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女扮男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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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車馬隊偶遇騎紅馬的少女後,又過得幾日。婁楚邊境方奉山中的某處,黑漆漆的大地上萬籟寂靜,絲絲蟲鳴都斷斷續續若不可聞。此般深夜裏,商隊鏢頭魏井岩卻打著哈欠從牛皮帳篷中鑽出,撐高雙手伸起個懶腰。

    感覺腳底踩上了什麽東西,魏井岩撇頭望去,卻見是高個壯漢樹墩的一支胖手,此時他還酣睡於牛皮帳篷裏,被人踩上了一腳也沒見醒來,隻是嘟嘟囔囔著一些聽不清楚內容的夢囈,在毛毯上翻了個身後繼續睡去。

    魏井岩見狀搖頭一笑,從旁邊的包裹中撿出件衣服披在身上,抄起大砍刀就朝著數丈開外的一堆篝火走去。

    這篝火堆處在一片高地上,依著一顆大樹,四麵視野開闊。一名勁裝青年蜷成一團,背靠大樹蹲坐在火堆前邊,腦袋一下一下耷拉著,一副困倦極了的模樣。

    行至篝火所在的高地旁,魏井岩並不上前,而是遠遠站著衝那邊叫了聲:“合吾——”這兩個字拖得老長,而且腔調忽高忽低,頗為怪異。

    被這一聲叫過後,火堆前的勁裝青年一個哆嗦清醒了過來,回頭看向魏井岩的方向,趕忙對他回了句:“合吾——”

    看勁裝青年相貌,卻是年輕小夥豐子,他回的這句,腔調和吐詞長短,卻是和魏井岩叫的那聲略有差別。

    聽了豐子的回話,魏井岩方才跨步走到篝火旁,一拍勁裝青年的肩膀,說到:“瞧你這副窩囊相,守得個什麽夜?快快歇息去吧。”

    豐子聽了這話,半眯著眼點了點頭,晃晃悠悠地朝著魏井岩鑽出的牛皮帳篷摸去。

    魏井岩在豐子剛才的位置坐下,將手中長刀放在身側,張開十指對著火堆暖了暖手掌,抬眼眺望四方。

    周圍是如此安靜,火堆裏柴禾燃燒的劈啪響動,清晰地一聲聲傳入魏井岩耳中。深吸一口氣,冷氣侵入胸膛,他頓時感到精神為之一振。

    這時一旁的樹林裏忽然傳來一陣陣“沙沙”的微弱聲響,魏井岩狐疑地轉頭望去。聽聲響時有時無,好一會兒還是沒停,他便提起長刀站起身來,弓著腰一步步朝那邊靠去。

    “前邊是一隻山豹。”一聲溫和的話語自身後傳來,霎時讓魏井岩肩膀抖了抖。

    聽了這聲話語,魏井岩吐出一口濁氣,平複了一下胸中的突突心跳,苦笑說到:“高人好身手,每次現身都這麽神出鬼沒,就是怪嚇人的。”

    “哦?對不住了,恕在下行事有欠周全,以後當會留意。”伴隨著這聲話語,一人自身後走到魏井岩旁邊,不消說,自是我們的商隊高人顧天憐。

    魏井岩繼續觀察著動靜傳來的方位,片晌過後,果然看見一雙綠油油的眼睛從烏黑的樹梢間盯向他,一聲尖銳的嘶吼聲傳出,樹林那處又是一陣沙沙作響之後才安靜了下來,那雙綠眼也消失無蹤。

    見此魏井岩心下暗道:還真是山豹,隔著這麽遠還能辨識出來,這人眼力著實好得驚人呐。而且聽守夜的弟兄們說,時常在深夜裏還看見他在山野間四處遊蕩,這人難道晚上不睡覺的嗎?

    心裏想著這些,魏井岩卻動作不停,走到篝火旁對著顧天憐一伸手,說到:“來,高人請坐,快到火邊來暖暖身子。”

    二人坐定火邊,顧天憐環顧四周,幽暗的夜色中,隱見數頂帳篷林立在高地下的背風處,旁邊坎坷不平的官道一直延伸至黑暗中。

    望過一會兒,顧天憐眼睛一轉,想起了什麽似的,轉頭問魏井岩到:“剛才在下見魏兄和那個小夥守夜換班時,各喊了‘合吾’兩個字,是什麽意思呢?為何腔調聽著那般古怪?裏邊有什麽講究嗎?”

    魏井岩聞言哈哈一笑,解釋到:“行走在這官道上,各種突發情況都可能會碰到。鏢師和趟子手守夜的時候,偶爾會遇到察覺了動靜,卻不方便聲張的處境,甚至守夜的這人都可能被歹徒脅迫。為了應對這些突發情況,鏢師和趟子手時不時需要用到一些暗語,這樣就能在不用驚動旁人的前提下,互相傳達消息。其實不隻是鏢師和趟子手,那些幹黑活的匪賊們,何嚐不是有如此需求。”

    頓了頓,魏井岩接著說到:“這些暗語,經常被在官道上行走的人用到,如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就形成了一套江湖黑話,也叫‘唇點’。時常在官道上行走的人,多多少少都會幾句。剛剛魏某和豐子互說的那兩句話裏,通過吐詞和腔調的變化,就暗含了‘周圍沒有異常’的意思在裏麵。其實江湖裏類似的暗語多了去了,剛才我們說的那兩字還是簡單的。”

    顧天憐聽言點了點頭,忽而有感而發,說到:“你們鏢師和趟子手也真是辛苦,白天趕路時幹得都是力氣活,晚上還要守夜不得歇息,此般勞累,一般人可真吃不消。”

    魏井岩搖頭笑了笑,說到:“這世道,混口飯吃本來就不容易,哪行哪業都一樣。”

    思量片刻,顧天憐又問魏井岩到:“如此勞累,你們賺得的銀錢可還豐厚?”

    “高人為何有此一問?難不成也想在這一行試試水?”魏井岩聞言打趣說到。

    “沒有沒有,在下隻是心中好奇,所以問上一問。”顧天憐連連擺手說到。

    “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自己的門路。鏢局這個行當,吃的是江湖飯,來銀錢的路子廣得很,一時半會難以說清。”就見魏井岩婉婉說到,“一般說來,鏢局中的趟子手賺得著實不多,滿打滿算每月也就兩三兩銀子。一個自己家中有田有地的農戶,隻要手腳勤快,碰上豐收之時賺得都比這個多。”

    頓了頓,魏井岩接著說到:“至於鏢師的收益,有高有低,這要看他能不能領頭護鏢,還有所護鏢物的價值。鏢師護的鏢物價值越高,走得路越長越險,獲得的收益就越高。當然話說回來,如果貴重的鏢物一旦被匪賊給劫了去,鏢師也將按照接鏢時簽訂的鏢約,陪他個傾家蕩產。常言道:富貴險中求。這句話在鏢師身上一樣適用。魏某這樣一說,高人就明白了吧。”

    “原來如此。”捏著下巴思索了片晌,顧天憐含笑看向魏井岩,說到,“難怪上次聽魏兄說是為了順路回家才接這趟活兒。這方奉山上的路這般不好走。如果賺得不多,確實劃不來的。”

    搖頭苦笑了一聲,魏井岩開口說到:“鏢師是否能接到有油水的好鏢,靠得是他本人的武藝,還有在江湖上的信譽和人脈。好比魏某鏢局在楚國常倉郡那邊的店麵,就時常能從常倉郡官府那裏接到生意,押送村鎮所收的稅銀趕往常倉城。這類官府所派的銀鏢,風險不算高,收益卻不少,實在是美差一件。可惜魏某混不進常倉郡總鏢頭的圈子裏,這樣的好事每次都沒魏某我的份。”

    “官府不是都統領著兵卒的嗎?為何送個稅銀都還需要請著鏢局來護?”顧天憐驚奇地問到。

    “這就說來話長了,簡單點來講,常倉郡的郡兵都是登記造冊,平時務農,農閑時訓練,戰時從軍,如此管轄之下的郡兵,成分複雜,戰力參差不齊,調動起來也麻煩,對於常倉郡各地的官府來說,還不如一些老字號的鏢局好使喚。而那些兵強馬壯的禁軍,平時隻受都城朝廷調配,郡裏的衙門又指望他們不上了。”魏井岩說到。

    “說的也對。”回想對比了一下自己所見陸鎮裏的鎮衛,顧天憐頓時麵露了然之色,在心裏揣摩了少傾,對魏井岩拱手說到,“在下謝過魏兄這一路上的答疑解惑。”

    “嗬嗬嗬,高人謬讚了,其實魏某剛才說的這些都算是江湖上的常識,就算我魏某不提,高人也很容易就能打聽得到。同在這官道上行走,大家相逢即是有緣,坦誠互助也是理所當然,你我之間無需這麽客氣。”就見魏井岩誠懇笑道。

    聽了這番話,顧天憐麵露微笑,上下掃望了魏井岩一眼,作勢斟酌了一會兒,忽而說到:“魏兄,在這商隊中,在下發現了一點小狀況,不知當講不當講。”

    “哦?”揚眼瞟了顧天憐一眼,魏井岩麵露疑惑地說到,“有什麽事高人但說無妨。”

    “這幾日,有一個位不速之客,沒打招呼就混進了商隊,不知魏兄發現了沒有?”顧天憐皺著眉頭看著魏井岩說到。

    聽此一言,魏井岩愣了愣,接著又豁然一笑,說到:“高人,您想說的,莫不是那個幾日前騎著紅馬從我們麵前經過的小女娃?”

    “沒錯,正是她,她化了一身男裝,不聲不響混入商隊跟著我們走了好幾日,嗯?怎麽魏兄你知道她?”顧天憐驚訝地說到。

    “何止是魏某,車馬隊裏的一行鏢師和趟子手裏頭,除了如樹墩那般遲鈍的幾人外,大家都早已察覺,吃江湖飯的人,最不能落下的本事,就是察言觀色。一個小女娃自己動手在臉上抹上點塵土,穿著個不合體的男裝,就想要假扮男人,還真以為能騙得過多少人?就連高人在車馬隊裏的相好秦氏,恐怕都已經看出了端倪,魏某今日注意到她抱著女兒,好幾次刻意回避了那個小女娃。”魏井岩不以為然地說到。

    “那為何魏兄你還對她不聞不問呢?若是她惹出麻煩了怎麽辦?似乎她那一群家仆還在到處尋她呢?”顧天憐不解問到。

    “那個小女娃,如魏某所料不差,就是那樂國棲陽鎮雷家偷跑出來的小姐。這樣的世家大小姐,往往貪玩任性無所顧忌,使起性子來誰能攔得住?與其當麵戳穿將她惹毛,還不如陪著她演一演戲,等她實在做過頭的時候再出麵。倘若她那群家仆找上門來了,我們就兩手一伸說不知情。他們又能怎樣?這一點,車馬隊裏邊識破她的人都早就想明白了,所以大家才心照不宣地由著她。”魏井岩笑道。

    聽了魏井岩的這番話,顧天憐默然半晌,搖頭歎到:“在下還以為自己的眼光有多獨到,想不到居然是一群人在陪著那小姑娘演戲。就在下這幾天所見,那姑娘混在人群裏,敢情還在洋洋得意,一副覺得自己有多機靈的模樣,要是被她知道此般真相,真不知會是怎麽個表情。”

    “在江湖上行走,千萬別把別人當傻瓜。”就見魏井岩搖頭晃腦地說到,“把別人當成傻子的人,往往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