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消失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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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婁王寨西南方的崔家寨,一座豪華大氣的木樓中,族長崔雄方和一位中年男子麵對麵坐在竹屏風前。

    崔雄方抬頭看向中年男子,開口說到:“林幫主,崔家寨輸了這一仗,我已不是婁王,如今你登門拜訪又為何?事已至此,你們鹽糧幫不是該去好好巴結巴結重奪婁王寶座的咼家寨嗎?”

    這名被崔雄方稱作鹽糧幫林幫主的中年男子,看著卻相貌普通,無甚特點,穿著也很隨意,隻是走商過客中常見的素色貼身裝束。聽了崔雄方的話,林幫主笑了笑說到:“崔族長,此時咼家寨剛剛得了勢,我鹽糧幫去逢迎,著實難有建樹。”

    崔雄方聞言一撇嘴說到:“也對,咼家寨那幫人恨你鹽糧幫之情,不下於我崔家寨多少。”

    林幫主聽了此言卻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說到:“崔族長,坐到了你我這位置的人應該都清楚,兩個人之間或許有交情和成見,兩個幫派之間卻沒有,唯有利益和甜頭才是實在。他們咼家寨此時坐大,我鹽糧幫插不進腳,最大的原因卻不是我鹽糧幫與咼家寨過往的恩怨,而是因為咼家寨背後已經有了位大金主,不再需要他人的扶持。”

    瞥了林幫主一眼,崔雄方問到:“大金主?你指的是誰?”

    林幫主聞言笑著說到:“崔族長,你話說的就不實誠了,此前咼家寨有心算無心之下,讓你我失察。現在事情已過,以你們崔家寨在在婁王寨地界多年經營的眼線,此時會還不知道咼家寨的根底何在?我林遠盛第一個不信。”

    崔雄方聞言沉默半晌,低頭說到:“自古成王敗寇,他們咼家寨棋高一著,你我事後再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幫主林遠盛前傾身子靠向崔雄方,說到:“崔族長,你我不妨敞開來說話,不要再相互試探。咼家寨背後的大金主鬼麵客顧東家,以我們目前掌握的消息來看,在婁王寨東門對上我鹽糧幫眾,以一敵百不落下風,隻擊殺堂主吳彪一人,顯然還留著手,其武功驚世駭俗。他那銅壺嶺上有座大鹽礦,他不管不顧,咼家寨得了他的資助半年間就煥然一新,其身家富可敵國。此般人物,恰恰在咼家寨舉步維艱的時候出現於婁國境內,一現身就攪動連番風雨,還是個別國人。林某就問崔族長一句:要說此人身份簡單,背後沒有某個勢力,你信嗎?”

    崔雄方揚眼看著林遠盛,不言不語。

    林遠盛將雙手放置腿上,接著說到:“崔族長,我鹽糧幫和你崔家寨是彼此相互利用不假,但幫派之間結盟本不就是如此?事到如今,你我兩家的利益早已枝節交錯,難以分割。麵對咼家寨和背後不明勢力的一家獨大,我們兩邊還是攜手製衡才是上策。”

    沉思片刻,崔雄方說到:“我還一直覺得奇怪,你們鹽糧幫不是巴不得我崔家寨和咼家寨拚個兩敗俱傷,你們好坐收漁翁之利,怎麽那晚反而讓許易那小子出麵鼓動我們文鬥。”頓了頓,崔雄方看向林遠盛說到:“原來你們是怕了咼家寨背後的家夥。”

    被道破心機,林遠盛不以為意,笑著說到:“崔族長,你我都知道,而今這局勢,合作對兩方都有益處。”

    崔雄方說到:“嗬,林幫主,還記得三年前那時你找上我,嘴裏說的就是這些,這一晃眼三年過去了,如今你還是這一套。好吧,你說說,我們兩邊這次又怎麽個合作法?”

    聽了這話,林遠盛嘴角一揚,連忙說到:“當然還是和原來一樣,我唱白臉,你唱紅臉。壞事我鹽糧幫來做,你崔家寨去當大救星,咱們先一起慢慢收攏周邊的小婁寨。”

    崔雄方抬眼看向林遠盛似笑非笑的神情,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婁王寨東北邊的咼家寨中心區域,顧天憐曾經到訪過的那棟三層木樓裏,族長咼興平和咼芩苒二人站在房間中正在爭執著什麽。

    “興平叔,這萬萬不可,讓我做婁王,這怎麽行,如今你是咼家寨的族長,這幾年你不辭辛苦操勞寨中事務,於情於理都應該是你當才對。”就見咼芩苒把頭都搖成了撥浪鼓,嚴詞拒絕到。

    “苒苒,興平叔老了,當這婁王不合適,我和寨子裏的族老們反複商量過了,這次能奪下婁王寨,你一是帶領青壯冒死衝開婁王寨的北門,二是在最後的比武中勝過崔秀梅一舉奠定勝局,功不可沒。而且你又是前任婁王咼博山的後人,論聲望,論資曆,你都是最合適的人選。”咼興平揚起眉頭說到。

    “雲峰哥呢?他在寨子裏人緣好,名聲響亮,當婁王也很合適。”思量片刻後,咼芩苒問到。

    咼興平搖頭歎息到:“知子莫如父,峰兒他勇猛有餘,沉穩不足,遇事不深思熟路,好做意氣之爭,不提也罷。”

    咼芩苒擺手說到:“興平叔,芩苒太年輕,寨子裏總有比我更合適的人,而且,我以後要跟顧公子一起,不會留在咼家寨中。”

    “苒苒,這也是我和寨中族老們商議過的問題。經曆此番糾葛,婁王寨和婁王寶座在我們咼家寨失而複得,我也算想明白了,曆年來我婁國多少人為爭這婁王處心積慮,但說穿了他們爭的也就是個名頭。對於我們咼家寨來說,入主這婁王寨之後,能利用這名頭做出哪些實事才是主要,從這一點來說,不管是你,還是寨中族老們,誰當婁王其實都是一樣。苒苒,有你之前的放下身段討好,才為我們咼家寨牽上了顧大善人這條線,咼家寨的族老們嘴上不說,心裏都清楚,這事是委屈了你。”

    咼興平帶著愧疚的表情看向咼芩苒,接著說到:“顧大善人身懷絕技,家財萬貫,是鳳毛麟角的人物,而且與我們咼家寨有再造之恩,他和咼家寨之間的關係我們不能不慎重對待。讓你當上婁王,從此在外人眼中,他就是我咼家寨裏婁王的丈夫,與我們的聯係更加緊密。況且,苒苒,你有了這婁王之名,在他房中也能更有分量,更能說得上話,我可是聽說,最近幾日,他可是和那崔秀梅走得很近。”

    “興平叔,我……”聽咼興平一番推心置腹,設身處地為自己著想,咼芩苒頓時感慨萬分,卻不知從何道來。

    咼興平麵含微笑,對咼芩苒連連點頭,說到:“苒苒,而今我們咼家寨有此重回婁王寨的一天,你又如此長進,老族長九泉下有知,足以感到欣慰了。”

    婁王閣頂樓,顧天憐站在比一個人還高的大鍾大鼓旁邊,眺望婁王寨各處的風景人情。此時天色漸暗,街道兩旁的民居中透出星星點點的燈火。晚風徐徐吹過,迎麵帶給顧天憐爽朗的感覺。

    咼家寨和崔家寨兩幫人馬爭婁王一戰已過去數日,現在咼家寨一幹人馬重新進駐婁王寨,城門前和街市上廝殺拚鬥的痕跡已被抹去,又恢複了正軌。

    “公子,是時候用晚膳了。”一個嬌小的身影從樓梯口地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說到。

    顧天憐應聲回頭,卻見來人是絲竹,回答到:“知道了。”隨後轉身隨她下樓。

    早些天,咼芩苒莫名其妙被咼家寨的族老們推上了婁王寶座,可讓顧天憐好好驚訝了一回。此後咼芩苒應咼家寨族老們的要求,需要在婁王閣住上些日子走個形式。顧天憐也想嚐個鮮,看看居住在這婁王閣中是什麽感覺,就帶著壺口別院眾女一同趕了過來。

    幾日過去,顧天憐隻是覺得婁王閣除了裝潢更加古色古香一些,住起來和壺口別院差不多,還沒有那邊清靜,不禁覺得有幾分無趣。咼芩苒自從當上婁王後在自己麵前沒有什麽變化,顧天憐感到一切如常。

    這婁王閣的中的木樓梯也不知經曆了多少年歲,踩上去不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絲竹舉著油燈在前邊照路,不一會兒顧天憐就來到婁王閣三樓的露台上。

    但見露台中間擺著一張圓桌,桌上放著各色精致的酒菜,桌下邊塞著五張圓椅,旁邊的屋簷上掛著一排燈籠,將露台四周照紅通通。

    顧天憐放眼看去,桌前的圓椅上已經入坐了三位風姿各異的佳人,分別是豐潤英武、純樸端莊的咼芩苒,秀麗纖細、古靈精怪的崔秀梅,嬌柔高挑、嫻靜可人的伊爾哈,再加上引著顧天憐下樓,嬌小乖巧、文雅靦腆的絲竹,四個美人穿戴打扮各不相同,風情萬種,各有千秋,顧天憐看看這個,瞧瞧那個,一時都看花了眼。

    “書呆子,每次吃飯就你最慢,老娘餓得都肚子咕咕叫了。”

    崔秀梅臉上塗抹著色彩濃鬱的胭脂水粉,一身月白色留仙裙,敞衣寬袖,兩條手臂上佩戴著銀質臂釧,額頭上貼著梅花形狀的花鈿,發髻間還插著五彩的花勝,這身打扮看下來,顧天憐隻覺太過華麗顯眼,哪是婁女平常能穿得出來的?可不得不說,配在潑辣好強,事事都要在他麵前爭點便宜的崔秀梅身上,卻又說不出的合適。

    “崔妹妹,你別老仗著公子寵你,就說話不客氣。”

    咼芩苒此時略施粉黛,還是那身尋常婁女裝扮,上身深藍色短衣,下著五彩斑斕的百褶長裙,衣麵各處裝點著式樣不一的銀飾,要說有和原來什麽不同,就是她佩戴的頭帕換成了一塊藍印花布。深藍色的花布盤成一圈,束住頭上的椎髻,唯有在額頭前落下染有斑駁花紋的一角。如此平常的裝束,同咼芩苒朝夕相處的顧天憐卻能一眼看出,佳人隱藏其後的大氣和端莊。

    “咼妹妹,老像那你這麽裝腔作勢的說話,老娘還不得悶死。還有,你別以為當了婁王就可以在老娘麵前神氣,那場比武能勝,可全靠老娘放水讓了你。”崔秀梅偏過頭去說到。嘴上這樣說著,可自打咼芩苒被推舉為婁王之後,崔秀梅的潑辣勁在她跟前還是收斂了不少。

    “公子都來了,咱們都別說了,快吃飯吧。”

    伊爾哈身著有鑲嵌有各色貝殼、金銀飾、羽毛,袖根寬鬆、袖口緊窄,兩側開襟的長袍,頭上的發絲紮成一條條小指粗的小辮然後卷成一盤。見了這一副裝扮,顧天憐頓時感到一股別致的風韻。

    “那,各位姐姐,那我就下樓去提竹筒飯了。”

    絲竹卻是穿著綢緞質地,直領對襟,腋下開胯,衣領直通下擺的褙子,腰間係著錦繡絲帶,將頭發結著雙丫鬟,配上嬌小玲瓏的身材,讓顧天憐倍感親切。

    於是乎,咼芩苒和崔秀梅你來我往鬥著嘴,伊爾哈在中間跟這個說一句,跟那個說一句,當著和事老,絲竹在旁謹慎小心地伺候著。圓桌前,顧天憐在四位佳人熱熱鬧鬧地陪伴下用著酒菜,這一幕如此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菜嚐五味,顧天憐和四女用畢晚膳,待絲竹和伊爾哈收拾完碗筷,眾人拉出躺椅,一起坐在露台上乘涼。

    今夜萬裏無雲,望著天上的滿天星鬥,我們的顧天憐臉上卻沒來由顯露出寂寞和隔閡。

    “怎麽了,公子。”身邊的咼芩苒發現不對,握住顧天憐的手掌問到。

    “書呆子,想什麽呢?”另一邊的崔秀梅幹脆放著自己的躺椅不睡,擠上顧天憐身邊,投進他懷裏。

    “我知道,你們待我如此真摯,可這對我來說,未嚐不是一種負擔。”把臉對著星空,顧天憐茫然地問到,“你們又知道我是怎麽樣的人,有何感想嗎?”

    聽了這句話,顧天憐身邊的四女齊齊看向他默不作聲,露台上忽然一片寂靜。

    “在學會這一身超凡本領,在得來這滿屋金銀財寶之前,我隻是個庸庸碌碌的俗人,時常覺得上天不公,時常會失落,認定自己被束縛,找不回自由。我以為,而今已經有這番能耐,定能從此釋放自己,不再被約束,定能彌補曾經缺失的一切。卻不想,過去的歲月,原來的自己,已如滔滔江河水,一去不複返,我隻能懷念著,始終覺得落寞。”

    聽著顧天憐的話,咼芩苒看向他的雙眼,卻發現他的臉上是自己曾偶然間不止一次見過的惆悵表情。如同身處熙來攘往的鬧市中,驀然回首卻不知自己身處何地的孤獨。好似外出的旅人隨身帶著家鄉的器物,想拿出來睹物思情時,卻發現永遠的遺失了。

    “書呆子,有我們陪著你,還想那麽多做什麽呢。”自從那日在小巷被救起後,崔秀梅整日黏在顧天憐身邊,倍感甜蜜,這時她卻突然覺得緊張,抱緊顧天憐的胳臂說到。

    “公子,是不是在婁王閣待久了覺得煩悶?我托興平叔在婁王寨周邊物色的古玩玉器,這兩天就該送來,到時候公子就有東西玩了。”咼芩苒關切地看著顧天憐說到。

    “是啊,不說了,不說了。”顧天憐伸個懶腰,笑道,“晚了,去睡吧。”

    寂靜深夜中,顧天憐屏住呼吸從摟著他的芊芊素臂中脫出身來,看向昨晚因為爭吵而一起賴在他床上的嶺上並蒂雙花,麵露苦笑。

    一陣夜風吹過,窗台前的窗簾被輕輕帶動,末端滑過地板,發出“沙沙”的聲響。被這聲音吸引,顧天憐走到窗台前,悵然看向窗外。

    良久過後,顧天憐輕聲歎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封早已備好的書信,放在房中木桌上。再回頭看了床上佳人一眼,顧天憐從窗台翻出,孑然一身消失在重重夜幕中。

    第二日清晨,睡得正香的絲竹突然被一聲哭泣聲吵醒,趕忙爬起身來循著聲音跑去。在青樓待過許久的絲竹可是知道,每次一聽見這樣聲音就不會有好事,所以心裏分外緊張。

    一路跑進顧天憐的臥室,絲竹抬頭一看,卻發現是崔秀梅趴在床邊放聲哭泣,伊爾哈在旁邊拍著她的肩膀輕聲安慰,咼芩苒則拿著一紙書信在手中反複查看。

    “別哭了,公子隻是心裏煩悶想出去走走,他一定會回來找我們的。”咼芩苒握著拳頭,語氣堅定地說到。

    崔秀梅回頭看向敞開的木窗,抽泣著說到:“老娘好不容易死心塌地的想要跟著你,結果你說走就走,娘親說得果然沒錯,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屋內四女愁容滿麵,窗外朝陽仍舊漸漸升起,不知不覺新的一天又將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