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木屋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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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天憐和馮坤二人進入小山寨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而後買玉器看婢女,幾番鬧騰過後,不知不覺天都黑了。此刻山寨裏架起木柴升起一大堆篝火,眾人圍著篝火烤食著各類口糧。
“我說小峰啊。”馮坤湊在火前,邊烤著隨身帶著的幹肉邊問到,“你們怎麽把崔秀梅給擄來了?”
“前不久順路碰見就綁了,這小娘們自找的,膽子肥又缺心眼,沒事在寨子外邊亂晃。這小娘們性子烈,不服管,吵吵鬧鬧關著又麻煩,趕巧接到馮叔傳信,就幹脆帶來了。”旁邊的咼雲峰不停轉動著手裏的木棍,插在木棍那頭的新鮮麅子腿在火苗上正流著油嘶嘶作響。
看了咼雲峰手裏的麅子腿,馮坤口水直咽,卻還是忍住表現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說到:“這崔秀梅可是崔家寨那幾個兄弟的掌上明珠,你們這樣把她給擄來賣,就不怕崔家寨知道後報複嗎?”
“那要怎麽辦?一刀殺了?我是下不去手。就這麽放了?那不白給崔家寨那幫人看笑話。”將手中的麅子腿舉到麵前,咼雲峰從懷中掏出一把短刀,在肉麵上細細打著花刀,說到,“剛剛我也想明白了。這塊燙手的山芋,這個大金主肯接下也是好事,現在就看他有沒有這個膽子。反正馮叔你帶來的金主,我們也不坑他,明買明賣的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你們不坑他,你們可坑慘了我。不過別說這婁人還是實誠,就沒想過挾持著崔秀梅找她阿哥勒索錢財。心裏想著這些,馮坤麵上不做表示,接著問到:“你們咼家寨早就和崔家寨結了仇,現在這一鬧豈不更是火上澆油?”
“嗬嗬。”將手中烤好的麅子腿切下一大塊來隨手遞給馮坤,咼雲峰冷笑說到:“且不提要給苒苒她爹報仇的事,單說崔雄方在位婁王的這幾年裏,崔家寨那幫人就沒給我們咼家寨留過活路,不隻三天兩頭尋釁滋事搶奪我們咼家寨的地盤,還脅迫各國走商不許他們跟咼家寨做買賣。幾年下來,咼家寨的日子越過越艱難,前不久寨子裏都斷了幾天的糧。這還不算,近些天咼家寨中還傳著流言蜚語,說崔家寨馬上就要打上門來,搞得寨中人人自危,好幾個大戶在晚上舉家落跑。要說這裏邊沒有崔家寨的人在搞鬼,我咼雲峰還真就不信了!崔家寨那幫人已經把事情做得這麽絕,我們咼家寨又有什麽好顧忌的。”
你們咼家寨,這三年來大張旗鼓嚷著要為老族長報仇雪恨,我要是崔雄方,我也容不得你們。心裏這樣想著,馮坤咬了一口鮮嫩的麅子肉,覺得味道有些淡,就從懷中掏出一包精鹽,撒了一小把在肉上。一轉頭,馮坤發現咼雲峰和身邊幾個婁民還是邊啃著肉邊舔著粗鹽塊。馮坤想了想,還是把手上的精鹽遞了過去。
咼雲峰接過鹽包就將鹽往肉上撒,撒過就把鹽包傳給身旁的婁民,幾個婁民一個傳一個,不一會兒這包精鹽就用了過半。有了精鹽調味,就著自家釀製的果酒,咼雲峰和幾個婁民啃肉啃得更歡,也不跟馮坤道聲謝,好似這樣用他的東西理所當然。
你們這群小子,要是在我楚國家鄉,這幅做派可少不得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說不識禮數。這一晃眼已經出來這麽多年了啊。往事一幕幕在馮坤腦中閃過。回憶起當年和咼博山往來的片段,馮坤禁不住心下一陣唏噓:哎,如此氣概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這世道啊。
眼珠一轉,馮坤看向身邊埋頭啃肉的咼雲峰,又想:這小鬼頭一轉眼都這麽大了,還有那咼博山之女咼苓苒,現在出落得亭亭玉立,自己也算是看著他們長大的吧。感慨了半晌,馮坤在心裏拿定主意:也罷,就再幫你們一把。
放下烤肉坐起身子,馮坤對咼雲峰說到:“這回你們咼家寨得了我這金主不少金子,作何打算?”
咼雲峰正大塊吃著肉,大口喝著酒,聞言抬頭拿手一抹嘴,說到:“對頭,我剛想跟馮叔說這事,我們咼家寨現在缺糧食缺鹽缺鐵器,還有長短兵器,這回有了這些金子,馮叔你可得給我們多弄些來。等我爹過來了,他會跟你細說。”
馮坤轉頭望向身後不遠處在木屋邊來回踱著步子的咼興平,又看了看木屋緊閉的大門,心想:咼苓苒這小姑娘打小就挺有主見,性子又倔。這回也不知道想出了什麽鬼點子,拉著這顧東家私談,可別整出什麽狀況來才好。
此時木屋內,青年女子咼苓苒端坐於顧天憐身前,側頭望向一邊,放在腿上的雙手緊握雙拳,顯得很是拘謹。
見青年女子半天不開口說話,顧天憐主動打破沉默問到:“這位姑娘,約在下私談,不知所為何事?”
聽了這句話,青年女子嬌軀一震,才醒過神來似的看向顧天憐。然後她柳眉一豎,下定決心般正色說到:“這位大東家,聽剛才馮叔所言,您貴姓顧?”
“不錯,在下姓顧,名天憐。”顧天憐拱手說到。
“顧天憐……”青年女子在嘴裏小聲念叨了一遍顧天憐的名字,接著說到:“小女姓咼,名苓苒。小女,乃咼家寨前族長咼博山之女。”
“原來是咼姑娘,久仰久仰。”顧天憐拱手再道。
青年女子咼苓苒聞言低下頭去,舉目看過顧天憐一眼,略帶難堪地問到:“久仰?你,真的聽過我?”
“呃……在下未曾聽過咼姑娘芳名,說這久仰隻是禮數。”顧天憐說到。
咼苓苒聞言輕舒一口氣,說到:“你們楚人說話總是文縐縐詞不達意,這樣不覺得麻煩嗎?”
“呃……在下並非來自楚國,乃梁國人士。”顧天憐愣了愣後說到。
一聽這話,咼苓苒羞紅了臉,趕忙說到:“對不起,我,小女看見您和馮叔一起,就以為你和他一樣是楚國人,實乃慚愧慚愧。”
“不敢不敢。”顧天憐說到,心想:還說我文縐縐詞不達意,你這話說得半俗半雅豈不聽著更難受。
說完這句,顧天憐半天沒見對方回應,就抬眼看了看,發現咼苓苒又是眼睛瞄向一邊,半低著頭好似在思索著什麽,顯得魂不守舍。
見此情況,顧天憐撇了撇嘴,再次問到:“咼姑娘,你找在下有什麽事?”
被這一問,咼苓苒又是一震回過神來。她醞釀了片刻,隨即一咬銀牙,堅定地望向顧天憐說到:“顧東家,看您到此的來意,您現在是房裏缺女人嗎?”
聽了這話,顧天憐臉上立刻露出了然之色,同時略顯尷尬地別過頭去。斟酌了片刻,顧天憐輕歎一口氣,回過頭來和咼苓苒坦然對望,說到:“是的,在下身邊缺個貼身婢女,而且是通房的那種。”
“梁人的規矩我不太懂,婢女是小老婆嗎?通房又是什麽意思?”咼苓苒再問,臉頰越發紅潤。
顧天憐聞言更顯難堪,思索了好一會,抿著嘴皺著眉頭說到:“婢女不是妻妾,婢女的主要職責是伺候主人日常起居,幹家中各種雜活,有時候也要幫主人跑腿傳信。通房,就是指,晚上需要和我同房,要睡一起。”說到後邊,顧天憐側著腦袋用手扶著額頭,顯得很是無奈。
“幹家務活,幹雜活,伺候你,替你跑腿,晚上還要睡一起,幹那沒羞沒躁的事?”咼苓苒紅著臉問到,然後小聲自言自語了一句:“還不就是小老婆。”
“婢女不是小老婆,是下人。”雖然覺得尷尬,顧天憐還是毅然解釋到。
“哦,是比小老婆還小的老婆。”咼苓苒深低著頭說到,“小小老婆。”
顧天憐覺得咼苓苒的這種說法還是不妥當,但也不知道如何再向她解釋,隻好低頭不語。
或許是話已經說開,咼苓苒窘態稍減,偷偷瞅了顧天憐一眼,問到:“顧東家,你看,我行嗎?”
顧天憐聽言歎了口氣,覺得話都說成這樣了,已無需太顧及臉麵,整個人反而放得開了。他看向咼苓苒說到:“咼姑娘,你想做在下的婢女,成與不成我們先放在一邊不談。首先在下想問,你身為婁王之女,也是名門之後,何苦這樣屈身自薦?”
咼苓苒詫異地看了顧天憐一眼,說到:“我雖曾是婁王之女,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我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是名門之後。現在我咼家寨處境艱苦,身為族長後人,我想尋著法子幫助寨中族人度過難關。”
顧天憐一聽此言,暗道果然如此,馬上說到:“你咼家寨有難,和你要做我的婢女,又有什麽幹係?難不成你想把自己賣個好價錢?拿去你寨中周轉?”
一聽此言,咼苓苒頓時又羞又怒,臉漲得緋紅,杏眼圓睜,高聲說到:“什麽叫賣個好價錢!你這人說話怎麽這麽難聽!我做了你的小小老婆,咼家寨不就是你的娘家,在你們梁國,娘家人有事難道你不用幫忙?!”
聽眼前女子幾句話說得這樣輕巧,顧天憐心中泛起一陣慍怒,說到:“咼姑娘,你這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可是在下隻不過想找個婢女,此時外邊就候著兩個讓我選,談好價錢就可以帶走。在下為什麽要給自己多找麻煩?”
咼苓苒被問得啞口無言。隨後就見她眼珠一轉,爭辯到:“外邊那兩個女子,崔秀梅蠻橫潑辣的名聲在外,怎麽可能心甘情願伺候你。那個吳國女子那副淒慘可憐的模樣,精神萎靡不振,當然也不是良配。隻要你幫助我咼家寨挺過難關,我就死心塌地做你的小小老婆,老老實實給你端茶送水,你叫我往東我絕不往西,你叫我抓狗我絕不攆雞!”
咼苓苒這幾句話,顧天憐覺得有些道理,但沒有說到自己心裏去。他心有鬱悶,卻又不知道如何跟咼苓苒說個明白。惱得他扁著嘴巴直搖頭。
見顧天憐這副模樣,咼苓苒斷然說到:“你若是不肯收我,我就去和平叔說,讓他不賣那兩名女子給你!我們咼家寨不做這販賣人口的惡事!”
看咼苓苒耍起無賴來,顧天憐反倒覺得好笑,說到:“不就是婢女,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隻腳的女人滿街跑,此處尋不到,我還可以去別處找。”
咼苓苒一想也是,趕忙說到:“顧東家,隻要你收下我,外邊那兩個女子就白送給你,我帶著她們,三個人一起好好伺候您。顧東家,你看我漂亮嗎?寨裏的人都說我是全寨子最俊的姑娘。”說著說著,咼苓苒換上一副笑臉。
聞言顧天憐目光掃過咼苓苒,將她細細打量。但見咼苓苒濃眉大眼,嘴唇豐盈,鼻梁飽滿,耳朵圓潤,鵝蛋臉型的雙頰上帶點嬰兒肥,眼眸如山間小溪般清澈,似林中小鹿般淳厚,一顰一笑間顧盼生輝。咼苓苒四肢修長,腰身挺拔,身高比顧天憐矮半個頭。由於常年活動在山林中,她的肌膚偏小麥色。坐在她麵前,顧天憐直感到一股清新健康的氣息迎麵撲來。
顧天憐見眼前女子雖然臉上掛著笑,嘴角卻不自然地隱隱抖動,顯然內心沒有看上去的這麽平靜。
這女子,為了自己寨子裏的族人,也是盡心盡力,令人敬佩。顧天憐心想。
默然半晌,顧天憐忽而問到:“你們咼家寨,是匪幫?”
咼苓苒聽言張嘴欲辯,話卻卡在嘴裏說不出來,隻得低下頭去,慘笑問到:“敢情你不肯收我,是嫌棄我為匪寨之女?”一句話說出口,咼苓苒強忍著聲調的哽咽,卻是把眼睛憋紅了。
見咼苓苒這般難過,顧天憐側過頭做追憶狀,說到:“在下知道,在許多匪寨裏邊,十惡不赦的壞人並不多,大多數還是為生計所迫的可憐人。如果給著機會,他們都可以走上正途。”
聽了這話,咼苓苒抬起濕潤的眼眶,又詫異地瞄過顧天憐一眼,問到:“你又怎麽曉得的?你去過許多匪寨?”說完自嘲一笑,又說到:“不管有怎麽樣的苦處,入了匪寨就是匪人。做了虧心事,遲早要還。黑了,就一輩子白不回來了。”
這番話終於觸動了顧天憐。他抬起頭望著咼苓苒清麗的雙眼,思索了片刻,開口說到:“咼姑娘,在下可以幫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