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路遇劫匪

字數:7324   加入書籤

A+A-




    日傍西山,片片細碎的雲彩,排成整齊的一列又一列,狀似魚鱗,占據了絢麗晚霞旁的半邊天空。

    一場新雨才過,山石草木被雨水衝洗,更顯潔淨。許多樹木花草上水跡未幹,一滴滴晶瑩剔透的水珠,凝結在葉尖和花瓣上。

    山清水秀間,一支四五十人規模的車馬隊伍,行進在延綿曲折的山道中,周圍茂盛的草木綠得流油,當中偶見幾株落葉樹,葉子已經掉得七零八落,隻有等待來年再換上新裝。

    “豐哥,俺做事你是知道的,可勤快了,隻是人有三急,天下著雨嘛又不好找地方,這才耽誤了,偏偏又碰巧撞上中午這事,讓岩哥誤會俺偷懶,當真委屈。”

    在坑坑窪窪的山道中一處地方,七八個年輕壯漢協力推著橫在道中的一塊巨石。這巨石棱角分明,體積又大,年輕壯漢們卯足了勁,依然推之不動。試過幾次後,這幾個年輕壯漢幹脆罷了手,在巨石邊談起天來。

    “你這麽著急做什麽,不就少跑二裏地,岩哥未必真記了你這一筆。”背靠著巨石,年輕鏢師豐子一邊說著話,一邊從懷中掏出一根野草,剝了皮連根投進嘴裏,也不著急咀嚼,似是含著慢慢品味。

    一名腰間佩刀的勁裝男子,站在旁邊用焦急的語氣說到:“跟了岩哥大半年,你別還不知道,岩哥把俺們這幫趟子手管得有多緊,但凡被他盯上了,哪回有人能躲得掉!”看著人麵貌,卻是那今天輪在前邊探路的趟子手。

    “行了,咱兩什麽交情,從小玩到大。今晚紮營開夥的時候,咱尋個機會跟岩哥說一聲就是了。但可先說好嘍,下回你有了好酒,可不能像上次那樣,藏著隻自己喝。”豐子含著草根,雙手抱在腦後,很是隨意地說到。

    “這是當然,那俺就在這先謝過豐哥了。”探路的趟子手趕緊陪著笑臉說到。

    此時陣陣鈴聲混著馬蹄聲傳來,豐子撇頭望去,卻見商隊領頭的馬車已經越過山道轉角處的灌木叢,駛到了近前。見巨石橫路,駕座上的車夫“籲”的一聲叫停了拉車的馬兒。見此豐子拍了拍衣麵上的碎石灰,走了過去。

    “怎麽又停下了?今天還有完沒完了。”不等豐子走近,一聲渾厚的嗓音傳來,應著聲音,鏢頭魏井岩大步從領頭的馬車後邊行出。

    聽了這話,豐子指了指身後那塊橫路的巨石,攤開雙手做了個無可奈何狀。

    看見前邊七八個壯漢對著巨石束手無策的模樣,魏井岩一陣無語,衝著豐子往後一擺手,說到:“還不快去後邊叫樹墩他們過來。”

    撐著嘴巴做了個怪相,豐子連忙撒腿往車馬隊後段跑去。

    半晌過後,隻見車馬隊一眾鏢師和趟子手,包括鏢頭魏井岩在內,全都齊聚路中這顆巨石旁邊,一同紮著馬步,歪起脖子,用肩頂著巨石的一側。一邊頂著,一邊還有人喊上了:“一,二,三,使勁!”

    眾人幾番發力,橫路的巨石被推得來回搖晃,就是不見滾動。見此情況,豐子一抹頭上的汗,對魏井岩說到:“不成啊岩哥,力道差得太多了,叫滿咱車馬隊裏的男丁,大家一起上吧,實在不行隻有動手在地上挖一挖了。”

    魏井岩一張口,話到嘴邊,眼角卻瞟見一身錦衣的顧天憐從旁邊觀望的人群中走出,魏井岩眼珠左右一轉,又把嘴閉上了。

    就見顧天憐走到人前,抬眼淡淡望了橫路的巨石一眼,舉手將袖子挽起。他這副做派,一身錦繡深衣又如此顯擺,直引得眾目睽睽。連協力推石的一眾壯漢,都一個個轉頭盯著他看,忘記了身上的動作。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買路……”

    可顧天憐還沒走到巨石前,旁邊的灌木叢中卻突然鑽出一個人來,他不等站穩腳跟,就急不可耐衝著車馬隊的眾人一陣搶言,說到一半,卻發現橫路巨石旁十餘個身著勁裝,腰揣武器的壯漢正齊刷刷歪著腦袋盯著自己看,不由語速越來越慢,聲調越來越低,最後幾個字還結巴了卡在口中,隻愣住空咽下一口唾沫。

    “買路財!”那人背後還跟著同伴,見那人結巴了說不出話,貌似以為那人忘記了詞,趕緊替他把最後幾個字給補全了。

    顧天憐眉頭一抬朝那邊望去,就見嘩嘩作響的灌木叢裏邊陸續竄出來七八個人,個個麵黃肌瘦,蓬頭垢麵,衣服破舊,有幾人都到了衣不遮體的地步,褲子上竟破了幾個洞,露出白花花的屁股。

    出了樹叢後,這些人一個個彎下腰用手撐著膝蓋,上氣不接下氣,像是一路奔跑而耗盡了體力。等這七八人看清楚四周的排場後,又接連像最先鑽出來的那人一樣愣住了。

    “祥子,怎麽樣?這回追上了沒有?俺就不信那麽大一塊石頭橫在路中間,他們還能幾下推開了去。祥子?祥子?你愣著幹什麽呢?”

    最後趕到的一人嘴裏念念叨叨,走到最先竄出那人的身旁,推了推他的肩膀。等他抬頭看清眼前的陣勢,居然被嚇得蹦了起來,伸手指著車馬隊眾人,空張著嘴“啊啊”叫著,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見灌木叢中竄出來幾個人這幅賣相,車馬隊的眾人卻安靜得出奇。十餘個鏢師和趟子手大多撇嘴一笑,顯得不以為然,一眾路人卻是低頭向後靠去,一副要置身事外,明哲保身的模樣。當中一個揮著狗尾巴草的小孩指向前邊那幾人說了句:“媽媽,有人。”驚得身旁婦人趕忙捂住小孩的嘴,抱起他躲進人群後邊。

    “岩哥!”一聲低喝從身後傳來,魏井岩應聲返頭望去,就見年輕鏢師豐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跳上了領頭那架馬車的敞篷車廂。

    此時豐子單膝跪在一堆麻袋上邊,尋出當中的一個來,解開係緊的麻繩,將袋口抖開,就見裏邊裝著一把弓和幾捆箭矢,這把弓比豐子手臂還長上少許,幾捆箭矢的金屬箭頭閃著森森寒光。

    一模上麻袋裏的弓箭,年輕冒失的豐子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一臉鎮靜中帶著幾分冷酷,從衣袖中掏出一隻寬厚的木扳指套上右手拇指,揚眼看向前邊竄出的那幾人,眼神淡漠,如同看著幾個死物。

    豐子可是知道,自己體格不見壯碩,刀槍棍棒使得勉強,也沒有過人的腦筋和穩重的品性,之所以年紀輕輕就能從鏢局一眾趟子手裏邊升為鏢師,被看中的,就是這一手過人的箭術。

    見豐子這番動作,魏井岩趕忙抬手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望過前麵幾人一眼,又抬頭審視了一會兒四周環境,對旁邊的大個子鏢師樹墩說到:“你帶著三個弟兄去後邊看著,記住,留神高處,招子放亮點。”樹墩應下後帶著人去了。

    安排妥當後,魏井岩暗自揣摩,幹咳一聲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正要發言。卻是一旁的顧天憐先開了口,問到那幾人到:“你們幾個是劫道的?”

    被這一問,那幾人有幾個還愣著沒動,有幾人張嘴卻支支吾吾說不清楚話來。倒是最後來的那人好似怕過了頭,反而把心一橫搶先開了口,結結巴巴地說到:“沒,沒錯,俺們就是劫道的。快,快把銀子都交出來。”

    聽了這話,顧天憐眉毛一揚問到:“你們的家夥呢?怎麽都不帶上。”

    圍觀眾人聞言朝那群人手中看去,卻見他們手上拿著的都是一根根大小木棍,有些還連著樹皮,很明顯是剛從樹上折下來的。見此情況,好些人想笑又不敢出聲,卻是把臉給憋紅了。

    “俺們手裏的木棍就是家夥,俺們棍子使得厲害,你,你管得著嗎?”那人縮著肩膀,指著顧天憐高聲叫道,聲音不住顫抖,怕是任誰都能聽得出他的色厲內荏。

    最先從樹叢中穿出的,被叫做祥子那人見狀挪著步子走到最後到的那人身旁,扯了扯他的袖子,說到:“吳哥,要不,咱們還是算了吧,你看他們人這麽多,咱們哪裏惹得起呀。”

    被稱作吳哥這人聞言掃望過車馬隊眾人,抖了抖嘴,像是也升起幾分怯意,低頭思索了一會兒,轉而又用力一抿嘴巴,貌似是豁出去了,說到:“算了?祥子,你想想,俺們這些天劫道,要麽就是在好幾天碰不見人,要麽就是遠遠在山頭望見了跑下山卻追不上。小孩挨不住餓,你家那女兒,俺家那小子,幾天沒吃東西都已經躺在床上下不了地,俺們今天就這麽回去,他們可還有活路?今天說什麽也要在這把這幫人給搶了!今天你要是走了,以後就別再見俺!”

    被稱作祥子那人聽言嘟囔到:“這話說得好像又怪上咱了似的,當初也不知道是誰信了邪,遊說大夥不去租種田地,跑來這邊山裏淘金子。這挖挖采采大半年,卻連金子的影子都沒見過。”

    被稱作吳哥這人麵露愧疚之色,咬牙切齒地說到:“對,是俺害了大夥,現在俺就賠了這條命,換大夥一條活路。前邊的人可都聽見了嗎?快把銀子交出來!”

    趁著對麵祥子和吳哥鬥嘴這一會兒功夫,魏井岩不動聲色,挪著腳步走到顧天憐身側,輕聲問道:“高人,眼前這事你作何打算?可需要咱們兄弟幾個料理了?”

    顧天憐聽過對麵兩人的話,一砸吧嘴搖了搖頭,對魏井岩說到:“不礙事,也就是幾個為生計所迫的人,在下把他們打發了就是。”

    隨後就見顧天憐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元寶,丟在被稱作吳哥這人的跟前,拱手說到:“勞煩幾位請讓一讓,後邊的人可還急著趕路。”

    被稱作吳哥這人此刻已是紅了眼,歇斯底裏地嚷到:“不給銀子,你們就從俺身上跨過去!”一邊說一邊用力揮舞手中的木棒,發出幾聲“呼呼”的破空聲響,惹得和他一夥那幾人都站遠幾步避開了他。

    被稱作祥子那人卻是眼尖,見著顧天憐拋去的那錠金子,手指著地上對被稱作吳哥這人叫到:“給了,他給了,金子,是金子!他給金子了!吳哥,咱們有救了!有救了!”

    聽了祥子的話,被稱作吳哥這人愣了愣,趕緊丟下木棒俯身拾起地上那錠金元寶,放在眼前呆呆看著,滿臉寫著難以置信,然後舉起元寶用牙一咬,確定是真的,這才回過神來般,抖著嘴唇喃喃自語著一些別人聽不清的話。和他一夥那幾人見狀連忙將他拉到路邊。一群人圍著他手中的金元寶頻頻驚歎不已。

    見那夥人讓開了道,顧天憐暗歎一口氣,轉頭對魏井岩說到:“魏兄,來我們先把這橫在路上的石頭給推了。”魏井岩聞言點頭,隨即去了車馬隊後邊叫大個子鏢師樹墩和他帶去三個人趟子手,留顧天憐靜候原地。

    “金,金子,把金子交出來。”顫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引得顧天憐轉過身去,卻見被稱做吳哥這人又走上前來,手握木棍,瞪大眼睛,衝著顧天憐說到,“這錠金元寶,你肯給得這麽痛快,身上肯定還有,快交出來。”

    這一下變故,立時把顧天憐給驚呆了,他真沒想得到自己已經援手相助,對方居然還會得寸進尺,繼續鋌而走險。不隻是顧天憐,連圍觀的車馬隊眾人,包括吳哥一夥那幾人都在旁邊看傻了。

    和這人一夥那幾人麵麵相覷。其中被稱作祥子那人快步走到這人跟前,說到:“吳哥,人家肯給咱們金子救急已經是大恩大德,你怎麽還這般不知好歹,算了吧,咱們回吧,快去給孩兒們弄吃的才是正事。”

    被這一說,被稱做吳哥這人卻抖著嘴唇說到:“祥子,你也不好好想想,這一錠金子大概也就是足金五兩,俺們拿著這些,分到每個人手上還不夠買一畝田地。這窮日子俺是過怕了,今天隻要搶了這人,俺們就能買幾片田自己種去,不再當看人臉色的佃農。”

    此番話一從這人口中脫出,圍觀的車馬隊眾人紛紛再也按耐不住,一個個指著這人罵出聲來。山嶺間,這原本寂靜的山道拐角處,頓時變得像菜市場般嘈雜。

    聽了這人的話,顧天憐低頭垂目,思量了片刻,卻又從懷中掏出了一錠金元寶,扔在被稱作吳哥這人身前。

    就見被稱做吳哥這人喘著粗氣,渾身打著哆嗦,將地上這錠金元寶撿了起來揣進懷裏,隨後又叫嚷到:“你還有,你怎麽可能隻有一錠,全都交出來!”

    見了這一幕,車馬隊的眾人看向被稱做吳哥這人的目光漸漸發冷,當中好幾個勁裝壯漢憤憤不平地怒視著這人,好似下一刻就要直接上前對這人拳腳相向。

    “吳哥!理你可以不講了,恩你可以不認了,可你看清楚了這是哪?周圍都是些什麽人,這些人收拾你跟玩似的!你不要命了?!”被稱作祥子那人聲色俱厲地說到。

    “老子爛命一條不值錢,活著都這麽辛苦,還怕他個卵子!憑什麽他這麽多金子,而老子卻過得如此窩囊?今天老子把話撂在這了,誰敢看不起老子,老子死也要拉他墊背!”被稱作吳哥這人拍著胸脯嚷嚷到。

    麵對這般人這般景象,我們的顧天憐卻彎起嘴角一笑,似在嘲笑麵前這人,又似在嘲笑自己。淡淡看著這人,顧天憐麵上不見悲喜,卻是再掏出了一錠金元寶拋了過去。而後靜靜觀望著,似是想看個稀奇,眼前這人到底還能變成個什麽模樣。

    卻見這人一把抄起地上的金元寶,好似理所當然那般,說到:“跟你小子說了,別一錠一錠的往外拿,當打發叫花子呢?一次全都給老子送過來。”

    這人一邊說,一邊用手中木棍指著顧天憐,卻是在耀武揚威,顯得天不怕地不怕了。

    這時祥子低頭走到這人麵前,揚起手來劈頭蓋臉“啪啪啪”連扇了這人好幾個大嘴巴,抓著這人肩膀大力搖晃著說到:“吳哥,你瘋了?你想想你家婆娘,想想你家兒子!醒醒吧,別說胡話了!”

    這人被扇了幾個耳光,搖晃了一會之後,霎時一愣,身子撞撞跌跌,好似如夢初醒一般。

    聽了祥子的話,這人擺動腦袋四下看了看,見圍觀的車馬隊眾人一個個對自己冷眼相加,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思索了片刻,這人趕忙撲入來時的灌木叢逃了去,激起圍觀眾人的一片噓聲,和他一夥那幾人見狀也紛紛跟上,一同跑了路。

    少傾過後,魏井岩領著樹墩幾人而回。顧天憐與車馬隊一眾鏢師趟子手靠在巨石的一側,用肩使勁一頂,就聽“嘭嘭嘭”的幾聲悶響,巨石翻出了山道,順著土坡一直落至下邊的山溝。而車馬隊的鏢師和趟子手因為用力過頭,齊刷刷往前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不由一個個轉頭看向顧天憐,暗想:這人當真是好大的力道。

    而此時的顧天憐卻隻是低頭看著滾落山邊的巨石,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