲嫦的貼身婢女贖身成了親,身邊缺人伺候。柳紅念及主母情分,就和自家小姐商量後留在了陸家,轉而當了陸玲嫦的貼身婢女,這一當就是十多年。主母陸玲嫦在在陸家族老中可一直是說一不二的人物,連帶著柳紅在陸家下人中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在很多陸家下人看來,柳紅的身份幾乎與陸宅管家張勝差不多。而且因為柳紅是主母陸玲嫦跟前的人,關鍵時候一句好話可能就救了命,陸家的下人無不巴結討好於她。久而久之,本來性格乖巧內向的柳紅,隨著年歲見長,也慢慢被慣出一股潑辣勁來。

    顧天憐和柳紅平日碰見的機會實在不多。在陸宅裏邊,也就是每年陸家祭祖的時候;在陸宅外邊,也就是柳紅偶爾受托出門辦事的時候,或是她陪同主母陸玲嫦到陸鎮東邊的陶公觀上香的時候,才有機會遇到顧天憐。

    陸秋婷剛嫁走的那幾年,柳紅偶遇顧天憐還上前笑嘻嘻打個招呼,寒暄幾句。倒是顧天憐離開陸家後為數不多的還能說得上話的陸宅舊識。可是不是為何,也許是柳紅的脾氣已經被陸家的下人給慣出來了。從近幾年開始,每次偶遇顧天憐,柳紅就不給他好臉色看。將他置之不理已屬平常,有時還挖苦他幾句。讓顧天憐費解不已,他和柳紅可說早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他又哪裏惹得到這個陸家主母身邊的紅人不開心了?

    而在顧天憐心裏,對柳紅的印象一直是那個紮著羊角辮,流著鼻涕,跟在身後叫著“天憐哥哥”要糖吃的乖巧女孩。所以哪怕柳紅近些年來與他很不對付,他也從來沒往心裏去過。

    柳紅在禮堂旁門門口探視一周,低頭心裏默念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就轉身出門而去。顧天憐見此已心裏有數,柳紅這八成是受主母陸玲嫦的吩咐來禮堂查看,確認祭祖來人。陸家的祭祖典禮估計就快開始了。

    美婢柳紅在出門前,又看向顧天憐,皺著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對此,顧天憐全當沒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