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人生如戲
字數:6289 加入書籤
“所以,高人就如你說的那般‘嗖的一下’,下了十幾丈高的山岩?”篝火堆前,高個壯漢樹墩抓著腦袋說到,“好像,也沒覺得有多厲害呀。”
“這還不厲害?真的是‘嗖的一下’呀,十幾丈高的山岩,一顆西瓜落地都得摔成糊糊了呀。”年輕小夥豐子盤腿坐在樹墩身旁,口沫橫飛地說到。
“西瓜裏邊本來不就是糊糊的嗎?”樹墩摸著頭,眨巴眨巴眼睛,麵露迷茫地說到。
這時火堆旁一個身穿勁裝的趟子手開口說到:“話說上回俺探路的時候,也趕巧看見高人在一處山崖上,對著一顆長得很奇怪的小草發呆,你們說高人老是去那些偏僻角落,折騰這些沒用的玩意做什麽呢?”說完他將手中一隻巴掌大小的葫蘆,遞到了豐子麵前。
接過遞來的葫蘆,豐子一邊舉起它作勢往嘴裏灌,一邊說到:“沒用的玩意?這你就不懂了吧,你沒見高人的醫術高明得很,這一路上咱們這隊人馬,身上的疑難雜症,大傷小病,都讓他一個人給全包了。他嚐百草,辨千石,肯定是在準備著一本醫書。”言畢,豐子“哈”一聲讚歎到:“好酒!”而後隨手將酒葫蘆傳給了身邊另一個趟子手。
“咱倒覺得,事情沒有豐哥說的這麽簡單。”手拿著酒葫蘆的趟子手前傾身子,作勢神神秘秘地說到,“你沒見高人把金元寶一錠一錠的往外掏,他眼睛都不多眨一下。高人這般闊綽,身上銀錢都哪來的?依咱看呀……”說到這,這趟子手往左右瞄了兩眼,才降低聲音說到:“高人肯定有一手在荒野裏找金子的好本事,他這是在探金礦呢。”
“切。”這趟子手擠眉弄眼講得煞有其事,圍坐在火堆旁的眾人聽了卻紛紛付之一笑,惹得這人苦著臉直做委屈狀。
“你們這群小子,這麽晚了,還在窩在這作甚?明天還要不要幹活了?喲,怎麽還喝上酒了?”應著一聲粗獷渾厚的嗓音,商隊鏢頭魏井岩板著個臉,負手踱著步子來到火堆旁。見他來了,圍坐的眾人一個個低頭縮腦,火堆旁頓時安靜了下來。
豐子低著頭偷偷扮了個鬼臉,然後陪著笑對魏井岩說到:“岩哥,這不大夥白天見著了大場麵,心裏太亂睡不著,這才聚在一起聊天解悶,喝喝酒壓壓驚。”
“就那麽些小角色,還大場麵?還睡不著覺喝酒壓驚?你們這幫小子呀,真還得多練練。”魏井岩撇過頭,帶著一臉鄙視的表情說到。
豐子聞言點頭哈腰地說到:“那是那是,大夥兒都得跟岩哥多學著點。”側過腦袋想了想,豐子接著對魏井岩說到:“岩哥,話說今天出狀況的那一會兒,好些弟兄都瞧見沈東家手下的夥計,護著幾個先前沒見過的麻袋往前邊跑,看那副急衝衝的樣子,也不知道裏邊裝了些什麽寶貝。”
“就是。”聽這一說,旁邊的樹墩也開口搭話了,“按鏢局的規矩,東主要護的東西有哪些,可是得事先跟我們說清楚的。沒想到呀,他們沈家商行這一路居然還藏了私貨。”
聽了這話,魏井岩一撇嘴,歎了口氣說到:“沈家商行那幫人這樣做是不厚道,但是護鏢途中,鏢師遇上這類情況也屬平常。一個是東主企圖把鏢物價值說低些,這樣可以少付銀錢。另一個是,這些東主對咱們這些鏢師,也未必有多信得過,一些實在貴重的物品,他們也不敢讓我們知曉。”
豐子聞言搖了搖頭說到:“岩哥,大夥也不是頭一天出來跑官道了,你說的這些我們都懂,隻是沈家商行跟大夥打交道不是一天兩天了,算得上熟麵孔,好些弟兄都和他們的人稱兄道弟,就連這一趟活兒我們都是半賣半送。而今他們又搞這一出,著實寒了大夥的心。”
聽了豐子的話,魏井岩低頭看向地麵,顯得有幾分無奈,說到:“大夥看開點,反正我們本來就是乘著護這一趟鏢的功夫,順路趕往楚境回家過節。真遇上緊要關頭,我們就隻護著早先說好的鏢物,沈家商行他們夾帶的那些私貨,我們不管不問就是了。”
聽了此話,圍坐在火堆旁的眾人全都點頭說是。
“高人回來了嗎?你們在營地可有看見他?”魏井岩忽而問到。
“剛才咱們才聊到高人,這會兒沒人見著他,好像是還沒回來。”豐子抹了抹鼻子,說到,“岩哥,別擔心,高人的本事咱是親眼見過的,收拾今天在山腳下碰上的那群人,還不就是三兩下的事。”
魏井岩聞言點了點頭,對身邊眾人說到:“今天遇上的事也給大家提了個醒,大夥記著,如今正趕上武林峰會召開的時候,靠近常倉郡之後,官道上的江湖人物可比平常多了,大夥記得提防著點。時辰不早了,明天還要趕路,都散了吧。豐子,你睡不著的話咱兩就換個班,我來守下半夜。”
又是一個寂靜的深夜,魏井岩獨坐在篝火前,一邊仰望夜空中的星鬥,一邊回想著白天官道上遭遇的一幕幕。
突然“沙沙”腳步聲自身後傳來,魏井岩耳朵一抖,作勢聆聽了片刻後,臉上露出了放鬆的笑容,回頭一看,就見果然是姍姍來遲的顧天憐。
“高人,您可回來了。你這一去老半天,可叫魏某擔心得很呐。”拍著胸脯做出心虛狀,魏井岩來回端詳著顧天憐,見其麵色如常,動作自然,身上幹淨整潔,心裏的一顆大石才算徹底放下。
顧天憐慢步走到火堆旁坐下,輕舒一口氣,低頭垂目,似是有幾分感慨。
見此情況,魏井岩開口問到:“高人,怎麽顯得有心事?白天在官道上的事可還順利?”
“無礙無礙。”就見顧天憐擺手說到,“本來就不是什麽麻煩事。”
“二十來個手持兵刃的惡漢還不算麻煩,這話也隻有高人您這樣的人物,才能隨口說得出來了。”魏井岩哈哈一笑恭維到。
靜候片刻,見顧天憐還是低頭沉默,魏井岩以為他心有不滿,試探著說到:“高人,其實白天遇上的事,魏某也早有些看不過眼,隻是魏某身後還站著一幫子人,遇事不得不考慮周全。希望高人體諒,不要責怪魏某有私心才好。”
似是被魏井岩的話從思緒中驚醒,顧天憐抬起頭來,看向魏井岩說到:“魏兄,你白天的處置方法,在我看來並無不當。這人與人之間的糾葛,是是非非錯綜複雜,倉促偶遇之下,隻聽幾句片麵之詞,就以為搞明白了事情原委,也太過武斷。就算有心行俠仗義,也不能不為商隊一眾旅人打算。將心比心,我若是處在魏兄的位置,也不會貿然出頭。”
“高人能明白魏某的難處就好。”點了點頭,魏井岩抬起眼來,用探詢的目光看向顧天憐,問到,“高人此行遭遇如何?可方便和魏某說上一說?魏某現在可是好奇得心裏直癢癢呐。”
見魏井岩一副按耐不住的模樣,顧天憐啞然失笑,臉上露出懷想之色,婉婉說到:“魏兄隨商隊一行人走後,那女扮男裝的少女一心想要維護負傷的少年。而那二十來個不法之徒,見此時少女身邊有七八名壯漢家仆的保護,就打定主意將她放任不管,先全力拿下負傷的少年。少女見此情況,慌忙指使身邊的家仆上前營救,想不到七八名家仆卻不肯聽從。無奈之下,少女不顧自身安危,一人持劍衝了上去,那七八名家仆見此也隻好跟上保護少女。就這樣,這兩幫人馬在草地上大打出手。”
“然後呢?”見顧天憐說到關鍵處頓了頓,魏井岩趕緊湊前身子問到。
“七八名家仆身手不錯,可二十來個不法之徒也不是易與之輩,兩幫人馬鏖戰許久,女扮男裝的少女在家仆的拚死掩護下,如願解救了負傷少年,可此後卻被那群不法之徒窮追猛打。少女少年和家仆這一邊人數不如對手,越打越處於劣勢。七八名家仆當機立斷,留下來阻擋追兵,讓少女和少年先行逃跑。奈何那群不法之徒人多勢眾,兵分兩路,七八名家仆根本無法盡數攔阻,少女和少年還是在一片懸崖邊上被一群惡徒給追上。一番近身纏鬥下,少女為了掩護少年結結實實挨了一掌,二人雙雙墜入懸崖。”
“還有呢?”魏井岩聽得入神,嘴巴張得都可以塞下一隻雞蛋。
“掉落懸崖後,少女和少年僥幸被峭壁上的樹枝掛住,這才幸免於難。但是少女身負重傷,處境每況愈下,見俏麗的恩人遭難,少年急得團團轉。幸而在山崖底下,少女和少年偶遇了一個臉帶麵具的,的世外高手。世外高手念其與掉落懸崖的二人有緣,贈與二人療傷藥品,並傳了二人療傷功法,少年和少女在一同打坐療傷的過程中漸漸暗生情愫。”
“暗生情愫?”聽到這裏,魏井岩拍著腦門問到。
“恩?這樣不好嗎?”顧天憐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說到。
“呃,好像也沒什麽不好,高人您接著說。”魏井岩一臉費解地說到。
“在山崖底下,少年訴說了自己的受傷經過。原來少年本是一個平凡的農戶之子,一回給縣裏大戶家中送柴禾的時候,被一個身受重傷的陌生老武師所挾持,老武師本來隻是想抓少年幫他跑腿傳信,想不到一番因緣際會之下,老人卻在彌留之際收少年為徒,傳少年武功秘籍,並將貼身藏放的秘寶交給了少年,囑咐少年將其轉交給自己流落他鄉的孫女。少年並不知道這個秘寶有何用處,隻是想遵守承諾尋找到老武師的孫女將之轉交給她。卻不想那幫素不相識的不法之徒,一直在背後追查少年的身份,後來終於發現了蛛絲馬跡,設伏在這婁楚邊境的官道將他圍困住。幸而少年命不該絕,有女扮男裝的少女仗義搭救,如此才有了先前的一段經過。”
“接下來呢?”就見魏井岩呆呆地問到,這一番怪誕詭奇的講述貌似把他給聽傻了。
“最後世外高手有感於負傷少年的經曆,將一本絕世秘籍傳授給了少年。少年立誌一定要勤學武功為師報仇,揭露那群不法之徒背後不為人知的陰謀,當然少年眼下最重要的事還是得先尋到師傅流落在外的孫女,解開秘寶中暗藏的玄機。女扮男裝的少女對少年情根深種,但也心知自己此時無法挽留少年,在和那七八名家仆會和後,少女和少年依依惜別。官道上揚起的煙塵,遮蓋了少女眼中的淚花。清風明月下,少年又踏上了新的旅途。”
顧天憐講述完畢,魏井岩卻愣住了沒有反應,耗過半晌,才開口問到:“那七八個家仆都還在?之前打得那麽激烈,他們一個都沒死?”
“恩,他們也都被路過的一個高手給救了。”顧天憐捏著下巴點頭說到。
“哈哈,哈哈哈……”又愣了片刻後,魏井岩忽然仰頭大笑,指著顧天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到,“哈哈,高人,哈哈,魏某突然發現,您說書的技藝也是精湛過人呐,看這故事編的,比江湖演義還要繞人,哈哈哈……”
聞言顧天憐淡然一笑,說到:“誰知道呢,人生如戲啊。”
笑過老久,魏井岩才平複下來,問顧天憐到:“高人,您說了半天故事,是真是假暫且不論,這群人你來我回的時候,高人您又在哪,幹了些什麽呢?”
被這一問,顧天憐側眼看向一邊,而後低下頭去,說到:“在下,就這樣,一直在旁邊看著唄。”不知為何,此時的他臉上帶上了些許寂寥。
魏井岩抬手撫摸著胡須,看向顧天憐問到:“每一段跌宕起伏的江湖故事裏,總少不了一位超塵脫俗的世外高人。高人所講的這一段精彩故事裏麵,卻沒有你自己,這樣不會太無聊嗎?”
抬頭仰視著星空,顧天憐輕聲訴到:“在下以前看著書本裏的江湖演義,聽著口口相傳的俠客故事,也曾幻想,假如自己麵臨裏邊的諸多際遇會如何如何。而今投身在這江湖中,卻發現自己和當初設想的完全不一樣。若要詳問原因為何,隻能說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老了。現在的我,在旁邊看看就好。”
魏井岩眉頭微皺看著顧天憐,此時無須太多揣摩,他也能感覺出眼前這名錦衣青年內心的孤獨。魏井岩隻是不能明白,何故如此呢?身手,財富,佳麗,身邊人的尊敬,這名錦衣青年幾乎已經擁有了常人夢寐以求的一切,可他卻依然不快樂。
暗歎一口氣,魏井岩收回思緒,打趣笑道:“已經老了?高人,魏某什麽都不敢跟你比,唯獨這年紀你肯定比不過我,膽敢在魏某麵前稱老,高人還差個幾十年的功力,哈哈哈。”
聽了這句打趣的話,顧天憐卻笑得勉強。
見此情況,魏井岩往後靠了靠,拉開架勢說到:“來來來,既然今晚大家有興致,魏某就跟高人講一講當年我行走江湖的趣事。”
就見躍動的火堆邊,一名滿麵滄桑的中年壯漢清了清嗓子,對端坐旁邊的錦衣青年娓娓道來:“話說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