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山花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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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埋頭疾奔,直出了兩三裏外,一直趕在前頭的薑家兄弟才終於放緩腳步。
緊隨其後的張景總算鬆了口氣,隻覺自己多年的叢林經驗,在踏入這驚象峰之後,生存技巧似乎還不如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沮喪之餘,他眼角瞥見薑祜手中居然還捏著那枯榮蛾,不免好奇地問:“這蟲子傷得不輕,你們就是抓回去,也養不好了吧?”
薑牧搖搖頭:“抓它回去並不是要養殖,這枯榮蛾今秋沒過完休眠,來年已經活不成了。”
張景一愣,繼而恍然道:“我懂了。你既然是藥農世家,想必抓了這蟲子,是要拿回去做藥了?”
薑牧說道:“我家雖然略懂蟲藥,卻很少抓活蟲做方子,而且枯榮的藥用價值也不高明。我把它抓在身邊,是因為它有一個極為厲害的手段——”
薑牧輕撫著兀自顫抖著翅膀,還未完全鎮定下來的枯榮蛾,感歎道:“我不清楚是它與生俱來的天賦,還是昆蟲本能的反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枯榮可以感知危險。越強大的生物所散發出來的氣息越會令它不安。像剛剛它所表現出來的那種狀態,我幾乎可以認定,它感應到的可能已經不是正常的生物了,至少也在我的認知之外,所以我才說要逃跑。”
張景神情一變,他立刻想到了從小便聽說的山中大妖的傳言,便試探著問:“你說,這山裏頭會不會真有妖魔鬼怪?”
薑牧一愣,不由笑出聲來,雖然沒有正麵回答,答案卻不言而喻。
張景有些尷尬地撓撓頭,又聽薑牧說:“看來我們已經走得太深了,這片區域我也從沒來過。所以別說是妖魔怪鬼,就算來幾隻稀罕的野獸,恐怕憑我們幾個也不好對付。”
張景一路走來,可以說處處掣肘,聽到這裏卻頓時來了自信。他拍拍身上的包袱,豪聲道:“這一路捉蟲采藥,那是小哥你的本事。可要說調教這山裏的畜生,我可不輸給你。”
他說著,一邊從包袱裏掏出一杆陳舊的獵槍來。
薑牧不置可否,倒是頗感興趣地打量著這杆獵槍。斑駁的槍身看起來像有一些年代了,槍托因為經常摩挲而顯得鋥亮,槍管細而短小,很適合隨身攜帶,看模樣應該是由十幾年前就禁了的小口徑步槍改造成的。
“子彈呢?”薑牧問道。
張景摸了一把黑乎乎的私製彈頭出來,炫耀般地晃了晃。薑牧接過一顆打量了一番,點了點頭:“這彈頭的威力打老虎是夠了,可惜這山裏頭,大概找不出幾頭老虎。”
張景也一臉惋惜之色:“這些年是不見了許多野獸,別說老虎,就是大一點兒的狼都碰不到幾頭。我這槍杆子再不拉出來練練,恐怕都要生鏽了。”
薑牧說道:“能不用槍最好。在這驚象峰裏,如果到了真要用到槍的時候,一杆恐怕不太夠。”
張景有些不滿:“薑小哥,不是我吹噓,我這一杆槍,抵得過別人好幾個!”
薑牧笑著搖了搖頭,不知是不信這話,還是覺得在這叢林腹地裏,有十杆槍也無濟於事?
正說話間,頭上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傳來,兩人同時朝上一看。枝繁葉茂的樹枝丫尖,一隻通體金毛的猴子正探著頭,好奇地朝他們看來。
那猴兒除了一身毛發惹人注目,兩隻眼珠也漆黑得嚇人,竟似完全沒有眼白一般。此外,猴兒頭上還戴著一圈野花編成的花環,看起來滑稽又有趣。
薑牧凝神盯著那猴兒片刻,忽然轉頭朝張景問道:“張伯,你此行要找的那紫桐花,還認得模樣嗎?”
張景點了點頭,抬手朝包袱摸去,一邊道:“王醫生給的方子上畫著的,我怕忘了模樣,一直隨身帶著。”
薑牧忽然一拉他的手,喊道:“來不及了,先追上去!”口裏說著,腳下一陣生風,朝前頭已經疾奔了過去。
在旁的薑祜不待招呼,匆匆將枯榮蛾往包裏一丟,躍起身來就與哥哥跑了個並肩。
這兄弟倆說走就走,一點都不耽擱,張景不由一陣好笑。不過這個時候,薑牧儼然已是這三人小隊的領頭人,在驚象峰內,自己比起這後生來,確實更像一隻嫩雛。
他當下也不作聲,抓緊了背包緊緊跟了上去。
這一起步,張景才發現,原來那金毛猴子不知何時已遠遠跑在他們前邊,正在一株株大樹間騰挪跳躍。那頭上的花環在綠意盎然的樹林間,顯得格外醒目。
張景眯著眼睛邊跑邊看,終於興奮道:“小哥,你是說那猴子戴著的花朵,就是我要找的那紫桐花?”
薑牧應道:“**不離十了。那金毛猴是仰鼻葉猴,最愛找些罕見的花草編織成飾品。紫桐花的記載雖然少,我也還記了個大概。如果沒看錯的話,循著這猴子的蹤跡,不僅是紫桐花,也許還能找著不少隱匿多年的珍貴草藥。”
那仰鼻葉猴雖然跑的極快,性子卻頑皮得很,不時停下來回頭張望著三人,待雙方距離拉近了,卻又重新逃竄。
這麽追逐了小半天,那仰鼻葉猴似乎嬉鬧得累了,終於不再停步,幾個騰挪之間就消失了蹤影。
三人追到一片草地前,也慢慢停下腳步,卻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這片似乎從未有人駐足過的大草坪,長滿了各種各樣的奇花異草,如果再排列得齊整些,簡直讓人懷疑是有世外隱士特意開辟了這片花圃,播種出這塊珍貴的花圃來。
花圃另一頭橫貫著一條深褐色的小泥流,約莫隻有半米寬,看樣子已然枯竭。泥流的盡頭消失在一片雜草之後,也不知究竟有多長。
張景幾個縱身便奔到花圃邊上,隨即緩緩蹲在其中一叢野花麵前,臉上一副按捺不住的歡喜神情。他輕輕拔起那幾株野花,端詳片刻後,雙眼漸漸綻出光來,興奮至極地朝薑牧喊道:“小哥,你過來幫我看看!這是否就是那紫桐花?”
薑牧小心翼翼地眯著眼,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景。這深林中偌大的一片草坪,居然半絲鳥語蟲鳴也無,如此安靜的氛圍顯得極其詭異。
聽到張景這一聲喊,薑祜心中不知為何,一下子升起一股十分強烈的不安。
他慢慢走上前,隻對著張景手中的野花瞧了一眼,便肯定地答道:“確實是紫銅花,而且花色鮮豔,吃肥很是充足。”
他四下打量著這片花圃,身為藥農的喜悅之情固然不少,然而更多的是震驚和不解。
這裏種的可不止紫桐花,甚至不少數十年難求的花草藥材都琳琅滿目。可這凶險的深山老林裏,怎會有這一片花圃的存在?如果是山中住民,任他是野人或是狼孩,他也能察覺到蛛絲馬跡,然而放眼四下,除了鬱鬱蔥蔥的樹林,哪怕一丁點人類的跡象都沒有。
但如果這附近無人居住,又怎麽解釋這些花草的來曆,難道野獸居然具備了智慧,懂得播種養花了?
想到這,薑牧也感覺自己的想法太過荒唐。不過他確信的一點是,三人必須盡快離開這地方,這也是他的直覺發出來的警告。
事實上,在這種危機四伏的叢林之中,直覺往往比眼睛更加敏銳。
薑牧朝張景打了聲招呼,正要叫回在花圃外逗弄枯榮蛾的薑祜,眼神卻忽然被花圃盡頭的一株植物吸引住了,即使不是停留的時候,他的腳步也不由為之一僵。
張景正將紫桐花裝進包袱,聽到薑牧的招呼聲,也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在數百米外的花圃另一端,赫然長著一叢被單獨種植著的嫩綠色野草。
這野草乍看之下毫不起眼,每株草隻有寥寥三片葉子。不過葉片圓潤柔軟,在徐徐的微風中正搖曳出一陣溫和的美態,又仿佛在向這三名不速之客鞠躬致意。
張景心中一跳,他眯起眼仔細又打量了那叢三葉野草片刻,再看向薑牧略微有些失神的表情,倏地想起了一個名字。
那在四象山中傳說已久的至寶,據傳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藥,蟲失草。
張景心神大震之下,不由邁開腳步,朝那神似蟲失草的植物走去。薑牧正定定地望著那蟲失草的方向,忽聽到不遠處的薑祜呼了一聲:“哥,你過來看!”
薑牧一下子從迷醉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他驚訝地看向薑祜的方向,隨即朝薑祜跑了過去。薑祜手中捧著一動不動的枯榮蛾,遞給薑牧查看,一臉奇怪地說道:“剛才追那猴兒的時候,這蛾子在包袱裏動靜不小,好幾次都像要衝出來似的。這會兒忽然不動彈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薑牧對弟弟向來疼愛,此時卻不免責備道:“蛾子有異常動靜時,你怎麽不說?”
薑祜嘟著嘴不吭聲,薑牧歎了口氣,用手撥弄了兩下枯榮蛾,仔細地端詳了起來。
薑祜被哥哥責備,本來一臉委屈,聽薑牧好一會兒不出聲,不由奇怪地抬頭看了一眼。隻見薑牧滿臉錯愕地瞪著那蛾子。而他那雙原本明亮有神的眼睛,卻漸漸彌漫出一股深不見底的恐懼。
薑祜見狀,也不由一陣愣神。
在他的印象裏,哥哥無論在這山中麵對多大的陣仗,向來都臨危不懼,自從他懂事以來,甚至從未見過哥哥露出這樣的神情。
他不由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拉了拉薑牧的手,問道:“哥,出什麽事了?”
薑牧低頭看向弟弟,語聲略帶顫抖地說道:“這蛾子沒死!他,他是強行進入了休眠……”
薑祜不由一呆,他記性極好,眼珠子轉了一圈,立即驚訝道:“阿爸的書上不是寫了,枯榮如果主動進入二次休眠,那是等同於自殺呀。隻有在它自知完全失去生存能力之後,才會有這種行為。”
薑牧一點頭,重重籲了口氣,牽住薑祜的手飛快朝花圃跑去,一邊大聲呼道:“張伯!快走!這裏不能待了!”
此時張景正朝著那三葉野草小跑而去,聽到呼聲轉過頭,看到正飛速奔過來的薑家兄弟,不由停下腳步。片刻間,薑牧兩兄弟已滿臉急色地奔到跟前,張景疑惑道:“小哥,你發現什麽了?”
薑牧沉聲說道:“沒有時間解釋了,我們盡快離開這裏。這個地方,很危險!”
張景驚訝地看向四周,不解道:“小哥,別說我看不出此處哪來的危險。就算真有毒蟲猛獸——”
他抬手指著花圃盡頭那叢三葉野草,喜道:“你看看那邊,那可是蟲失草哇!你之前也注意到了吧?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神藥,想想看,隻要得到一株就不得了了!”
三人此時距那蟲失草僅有數百米遠,然而這短短的一段路程,在薑牧看來,卻好似通往地獄的黃泉路。他隻覺手足冰涼,那枯榮臨死前的感受,他甚至能感同身受,此時心中一陣接一陣猛烈沉重的不安感,已快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薑牧一把拽過張景的胳膊,急聲道:“沒有時間耽擱了,馬上走!”
張景滿臉不耐之色。
他確實欽佩薑牧對草藥昆蟲的學識,也感激他能帶自己尋到這腹地來。但此時此刻,別說有蟲失草的誘惑,就單憑他一個後輩的三言兩語便要他轉身逃離,也讓他心生抗拒。
張景在四象山中行獵為生,尋常的野獸早已不放在眼裏,縱使麵對的是猛虎雄獅,隻要有一杆獵槍在手,他也有膽量放手一搏。
老獵人這份驕傲和自信,使得他輕輕推開薑牧的手,繼續朝前走去。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