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驚象峰

字數:5580   加入書籤

A+A-


    采石村方圓十幾裏,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村子。村中的男人們主要靠著打獵和采藥為生,不過近些年大山裏頭不知出了什麽變化,飛禽走獸變得越來越少,獵戶們在山中的日子越來越艱難,不少人換了生計,不再以打獵養家糊口。

    老獵戶張景此時就斜倚在門上,耳聽窗外淅瀝瀝的雨聲,著實有些愁腸百結。

    算上今日,入山已有十來天了,張景仍未找到醫生囑咐的那味救命藥草,身上所攜帶的幹糧也已所剩無幾,這些天來,他盡是憑借高超的打獵技巧才堪堪裹腹。

    山路本就難行,哪隻又遭到這滂沱大雨,獸袋內盡管仍裝著一隻獵殺不久尚有餘溫的野兔,也沒有幹燥之處供他取火烤食了。

    所幸張景為了避雨,東奔西走之間發現了這處不知何人搭建的石屋。雖然深在山腹之中,張景四下瞧去,屋內家什器具居然也甚是齊全,乍看之下似乎有人長期居住的模樣。

    不過敢於在這大山深腹內起居,如果不是生存手段極其厲害的話,就隻有那自小在深山野嶺之中長大的野人才能辦到了。

    想到這裏,老獵戶又有些驚疑不定。若不是他腿腳染疾,常年遇到雨天就酸痛難忍,他實在不想待在這石屋裏駐足太久。

    隻是張景放眼一望,整座山一片煙雨濛濛,猶如掛上了一層銀簾,又讓他提不起出門的念頭。

    這大山本名四象山,山體雄偉奇闊,連綿百裏,山中更有千百年來便矗立著的四座高峰。又不知何年何日,這四座峰裏最是高聳入雲的那座驚象峰,被天雷削去了一半。

    鄉野村民都傳言是山中大妖應劫時的罰雷,這罰雷一劈下來,那大妖雖然沒落個魂飛魄散,卻再也出不了大山作惡。

    雖然傳言有些神乎其神,不過自此進山的閑人的確少了許多,生怕山中真有妖怪傍身。

    其實這個年代,文明雖然已經十分發達,然而無論在什麽時代,神鬼之說都有堅定不移的信仰者,更何況在這窮山僻壤之內?

    四座山峰本來比肩而立,形如四隻手指,自從驚象峰被夷了一半,周圍的村莊都形象地把四象山喚作“三隻半”。這方圓百裏內就隻有三隻半一座大山,所謂傍山吃山,附近的藥農獵戶一年裏頭倒有大半時間都在山中過活。

    張景祖上是獵戶出身,幾代人都以行獵為生,到了張景的上一輩,偷獵開始被政府明文禁止,獵戶手裏的槍炮漸漸變得稀少。

    在這種情勢下,張景開始顯露出他的狩獵天賦來。十歲就彎弓射雁,二十歲能驅狼逐虎,他出師的那一天,便預示著這十方大山,四裏八鄉內的頭號獵手出山了。

    尋常豺狼野豬栽在他手裏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山裏頭除了那半座被天雷擊斷的驚象峰未曾涉足外,其他灌叢沼澤,荒地野林對張景來說,都可謂如履平地。

    然而就是這般了得的一號叢林老手,為了家中急症待醫的老伴,在山中苦尋半個多月,竟一無所獲。隻因他尋的那味草藥,在十多年前的采藥大潮中,幾乎已經絕了跡。

    本來少有旅客有閑情逸致到這偏遠的大山之中遊覽觀光,所以四象山雖大,除了居住在附近的村民,倒也鮮為人知。後來不知是誰傳言山中種植著神藥“蟲失草”,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這樣一傳十,十傳百,藥材的神奇居然越傳越玄乎,一時間無數外地藥農參客接踵而至,隻為采到幾株神草回去。

    這些人之中,固然有真正想要找到神草治急症的,更多的確實要謀取暴利的商人。進山采藥的人群一時間浩浩湯湯,直直忙活了數月之久,誰料那神草的影子居然見也未見一個。

    眾人灰頭土臉,本來乘興而來,誰也不想落得敗興而歸。所以神草雖然未獲,這漫山的奇花異草卻因此遭了秧。

    這山裏頭無數藥用價值非凡的天材地寶,卻被這些外地參客相中,十成被采擷去了七八成。更有幾味極其寶貴的藥草,譬如張景所找的那紫桐花,本來就是鳳毛麟角的品種,在這采藥大潮中就此被采得絕了蹤影。

    所謂狡兔死,走狗烹。四象山的藥草植被,經過這一場天翻地覆的大劫難,沒有數十載都回複不了元氣了。所以近些年別說再沒人來找那神草,就是原本以采藥為生的,不是遠走他鄉,就是改了行另謀生路。

    張景想到這裏,心中更生煩悶。若是他原本交好的那幾名藥農還在村內,也不用他現在這樣沒頭蒼蠅一般在山中亂躥了。眼下他隻盼著鄰村那王姓醫生能竭盡心力,為老伴多拖延時日,好讓他找到藥方上的藥材回去救命。

    正發愁之間,張景忽然聽到不遠處有竊竊私語的聲音,他大吃一驚,忙抬頭向窗外望去。

    隻見門口狹長的小徑上,正有一高一矮兩個少年,戴著鄉下人雨天常有的鬥笠,身上披著蓑衣,往小屋的方向走來。

    看模樣,兩人差了有七八歲,不過眉目間倒有七八分肖似,應該是一對親兄弟。

    那高個子少年也發現了屋內的張景,眉頭不由微微一凝。

    張景也不知這哥兒倆是否就是石屋的主人,心下略一琢磨,等兩人進了屋,他先站起身開口道:“我是這附近村莊的獵戶張景,不知道兩位小哥怎麽稱呼?”

    哥兒倆見了生人,也不怎麽驚訝,這大山之中行獵采藥的村人,多的是不期而遇的時候。但凡相互碰上了,如果哪一方缺少物資水糧,往往都會相互扶濟,甚至就此結伴而行也不在少數。

    這高個子少年除下蓑衣,和和氣氣地應道:“我們是采石村人,老伯想必也認得這村莊。我叫薑牧,他呢——”說著親昵地摟過一旁的矮個少年,說道,“這是我小弟薑祜。”

    這一老二少都在山村僻壤長大,對陌生人向來少有什麽防備之心。所以雖然是初次邂逅,相互告知姓名也覺得十分正常,這跟那山村之外的文明世界,倒是大相徑庭。

    “原來是薑小哥。”張景笑笑,又問,“這石屋看樣子是你們近日才搭建成的吧?我在這山中來來往往也有十幾二十年了,卻從沒見過……”薑牧還未應聲,一旁的薑祜搶先說道:“這屋子已經搭了有許多年了,你怎麽會沒見過呢?”

    張景一愣,四下朝屋裏的廚具家什看了一眼,疑惑道:“你們早就搭了這屋子,那是做什麽呢?”

    薑祜搖搖頭,轉頭看向哥哥。薑牧微一沉思,笑著應道:“大山之中,總得有個休憩的地方才好。大伯如今不也正在這裏歇腳嗎?”

    張景年不過四十多歲,隻是半生辛勞,看著卻有五十出頭,所以這後生喚他一句大伯,也不怎麽在意。他心裏知道這石屋絕不僅僅是用來歇腳那麽簡單,隻不過人家既然不說,想必有不想說的理由,自己也無須多問。

    他趁著說話的工夫,朝這哥倆兒仔細打量了一番。

    哥哥薑牧約摸十**歲的年紀,說話恬淡和氣,但眼神透出一股年輕人少有的淩厲鋒芒,而且身材頎長,手指粗大,雖然年紀輕輕,想來和自己一樣,也已是山中驅虎逐鷹的一把好手了。

    反觀一旁的弟弟薑祜,雖然生得虎頭虎腦,個頭相較同年齡的孩童還要高上幾分,卻一臉爛漫憨直,顯然未脫稚氣,比起他哥哥沉穩凝練的氣質,差異極大。

    當下張景再次道了聲謝:“也多虧有這石屋,否則這陣雨不知要下到什麽時候,沒個歇腳的地方,確實難受得很。”

    薑牧應道:“我們進山也有半個來月了,正打算等雨一停就下山回去。”

    張景點點頭,又問道:“兩位小哥也是進山打獵來的?”

    薑牧搖頭道:“我家是采藥為生。”

    張景聽了這話,先是一愣,繼而大喜。

    “我原以為這附近的藥農已經走個一幹二淨!這下可好了,我正愁不知到哪找那藥草……”

    他歡喜之下,話語聲語無倫次,薑牧默默聽他講述,也不發問。

    張景見狀,不由有些發窘。

    他所在的張家村,因之前那場采藥大潮,村中的藥農幾乎走絕。他訪遍鄰裏鄉親,也沒有人識得他要找尋的草藥紫桐花。

    張景無計可施之下,隻得孤身入山找藥。

    這十來天裏,張景漫山奔走,卻始終一無所獲,已經讓他心灰意冷。這時候薑家兄弟忽然出現,簡直不嚳於雪中送炭。

    雖然這哥兒倆年紀尚幼,但終究聊勝於無。當下張景將進山的來龍去脈簡述了一遍,待說到老伴重症待治,神色之間已是一片淒然。

    薑牧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張伯,既然你在這山中行獵多年,卻從來沒見過這屋子,你知道是什麽緣故嗎?”

    張景一怔,說道:“我正是這點想不明白。”

    薑牧凝聲繼續說道:“你再四處看看,認得這是山中哪個方位嗎?”

    張景聞言,不禁一陣訝然,急忙起身往外望去。

    雖然山雨濛濛,張景遠眺之下,依稀可見這四周山脈峰巒起伏的輪廓。他瞧了片刻,卻依舊認不出方位來,不由心下暗奇。

    然而他在這四象山中的行獵經驗畢竟豐富無比,腦中隻是稍稍一轉,忽然瞪著眼驚訝道:“難道,難道我居然進了驚象峰?”

    薑牧一點頭,答道:“這裏正是驚象峰山腳。”

    他盯著門外那黃土小徑,又說道:“從這條小路一直走到盡頭,就是這四象山那半隻手指——驚象峰的入山口了。”

    張景自小就聽長輩說起山中大妖應雷劫的傳說,所以數十年來從未踏入驚象峰一步。沒想到今天為了避這大雨,居然昏頭昏腦闖了進來。

    一想到跟妖物有關,饒是年近半百的張景,心中也不禁有些發怵。

    他踱到門前,正考慮著是去是留的時候,又聽身後的薑牧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張伯所要的那‘紫桐花’,整座四象山裏,也隻有驚象峰裏才找得到了。”

    張景身子一震,緩緩回過身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