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道別離開
字數:4874 加入書籤
簡陋的木屋中,魏井岩被突兀的雞鳴聲吵醒,從床上爬起看向窗邊,發覺天還沒亮。一手捂著腦門,魏井岩一手揉了揉酸痛的後頸,好些時日沒在床上睡過,這一夜過去他卻落了枕。
昨天進了常倉城之後,魏井岩安排好一行旅人在客棧住下,晚上又因為車馬隊貨物的存放問題,和沈家商行的人商討了許久,到三更天才睡下,現在當然是無精打采。
取水洗了把臉,魏井岩推門而出,就見木屋外是一個院落。院落中有一片菜田,一口水井和幾顆小樹,一群雞鴨被一段竹籬笆圈在院子角落,一隻大公雞神氣十足地擺著紅冠咯咯直叫,想來該是吵醒魏井岩的元凶。魏井岩靜靜捏著下巴看向籬笆裏的大公雞,盤算著午膳是吃蘑菇燉雞肉,還是叫花雞。
院落四麵都是房屋,一側是一排破舊的雜房,一側是一座簡易的馬棚,一側是高大的三層樓房,剩下一側的屋子頂上有根大煙囪,想來應是客棧的夥房。魏井岩留宿的木屋,卻是那一排雜房中的一間。幾頂矮帳此時搭在簡易的馬棚下,和馬槽旁的一群馬匹爭搶著地盤,看來昨晚可有人住得比魏鏢頭還差。
冬日的冷風拂在臉上,讓魏井岩覺得清醒不少,偶一抬頭,卻在院落一角看見一個錦羅玉衣的身影,這人默默仰視著麵前小樹上的枝葉,看其麵貌,自是隨同車馬隊一路跋山涉水的顧天憐。
見到顧天憐,魏井岩先是麵露微笑,而後笑容在臉上漸漸淡去,隻餘一絲惘然。魏井岩暗歎一氣,走到顧天憐跟前,說到:“高人,這麽早呀。”
顧天憐聞言轉過頭,對魏井岩拱手說到:“魏兄早,在下想留在常倉城四處逛逛,等待武林峰會舉行。魏兄的車馬隊還要趕赴城外小鎮的沈家大宅,看來在下今日卻要和魏兄道個別了。”
魏井岩暗道果然如此,麵露惆悵,抱拳說到:“天下無不之宴席,能偶遇高人這般人中翹楚,乃魏某榮幸之至。武林峰會舉辦的時間和地點,高人可記清楚了?高人在車馬隊中可還有什麽事沒辦了?大可交代魏某代勞。”
“魏兄再三叮囑,在下怎麽會記不得。在下也沒什麽事,就是車馬隊中的秦氏母女二人,還請魏兄多多關照。”顧天憐一邊說著話,一邊掏出元寶遞到魏井岩麵前,哪知魏井岩這次卻堅決不收,推讓幾番後,隻得收回懷裏。
閑談幾句過後,魏井岩忽而問到:“高人此次在官道上闖蕩了一番,不知有何感想?”
“感想?”顧天憐聞言抓了抓腦袋,答到,“就是覺得這一路遇上的人,大都很識禮數,在下原本以為,行走江湖碰上的該是山野莽夫居多。”
魏井岩哈哈一笑,撫須說到:“恕魏某直言,在這江湖上打滾的人,要是不識這套禮數,他也不可能混得長久。”
“此言甚是。”顧天憐聞言點了點頭,思量片刻,又說到,“在下還有點感慨,這官道山高路險,大家一路攀山越嶺,如此艱辛,不隻是鏢師趟子手和商行夥計,連那些身無長物的尋常百姓也能默默承受,此等堅韌品質著實可貴。”
聽了這話,魏井岩卻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歎到:“若不是被逼無奈,誰願意白白遭受路途上的饑寒勞累。這些往來於各地的百姓,風餐露宿不辭辛勞,為的還是心裏的奔頭。隻可惜呀,常言道:天下烏鴉一般黑。哪怕換了個地方謀生,大部分人一樣擺脫不了潦倒的生活。魏某在官道上跑了大半輩子,早已見慣了這些慘淡。”
聞言顧天憐默然半晌,說到:“其實回想起來,這一路上不是隻有艱苦,沿途也有許多亮麗的風景,和愉快的經曆。”
魏井岩接著搖頭說到:“高人說的對,隻是對於那些食不果腹的貧苦百姓來說,就連苦中作樂也是奢侈。”
二人這番交談時,天已見亮,雜房和矮帳中的住客接連起床,圍在水井旁等著用水,院落裏頓時充滿了嘈雜的人聲。
見此顧天憐再次對魏井岩拱手做禮,說到:“魏兄,在下這就告辭了。後會有期,祝魏兄此行財源廣進。”言罷轉身走向馬棚邊的秦紫笛。
抱拳目送顧天憐離開,魏井岩唏噓不已,忽而心生怪異之感,覺得顧天憐剛才說的話不似他慣常的用語,暗道:財源廣進?不會吧?這個人知道了些什麽?
院落中早起的住客各忙各事,熙熙攘攘好不熱鬧,轉眼間已是日上三竿。
“照秦夫人所說,普通百姓中用各類布匹當做銀錢,購買東西的大有人在,這是為何呢?用金銀不是方便許多嗎?”顧天憐詫異地問到。
“顧大官人,金銀可是稀罕之物,貧苦人家持有不多,那些碎金碎銀還得驗成色,使用不便。而布匹家家都能織造,人人都用得上,並且方便攜帶,所以很多時候被百姓當做財物來交換所需用品。在一些青樓,來客付給女妓的酬勞就是布匹,給的時候纏在女妓頭上,所以叫做纏頭。”秦紫笛微笑著回答到。
“原來如此,秦夫人又給在下上了一課。”顧天憐捏著下巴思索片刻,對秦紫笛拱手說到,“送君千裏終須一別,秀兒還沒有用早膳,想必是餓了,秦夫人你快回吧。”
聽了顧天憐的話,秦紫笛在一條寬闊街道的轉角處站定,先是低頭不語,接著輕聲抽泣起來,繼而當街嚎嚎大哭。
見此一幕,顧天憐感到莫名其妙,問到:“秦夫人,你怎麽了?有何難處但說無妨。”
秦紫笛聞言哽咽著說到:“顧大官人這一路對民女照顧有加,民女謹記於心,一想起跟顧大官人分別,民女就悲從心來,不能自已。顧大官人,民女,紫笛舍不得你呀。”
街道上的好些路人被聲吸引,朝二人這邊看來,顧天憐見狀抿了抿嘴,安慰到:“山不轉水轉,秦夫人不要太掛心了。”
聽顧天憐這樣說,秦紫笛心中暗氣他木訥,隨即話頭一轉,又說到:“上回民女也跟顧大官人說過了,民女這次回楚國是窮途末路投奔娘家而來,隻是我娘家本就貧苦,民女又多年漂泊在外,和家中親戚早已生疏,尚不知他們會如何看待我和秀兒這對孤兒寡母,民女一個人苦點就苦點沒什麽,就怕委屈了年幼的秀兒。一想到走這一遭前途未卜,紫笛心裏就惶恐難當。”說著說著,秦紫笛越哭聲音越大。
聽這一說,顧天憐抓著頭皮斟酌了一會,抬頭一看,發現旁邊就是一間售書的書肆,當即走進去問店家要來筆墨紙硯,沉肩運腕,筆頭連點,不到一盞茶功夫就寫出一紙書信來。
接著顧天憐從懷中掏出一枚拇指大小的印章,沾上印泥,將信紙蓋上一章後,放入信封封好,交給秦紫笛,說到:“秦夫人,你若是家中實在待不下去,不如去在下的壺口別院做活,地處婁國的銅壺嶺。秦夫人帶著在下的親筆書信上門去尋,自會有人接待。”
“壺口別院?銅壺嶺?”見顧天憐這一番動作,秦紫笛趕忙擦去眼眶的淚花,單手握拳貼在心口,強壓內心的激動問到,聲音明顯顫抖起來。
顧天憐一拍腦門,想起秦紫笛對婁國地界不熟,未必尋得到位置偏僻的銅壺嶺,於是改口說到:“婁王寨正中的婁王閣,秦夫人你可知道?你將書信帶去婁王閣,那裏的人就會領你去壺口別院,當然如果你把書信親手交給婁王咼芩苒,那就更好了。”
聽此一言,秦紫笛鄭重地點了點頭。接過顧天憐手中的書信後,秦紫笛緊緊將其拽在懷中,猶如抓著一根救命的稻草,同時在心裏暗下決心,等來年入春雪一化,她就去婁國尋她的顧大官人去。
跟秦紫笛交代幾句後,顧天憐再次舉手告辭。這次秦紫笛沒有再多矯揉造作,寒暄幾句後就和顧天憐道別,往留宿的客棧走去。
走在路上,秦紫笛喜上眉梢,暗想:顧大官人確是翩翩君子,知書達理,待人謙和,樂善好施,自己還擔心他若是好過了頭,就和自己沒有關係,如今總算是搭上了他這條線。婁王閣?婁王咼芩苒?本來就覺得這顧大官人來頭不小,卻不想竟然是通了天。家大業大的地方是非也多,等到了那地之後,自己還是多長個心眼謹慎行事才好。想到這裏,秦紫笛又有些心中惴惴。
美滋滋地笑了一路,秦紫笛回到客棧馬棚旁的矮帳時,帳篷邊的小女孩秀兒卻苦著一張臉,紅著個眼眶,小嘴撅得老高。秦紫笛見了心煩,沒好氣地問到:“你又怎麽了?一大清早就耍脾氣,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秀兒做出個強忍住不哭的表情,對秦紫笛說到:“娘,顧叔叔走了,以後沒有人送我們好吃的好玩的了。”
聽秀兒這麽一說,秦紫笛頓時也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不由煩悶起來,氣呼呼地說到:“就知道吃,就知道玩。別惦記了,咱們先回你外婆那住一個冬天,等明年娘就去帶著你去婁國,找你顧叔叔去。”
“真的?”一聽這話,秀兒眼睛閃閃發亮。
“瞧你這小氣樣,帳篷裏怎麽這麽亂?還不快收拾收拾。”秦紫笛使喚秀兒到。
母女二人俯身在帳篷旁整理物品,秦紫笛打開一個裝滿衣物的包裹時,突然發現裏邊捂著一塊翡翠玉佩。玉佩被雕琢成老虎狀,造型古樸,色澤綠得仿佛快滴了出來。這玉佩秦紫笛當然認得,卻是顧天憐閑暇時候經常在手中把玩的那塊玉老虎。
如此貼身的貴重之物,他就這麽白白送給了自己。自己這樣的一個女子,值得嗎……
手拿著玉佩,秦紫笛呆立原地久久低頭不語,腦中浮現這一路上與顧天憐往來的一幕又一幕。
蹲在秦紫笛麵前拾掇東西的秀兒忽而摸了摸臉頰,抬起頭來問到:“娘?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