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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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牧恨恨地甩了下手,一咬牙,匆匆俯身朝薑祜囑咐道:“站這兒別動,我馬上回來。”

    張景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一轉眼薑牧已奔到眼前,又朝著那蟲失草的方向飛速奔去。

    張景不由哈哈一笑,心下略有些得意。在他看來,這年輕後生終究還是沒能抵住神草巨大的誘惑,打算也來分這一杯羹。

    其實他對薑牧的印象極好,若是沒有這兩兄弟,自己根本就不會踏入驚象峰,更遑論能摘到那救命的紫桐花。對於那近在咫尺的蟲失草,他倒沒有獨吞的想法,哪怕薑牧隻留給他一株,他也沒有什麽怨言。

    兩人一前一後朝蟲失草的方向趕去,卻渾然沒有察覺到身後不遠處等在原地的薑祜,已經陷入了死亡的泥潭裏!

    薑祜掛念著那沉睡中再也不會醒來的枯榮蛾,心頭滿不是滋味。本答應了村裏要好的玩伴,要帶些珍奇的蟲子回去炫耀一番,如今眼見著沒了著落。

    他四下張望片刻,拎著枯榮蛾走到那條泥流邊上,蹲下身子想舀些水起來,如果能喚醒枯榮那再好不過。

    倏地,薑祜感覺這泥流往上抬了一抬。

    他瞳孔一縮,不由自主往後倒退了兩步,以為是自己眼花,正重新瞪大了眼睛盯緊了水麵看,忽覺眼前一黑,這二十來米長的“泥流”如潛龍出海,猛地從淤泥裏揚起了頭,隨即繞著薑祜飛速遊動起來。

    泥流越遊越急,也越盤越高,片刻間竟盤成了一座數米高的小塔。

    沒等薑祜回過神,那泥流又發出一陣刺耳的沙啞嘶叫,陣陣泥雨從它身上抖落下來,紛紛灑灑飄落到了薑祜身上。

    薑祜站在這泥流盤成的小塔正中,隻覺濺在身上的液體黏稠無比,同時又散發著一股極其難聞的蛇腥氣息,不由一陣惡心感衝上喉頭,趴在地上便幹嘔了起來。

    這深褐色如一灣死水的泥流,竟是一條舉世罕見的巨型蟒蛇!

    那幾近幹涸了的河槽,正好作了它的棲身之所。它棲息在這淤泥之中也不知多久,三人竟絲毫沒有察覺。這驟一發難,薑祜眼看已是命在旦夕!

    張景和薑牧幾乎都趕到了蟲失草的生長處,聽到身後那一聲震耳欲聾的蛇嘶,驚得雙雙回轉身來,隨即映入眼簾的就是花圃外那盤得跟小山一般高的大蛇。

    兩人如遭重擊一般,霎時愣在原地,隻覺從頭頂到四肢一下子涼了個透。

    這本該存在於遠古時期的巨獸活生生就在跟前,這種震駭簡直無以複加。更令他無法置信的是,那大蛇的體態像極了山中一種隱沒的小型蛇類——五步蛇。可五步蛇怎麽可能成長到這種體型?

    那大蛇渾身攜著無比凶厲的威勢,散發出的強大氣場鋪天蓋地般席卷而來,幾乎令花圃中的兩人連呼吸都感覺吃力。

    張景回頭瞪著薑牧,顫聲道:“這不是五步蛇吧,會不會是森蚺?森蚺還是有可能長到這麽大的,對吧?”

    薑牧絕望地看向張景,輕輕搖了搖頭。這空氣中隔得遠遠都能傳播過來的濃厚的蛇腥味是騙不了人的,無論哪一種蟒類都散發不出這樣的怪氣味。

    兩人內心都意識到,這顯然正是一條變異了的尖吻蝮,也就是鄉下常稱為五步蛇的毒蛇,跟張景所想的性情溫順的森蚺搭不上邊。

    不過與張景不同,薑牧在這種震怖的情緒中更快清醒了過來。

    他跟隨父親的研究工作數年,獲取的信息遠比常人豐富得多。盡管眼前這大蛇的龐大已然超乎他的認知,但他很清楚,肉食生物一旦成長到這種形態,已經不存在天敵了,此時表露出任何害怕或激動的神情,隻會加速自己的死亡時間。

    何況,此時還有個自己珍逾性命的小家夥不知蹤影。

    薑牧倏地一驚,對了,薑祜呢?

    那大蛇已然察覺到了兩人的方位,猛回頭望了過來,那漆黑如墨的雙瞳透著一股攝人心魄的邪魅。大蛇定定朝兩人看了片刻,忽然嘴巴咧成一個奇異的弧度,遠眺過去,竟似現出人類的微笑一般。

    兩人正驚懼萬分,又見那緊閉的蛇口忽然長信一吐,隨即扁平碩大的蛇頭猛然往下一探,蛇信子一下便將地上蜷作一團的薑祜卷了起來!

    薑牧愣愣看著被卷在半空中的弟弟。那小小的身子上沾滿了嘔吐後殘餘的汙穢物,混合著鹹腥的蛇涎,整個人仿佛剛從泥潭裏撈出來一般,隻不過雙眼緊閉,臉上猶有淚痕。

    那大蛇叼著昏迷中的薑祜,居然也不一口吞掉,反而懶洋洋地盤著身子,示威般地盯著遠處的兩人,簡直像是深諳貓玩耗子的把戲。

    薑牧心中焦急萬狀,饒是他向來富有急智,但至親兄弟的生死隻在頃刻之間,他也失去分寸了,隻是下意識一步步朝大蛇靠近,冀望出現轉機。

    正在這時,一記槍聲忽然響起,在這寂靜的森林深處顯得格外刺耳。

    薑牧心頭一震,知道是張景把獵槍使上了,他來不及阻攔,忙往大蛇方向看去。隻見那大蛇下顎處正微微冒出一縷青煙,看來子彈不偏不倚射中了大蛇下顎。

    張景的目標很明確,要使大蛇因下顎受創而鬆口。薑祜如果不能脫離蛇口,隻要蛇信一卷進去,必然十死無生。要是僥幸落到鬆軟的草皮上來,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然而令兩人感到震怖的是,這大蛇隻微微晃了一下腦袋,竟似毫發無傷。子彈擊打在它遍裹著的黑褐色蛇鱗上,隻微微冒出一串青煙,除此之外,子彈的威力簡直可以說被蛇鱗完全化解。

    薑祜依舊被它含在嘴邊,隨時有被一口吞入蛇腹的危險。

    張景心下駭然,這子彈是他親手所製,個中威力如何再清楚不過。他猛一咬牙,努力平複著心緒,再次端起獵槍。

    砰!又是一聲巨響。

    這次張景瞄準的是大蛇漆黑的雙眼,那是所能見到的唯一沒有鱗片覆蓋的地方。然而這次準心稍稍出了偏差,這一槍隻打在了大蛇的前額上,子彈瞬間如泥牛入海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麵對這頭近乎完美進化的龐然巨獸,恐怕動用人類最尖端的武器都未必能一舉製服它,更遑論一杆普普通通的獵槍。

    張景兩次射擊都沒能奏效,心中也頗為沮喪,他這獵槍一次隻能裝三顆子彈。這彈頭是他精心改製過的,平日對付一般的野獸,基本都不需要打出第二發,然而今天麵對的是這小山一般的大蛇,這第三發子彈他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再打出去。

    正當他內心發怵之時,手中的獵槍忽然被一把奪了過去。

    那大蛇連番遭襲,似乎失了耐性,猛然昂起頎長的身軀,冷冷地盯住兩人,蛇信猛地一翻,便要將薑祜卷進口中!

    千鈞一發之際,第三記槍聲響起!那黝黑的彈頭從獵槍槍膛裏發出,帶著一股呼嘯之聲,朝大蛇口中的薑祜激射而去。

    張景險些驚呼出聲。

    他本來便是射擊好手,很容易能判斷出一個人開槍後的射擊準心在哪。這一槍發出,他便猜測到薑祜極有可能中彈,難道薑牧打算用子彈喚醒薑祜?那未免太過冒險。

    而他更訝異的地方,還是薑牧此刻端槍射擊的鎮定姿態,實在像足了一名久經訓練的士兵。然而這還隻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

    不過接下裏的一幕,令張景更無暇思考了。

    那一槍居然不偏不倚命中了正纏繞著薑祜的柔軟蛇信,大蛇痛嘶一聲,薑祜一下子便被遠遠拋了開去。

    這一下拋得極遠,早已出了草皮的範圍,薑牧發一聲大喊,扔下獵槍,霎時如一頭獵豹飛速衝向薑祜的落點。

    張景隻覺眼前一花,薑牧如一陣煙般掠過草地,居然穩穩接住了薑祜。他望了一眼依舊在痛嘶發怒的大蛇,心中大喜,急往薑牧的方向奔去。

    兩人一匯合,薑牧便將昏迷中的薑祜遞給張景,隨手抽過了張景腰間那把獵刀。

    張景接過薑祜之後,才發現薑牧臉色煞白,提著刀的右手已是顫顫巍巍了,左手卻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下垂狀態。張景一看頓時了然,薑牧的手臂沒能承受住薑祜的下落重量,已然骨折了。

    張景在山中滾爬多年,知道這骨折的痛楚實在不好忍耐。然而薑牧盡管滿頭細汗,仍急聲催道:“快走!”

    話聲未落,兩人同時臉色大變,隻覺察到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氣浪從身後襲來。他們甚至還未來得及回頭,便雙雙被氣浪掀起,薑祜也從張景手中摔了出去,滾落到一邊。

    張景重重摔落在地,正好掉進一處草叢之中,右腿不偏不倚紮住了一塊石頭,尖銳的石鋒瞬間劃破肌膚,創口立時濺出血來。他心下駭然,忙翻起身子,然而受創的右腳一陣麻痹,一時竟爬不起身。

    他匆匆回頭望去,隻見那大蛇的長尾已橫貫眼前,正散發出陣陣劇烈又難聞的蛇腥氣味。方才那股氣浪,顯然便是大蛇用長尾橫掃出來的攻勢。

    張景直至此刻,才真正近距離地感受到這龐然巨獸毀天滅地般的氣場。他第一次產生了坐以待斃的念頭,一種連掙紮的**都無法興起的挫敗感。

    張景忽然想到了張家村裏樹蔭下常見的黑頭螞蟻,那是一種經常被捉來烤食的小昆蟲,永遠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命運始終掌握在別人手裏。此刻的自己恍惚回到了人蟻對峙的場景,隻不過此時人類成了對峙中弱小的一方,對這大蛇來說,自己與螻蟻實在沒有差別。

    張景的雙腳好似灌了鉛一般,想跑已經跑不動了,他想閉目待死,心中又升起千般掛念。這樣臥在草叢中片刻,他忽然渾身一激靈!

    為什麽身上既沒有被纏咬的感覺,空氣中的蛇腥味反而更為之一輕?他不由驚疑地抬起頭,方才還近在咫尺的大蛇,此時已遊到了數十米開外,而那截黝黑的長尾,正將薑牧慢慢卷了進去。

    在張景驚駭的目光中,薑牧的半個身子幾乎已經看不見了,隻有手中仍緊握著的那把獵刀,一下下拚命向大蛇纏繞著的尾部猛擊。

    張景心中百味交集。

    兩人被蛇尾掃開之後,他並不知道薑牧的方位。然而此刻看來,薑牧早就明白在這種絕境之下生機十分渺茫。如果有一個人能夠刻意拉開距離,說不定能為其他兩人創造些許逃生時間。他腦海中閃過方才薑牧將薑祜交托給自己的畫麵,心中忽然有種明悟。

    那大蛇似乎對開槍射傷他的薑牧滿含忿恨,狹長的蛇眼透著一股陰狠,正慢慢將身體越收越緊。隻不過片刻工夫,被纏繞著的薑牧便臉色紫漲,手中揮舞著的獵刀也漸漸失了力氣。他心中掛懷著薑祜,拚盡全力縮緊了腰腹,想再往上掙紮幾分,沒想到縮得一分,大蛇便纏緊一分,始終無法逃出這蛇體之中,反而胸腔壓力遽升,一股強烈的窒息感正慢慢包圍住他。

    薑牧又驚又怒,眼角瞥見匍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薑祜,眼裏不由透出絕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