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雨中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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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著雨,綿綿雨滴隨風亂竄,不停變換著方向從四麵灌來,行走於官道上的魏井岩,手裏舉著一把四五尺長寬的油紙傘,卻還是被雨生生澆濕了背。

    前邊的人群傳來陣陣騷動,魏井岩踮起腳尖尋著聲響望去,就見一勁裝男子麵色焦急地徑直尋著自己小跑而來。來的這人魏井岩可是認得,是輪著今天走在商隊前邊探路的趟子手。

    心知又該遇上了麻煩事,魏井岩不由想著:這出門在外,還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

    魏井岩所在的商隊今日本來就著急趕路,偏偏天不從人願,到了上午的時候就下起雨來,雨勢雖說不大,可崎嶇的官道路麵被雨水一淋更顯濕滑,很是拖慢了商隊一行人馬的腳步。雨斷斷續續的,這都一直下到中午了還不見停。

    頭發和胡須濕漉漉地黏在頭上臉上,撥也撥不散,讓魏井岩感到很不好受,心裏還擔心著:自己這老武師身體硬朗,還能熬得住,要是商隊裏的老幼婦孺被雨淋出病來走不動,那就真麻煩了,可別到時候又拖著一整隊人上不了路,這入了秋之後可是一天冷過一天冷。

    旁邊傳來幾聲咳嗽聲,魏井岩應聲望去,卻見後邊一個婁民裝扮的老人在不停撫著胸口喘著氣,旁邊一個青年男子見狀連忙用手在老人的背部輕輕拍打。

    看到這一幕,魏井岩皺起眉頭,心裏越發煩操起來,咬牙暗道:這廝要是敢給老子病倒,老子就索性叫他們一家滾蛋!早知道啟程的時候就該定好章程,商隊不收留老幼婦孺。魏井岩呀魏井岩,當初你發的什麽善心!這都多少次了,虧還沒吃夠嗎?老是心軟,看吧,這回又得搬著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時候,探路的趟子手已經喘著氣奔到魏井岩跟前,一看魏井岩黑著個臉,顯得有幾分緊張,支支吾吾地說到:“岩,岩哥。前,前邊……”

    見探路的趟子手這幅模樣,魏井岩也怕誤了事,安撫到:“前邊何事,你別著急,與我慢慢道來。”

    探路的趟子手聞言放鬆了些,咽了口唾沫,緩了口氣後說到:“岩哥,往前兩裏地,小的發現有一夥人聚在官道上,路都給他們占了,咱們的馬車應該是過不去。”

    “二裏地?”魏井岩聞言心想,按自己定下的規矩,探路的人可是要查探到商隊前麵五裏開外。這探路的趟子手發現情況後跑回,算算時間和商隊行進的速度,如無延誤,發現情況的位置應該是從這往前四裏才對,將雨天路不好走的緣故算上,起碼也要是三裏以上。如今隻有二裏,這探路的趟子手分明為了偷懶,沒按照自己的規矩辦。

    心裏想著這些,魏井岩嘴上也沒耽擱,張嘴問到:“那一夥人有多少個?何許穿著?可有隨身攜帶兵器?”

    被魏井岩瞟了一眼,探路的趟子手表現出有幾分心虛,目光左右閃躲,回話到:“回岩哥,小的遠遠望了兩眼,看得不是太清楚,就見著十個來人,穿得都是官道上常見的粗布衣裳,兵器貌似有幾把,但也不多。路上還有著車馬,估摸著該是商隊,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停在道上不走了,小的看不明白,就趕緊回來稟報岩哥,請岩哥定奪。”

    魏井岩又看過探路的趟子手一眼,暗道:敢壞老子的規矩,現在狀況當前,先放著不與你計較,等回頭有空了,再找你算賬!

    想到這裏,魏井岩對探路的趟子手說到:“你速去車馬隊後邊叫上樹墩,你們兩人帶上兵器,準備妥當了之後,一起到最前頭的馬車那裏找我。”

    聽了魏井岩的話,探路的趟子手點頭答應後,連忙往商隊末端跑去。

    魏井岩抬腳正要向領頭的馬車走去,又轉頭看了看剛才咳嗽的老人,就見他還是捂著胸口,不住喘著粗氣,被身邊一對青年男女攙扶著,在泥濘的道路上走一步停一步。

    老人這一家子看上去該有五六口人,上有老下有小,當中一個男丁用竹扁擔挑著好些東西,一位中年婦女打開掛在肩上的粗布包裹,正在裏邊著急地翻找些什麽。一名梳著朝天辮,穿著開襠褲的小屁孩落在一邊沒人搭理,扯著中年婦女的褲腿一邊走一邊嚎嚎哭著。

    這家人貌似隻帶著兩把傘,其中一把還很破舊,傘麵上的皮棉紙破了好些窟窿。為了照顧老人和挑東西的男丁,兩把傘都用上了,落在後邊的小屁孩就關照不到,正劈頭蓋臉淋著雨。

    見到這幅景象,魏井岩惱火地把頭一撇,隻道是不想再看,思量片刻後,又砸吧砸吧嘴呼出一口氣,卻是揮手將旁邊的一個趟子手招呼到跟前,吩咐到:“你知會弟兄們一聲,讓車馬隊中不便行走的老幼婦孺坐上馬車,待這雨停了再讓他們下車。快,速去幫著招呼。”

    說完這話,魏井岩邁步就走,結果走了兩步又轉了回來,將手中的油紙傘一把扔給那趟子手,指著後邊那老人一家子說到:“把這傘給他們送去。”言罷這才走了開去。

    到了商隊前頭,魏井岩喊停領頭的馬車,與坐在車廂上的豐子交代上幾句,待樹墩和探路的趟子手趕到,便領著二人一同順著官道前行。

    行不多時,魏井岩三人在探路趟子手的指引下,攀上一座土坡頂,撥開地上的雜草,小心地弓著身子向坡下邊眺望,果然看見那邊的官道上聚著一群人。

    遙遙觀望這群人的身姿,裏邊有老有少,其中大多停留原地或坐或蹲,像是在安靜等待。當中有幾人腰間配有長物,該是兵器。旁邊的路麵上還停著馬車,隻是因為隔得太遠,還有樹木山石阻擋視線,看不出車馬和人的具體數目。能望見的就一二十個人,兩三架馬車。

    魏井岩一邊眯著眼睛,聚精會神盯著官道那頭,一邊雙手握成拳頭輕輕揉捏,貌似在活動手掌。如此半晌過後,魏井岩輕輕點頭,似是心中已有定計。

    將手掌向後揮了揮,魏井岩對身邊的樹墩和趟子手二人打了個手勢,三人後退幾步下了坡頂,湊過頭圍成一圈,小聲耳語了起來。

    “對麵那些看起確像是商隊來人,隻是不知為何在官道上停頓,我先一個人過去跟他們碰碰頭,看看情況,你們在這坡上遠遠望著就好。如果發現有什麽不對頭,直接退回商隊示警。”魏井岩抹了抹額頭上的雨水,正色說到。

    “岩哥,不需要咱們上去幫手嗎?”樹墩一手扛著大圓錘,一手抓著腦袋問到。

    “樹墩,在鏢局混了這麽多年,你難道還不知道我的身手?我一個人見機行事,可進可退,人多了反而添亂。”魏井岩一挺眉毛說到。

    “哦。”聽了魏井岩的話,樹墩應了一聲低下頭去。

    “都聽明白了吧?可還有疑問?”魏井岩環顧二人一眼,問到。

    樹墩和探路的趟子手紛紛搖頭。

    “響箭帶了嗎?實在緊急的時候可就要用到,會用吧?”魏井岩又問到。

    “帶了,在鏢局操練的時候試著使過幾次,放心吧岩哥。”探路的趟子手拍拍肩後的包裹說到。

    “要是不小心走散了,暗號都知道認吧?”魏井岩再問到。

    “知道,三塊石頭,三條橫杠,兩長一短,看短的那條對著的石頭認方向。”樹墩回答到。

    “行,我這就過去了。”

    說完,魏井岩整了整衣物,將係在腰間的長刀拔出,著手輕撫刀身,仔細查看了一會兒後收回鞘中,接著下了山坡沿著官道朝著那批人馬走去。

    在泥濘的路麵走了半晌,魏井岩方才碰見聚在官道上的人群。當中貌似還有人在留意著道路這邊的狀況,魏井岩剛一靠近就被他們察覺,那批人馬中當即分出幾人向魏井岩這邊靠了過來。

    見此情況,魏井岩麵帶微笑衝著來人遙遙招手,看他這副很是隨意的模樣,誰會知道就在剛剛,他還那般煞有介事。

    魏井岩和幾個來人靠近後,很有默契地同時止步於官道上的一片開闊地帶,雙方相距十丈開外,互相打量起來。

    魏井岩將對麵這幾人一一仔細看過,發現都是身著深色勁裝,隨身攜帶著兵器的青壯男子。看他們體格健壯,表情沉著,氣息穩重,外觀氣質和自己身邊的鏢師趟子手尤為相似,不由心下稍安。

    看過幾個來人,魏井岩又著眼觀察他們後邊的這批人馬,就見各式馬車在官道上停成一長串,彼此間隔數丈,數量該有十餘架之多。馬車與馬車之間,分布著一個個路人裝扮的男女老幼。

    這幅情景,卻和魏井岩所在的商隊別無二致,見此,魏井岩頓時心中暗定。

    對麵那幾人凝神看過魏井岩一會兒,彼此交換了幾個眼神,也是麵色和藹了不少,當中一個勁裝男子上前一步抱拳說到:“看來這回是碰見道上的同行了,能在這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地方遇上也真是緣分,不知這位兄台是在哪個山頭高就?”

    “鄙人討活的地方小,說出來怕幾位也沒聽過。”魏井岩抱拳嗬嗬笑道,“這不咱剛引著東家的一隊人馬從官道那邊過來,遠遠瞧見幾位師傅在這,就過來問候問候。”

    聽魏井岩這幾句話說得圓滑,對麵那幾人互望了幾眼,相視而笑,顯得不以為意,當前的勁裝男子接著說到:“得,這位兄台既是同行,說話就不必多繞彎子,咱們這隊人馬堵在這占了道,也是無可奈何,一匹拉車的馬倒了地,到現在都還沒救起來,怕是已經不行了,連帶著那架馬車也上不了路,眼下正忙著卸貨。既然兄台你們的人來了,我們這就安排把道讓出來。打攪之處,還請兄台多擔待。”

    對麵那勁裝男子把話說得客氣,魏井岩聽了卻笑容不改地說到:“原來幾位師傅遇上了這等麻煩事,鄙人在官道上走動有些年月,照料馬匹也有幾分經驗,幾位師傅如不嫌棄,可以帶咱過去看看,指不定能幫得上忙。”

    聽了這話,對麵那幾人湊近竊竊私語了幾句,然後當前的勁裝男子繼續說到:“這位兄台倒是謹慎得很,行,咱兄弟幾個就帶兄台過去瞧上一瞧,沒準兄台真能把那匹馬整服貼了呢,兄台這邊走。”言罷那人朝後一伸手,做了個請勢。

    見狀魏井岩也舉手相邀,眉開眼笑地與那幾人並肩行去,看魏井岩這股客氣勁,好似那幾人是他經常往來的老友一般。

    走入這隊人馬當中,魏井岩不動聲色地用眼睛餘光四下觀察,就見眼前這車馬隊可比魏井岩所在的那隊要大些,不隻馬車多,隨行路人的數量也要多上一倍有餘。

    行至車馬隊中的某處,魏井岩看見果真有一匹馬橫躺在地,棕色毛皮,看著還挺高大。這馬此時眼睛緊閉,口邊尚有未幹的白沫,半天也不見動一下,也不知是死是活,旁邊見不著人,隻有幾個路人隔著老遠指指點點。

    魏井岩見狀收起笑容,走過去蹲在一邊,用手在馬匹胸腹幾處位置撫按了幾下,又掰開馬目看了看,而後湊上頭去嗅了嗅馬嘴。

    如此擺弄上一陣之後,魏井岩捏著下巴想了想,回頭對領他來的那幾人說到:“這馬怕是本就有病,吃錯了東西,腹部脹氣,再加上淋著雨,又被車夫催趕得急了些,這才不支倒地。本來咱那邊還備著些給馬匹用的草藥,若是發現得早些,興許還能救得回來。現在這馬脈象虛弱,暈厥不起,鄙人怕是愛莫能助了。”

    當前的勁裝男子聞言說到:“不怪兄台,咱車馬隊裏的老車夫也是這麽說的,這馬品種不錯,年歲也不大,就是牙口一直不太好,唉,隻是可惜了都是雪花花的銀子呀。”說著那人歎了口氣。

    就看馬這一會兒功夫,車馬隊中的好些車馬已經在幾個勁裝男子的吆喝聲中挪到官道邊上,漸漸讓出了位置,見此魏井岩總算是不疑有他,便想著跟領他來的那幾人告辭,好返回自己的商隊。

    “這馬,可方便讓在下試著治上一治?”

    話語聲突然從背後傳來,魏井岩應聲回頭望去,就見此前同他偶遇在官道上,身著錦繡深衣的青年男子顧天憐,此刻立在路邊的一處岩石之上,正用清冷的目光,平靜地注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