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季節已漸漸透出濃鬱的秋色，峭厲的西風把萬裏晴空衝刷得愈加高遠，排成一字的雁群開始朝著丘陵山脈縱橫的南方遷徙。

    在南北交際的崇山峻嶺間，卻藏著一片遼闊無垠的原野。這片原野遍處是綠了整個盛夏的鬱鬱青草，陣陣從山穀鑽出來的秋風，混合著山間泥土的潮濕味道，在這綠色的海洋裏逡巡而過。

    這片遼闊的蒼翠綠洲本該是上天對人類的眷顧，然而附近的居民卻談之色變。仍記得它原來名字的並不多，現在的人們都稱它為：破敗荒原。

    七年前，那場瘟疫般的禍亂從西北邊陲的四象山爆發，隨後以驚人的速度蔓延至整個大陸。

    一時間，數之不盡的“黑瞳”變異生物猶如蝗蟲過境一般，正麵與其遭遇的人類，無論青壯老幼，隻要稍有避之不及，便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能在黑瞳異種的利爪下逃出生天的，十成中也不到一成。

    人類自此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重打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防衛力量能阻止黑潮入侵。這些生命力強悍的生物不僅數目繁多，種類更是層出不窮，幾乎每一天都在刷新人類對原有生物圈的認知。

    而人類世代守護的土地則被黑瞳異種瘋狂蠶食，無數良田成為荒地，村鎮淪為廢墟，城市裏則到處都是車輛爆炸後留下的殘骸。每天都有難民因為饑餓和脫水而死去，糧食因失去勞作而大量短缺，水源則難以尋覓——多數被黑瞳異種牢牢占據。

    淪陷區裏的人們找到一切可以駕駛的機動車輛，試圖逃往其他尚未淪陷的人類城市。極少數人成功了，成為了黑潮下的幸存者。然而絕大部分的人在逃亡路上便慘遭黑瞳異種攔截捕食。

    自此，人類社會的正常秩序徹底分崩離析。幸存下來的人們開始明白，糧食和水源將成為一切爭端的起因。他們在抵禦黑潮入侵的同時，也必須學會如何防備來自人類同胞的襲擊。越來越多的人相信，人類的道德底線已在這場災難中徹底淪陷，那麽以暴力獲取更多的生存機會，將成為當下的不二法則。

    在內憂外患的嚴酷環境下，人類的基數直線銳減至接近石器文明時期的水平，幾乎要成為瀕危物種。

    直至第五年，聯合政府在重重阻難之下終於宣布成立。人類陣營又在短短兩年內，迅速完成了軍事、科技和經濟的三大融合。這種強行融合

    人類組建了聯合軍隊，集世界頂級科學家的智慧，聯合軍隊的軍備力量甚至已經有了與黑瞳異種群作局部抗衡的資格。

    然而即便是聯合軍隊，也無法從黑瞳異種手中奪回所有土地的支配權。整個大陸被各種變異生物盤踞，分割成大大小小無數塊領域，其中隻有極稀少的一部分土地，被幸存下來的人們守護著。

    聯合軍隊的責任，是努力保護聯合政府所在的比爾幹城，以及比爾幹周遭地區的幸存者不再遭受侵害。

    至於離比爾幹更遠的地區，那裏遊弋著為數眾多的雇傭軍和民兵團。這些地方武裝軍隊的力量與聯合軍隊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但若沒有他們的苦苦支撐，各地人民的生存環境勢必更加艱難。如果沒有這些地方軍隊的庇護，難民必然要大量逃往比爾幹，然而比爾幹的生存資源根本支撐不了更多的人口，屆時聯合政府的大樓甚至不需要黑潮入侵，饑荒就足以使其淪陷。

    所以雇傭軍和民兵團雖然不屬於正編軍，政府對這些地方武裝卻表現得相當支持。除了軍備無法提供之外，在錢糧上不時都會給予提供。

    不過相比較之下，政府對雇傭軍更加青睞有加。雇傭軍的核心力量本就是駐守各地的軍隊組成，所以無論從裝備還是軍事行動力上，都較民兵團勝出一籌。

    而民兵團則由缺乏駐守軍隊的村落青壯自發組建，不僅裝備落後，訓練度也遠比普通軍隊低下，大多民兵憑借的也隻是一腔守衛家鄉，抵禦外敵的熱情而已。大多時候，這些民兵都是村中的主要勞動力，隻有在遭遇黑潮襲擊的時候，才扛起武器，成為一名軍人。

    破敗荒原以南一座小村莊外，兩名民兵團的成員正守在村口。雖說是村口，站這兒放眼一望，也隻有碧藍的天空和無垠的原野，此外卻一條像樣的山村道路都沒有。

    這小村莊名喚蓮花三村，村裏人若是外出，走的不是村口，全憑後山一處斷崖的一座鐵索橋。這橋雖然看著險峻，繩索卻極為結實，若幹年來也從未出過事故。

    誰料半年多前，後山開始陸續出現黑瞳變異狼群，雖然不知為何，隻徘徊在鐵索橋另一端，村民卻是出也出不去，進也進不來。成天裏隻有派了人守著那鐵索橋，生怕狼群衝進村子。

    最初狼群數量稀少，村民尚覺得不足為慮。然而這些黑化的變異狼越聚越多，終於有一天，狼群中有幾頭忍耐不住，從鐵索橋另一頭摸了進來，守在後山的幾個村民措不及防之下，死傷慘重。狼群吃了人，卻也不攻進村子，又回到對橋邊上徘徊查探。

    眼見後山已成狼窩，村裏最後一合計，索性將那鐵索橋截成了兩段。村外的變異狼是進不來了，村裏的人卻也出不去了。

    這半年多來，村子與外界再無半分聯係。又見狼群勢大，村裏的人紛紛猜想，這荒原四周的村落恐怕都被黑瞳異種占了。蓮花三村坐擁這斷崖天險，截了鐵索橋後，反而幸運逃過一劫。

    好在村子裏田地不少，村民自耕自刈，倒也不愁糧食。太平日子過多了，民兵團也已名存實亡，隻每天派了兩人，輪流駐守在這村口。後山的通路雖然斷了，誰也保不準哪一天，從這大荒原裏又會走出什麽樣的怪物來。

    村口這兩個民兵，老的是林老才，年輕的是郭大腳，兩人倚著樹幹，正百無聊賴地抽著旱煙，身後就是一望無際的破敗荒原。

    荒原裏盡是一人多高的尖毛草杆，人一鑽進去，霎時間連影子都瞧不見。從前村子裏還有商隊橫跨荒原，去往荒原另一頭的大渡口做貿易，近些年，荒原卻成了阽危之域，無論出動多少人，規模多大的隊伍，隻要一踏入那茫茫荒原，就再也不見回來過。

    自此，村民將破敗荒原視作比那後山斷崖更險惡百倍的凶地，誰也說不清這片綠海裏，藏著多少驚濤駭浪，遊著哪些洪水猛獸。村子裏的人即便在這與世隔絕的半年多裏，也從未有人敢踏足荒原一步。

    郭大腳忽然耳朵一動。他猛地回頭看去，但見不遠處一圈密密麻麻的尖毛草杆子裏，明顯多了一絲不尋常的波動，隨之而來窸窸窣窣的響動聲也愈來愈大。

    看樣子，分明有生物從荒原裏頭走了出來，並且已經近在咫尺。

    林老才也發現了這個異狀，他和郭大腳同時倒吸一口涼氣，往後連退了好幾步。這當兒轉身逃跑肯定是來不及了，林老才手中緊緊端著一杆獵槍，那是民兵團輪值站崗時才發配得到的武器。郭大腳則拔出腰間的砍刀來，兩人狠狠盯著那愈來愈近的響動，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這荒原裏會鑽出什麽樣的怪物來，是一頭，還是一群？憑他們兩個，能擋得住多久？若是抵禦不了，怎生想個法子通知村裏人？

    兩個人大汗淋漓，心下正盤算著對策，那草杆子忽然就撥了開來，一團白影從裏邊踉蹌翻了出來，朝郭大腳腿上直直撞去。

    郭大腳驚得頓時整個人高高跳起，手中揮舞著砍刀，下意識就要劈過去。

    林老才眼疾手快，槍杆子一橫，砸在郭大腳手肘上，那刀脫了手落在地上。

    匍在地上的白影這時候站起身來，兩人這才看清，那竟是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見到兩人，先是一楞，嘴唇哆嗦了兩下，站在原地放聲哭了起來。

    ……

    林老才留下郭大腳繼續駐著村口，自己陪同這人一路走回村子，也大致聽明白了他的遭遇。

    這中年人叫杜七彰，是破敗荒原以北鼎鼎有名的渡口鎮居民。那渡口鎮有一座天然大渡口，水路四通八達極為便利，向來是大陸上最熱鬧的貿易點之一。然而自從黑瞳禍亂爆發之後，渡口鎮雖因有雇傭軍的庇護而沒有淪陷，卻也失去了往日的熱潮。鎮子裏的田地遠不及鄉村富餘，居民便常常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

    一個月前，杜七彰隨著鎮上的車隊向南方進發，本打算像往常一樣以貴重工業品和其他村落換取糧食，誰料就在行進到荒原附近時，車隊遭遇到一群黑瞳變異狼的襲擊。幸存下來的人慌不擇路之下，竄進了荒原之內。

    這十數人一深入荒原，就此迷失了方向，加上糧水不濟，竟活活餓死了一大半人。剩餘下來的四散逃命，都盼著能尋出一條生路來。

    杜七彰在車隊裏本是平平無奇的一個人，在這荒原之中流浪，餓了便挖掘草根為食，渴了就尋那泥窪裏的水喝，加上他體質向來不弱，竟生生撐過了一個月，成了這群人裏唯一的生還者。

    說罷，杜七彰從懷中摸出一個滿是泥汙的東西來，喃喃道：“也虧了這指南針，要是沒有它，我實在沒有再走下去的勇氣了。”一邊說著，一邊又流下淚來。

    林老才喟歎之下，也不禁奇道：“你又怎知這個方向可以走得出來？”

    杜七彰怔怔看著林老才，許久才道：“我們那群人死的死，逃的逃…”

    “捱到最後和我一起的隻剩下三個人。後來我們實在餓得不行，都知道再拖下去……再拖下去的話，隻怕哪天夜裏就給自己人殺了吃了，便決議每個人帶了一個指南針，從四個方向各自逃命。我便一直朝南走，又走了十來天，這才走了出來。”

    兩人說到這裏，不知不覺已到了蓮花三村內。

    村裏與外界隔絕多時，人們聽說從荒原裏居然走出來一個活人，這無異於看到了通往外界的希望，無不驚喜莫名。不多時，杜七彰便被人群圍了個水泄不通，村民們七嘴八舌向他詢問起由來。

    杜七彰從村民手裏接過水糧，飲飽吃足之後，心緒也平複了許多，當下便將遭遇又重向村民敘述了一遍。村民們正聽得嘖嘖稱奇，路旁一間小平屋內又走出來一個少年。

    那少年似乎對這熱鬧充耳不聞，徑自從人群邊上走過。

    杜七彰正說得口幹舌燥，眼角從人縫間瞥見那少年的臉，神情忽然僵住，隨即像見了鬼一般跌倒在地，口中驚叫連連。

    “妖怪……！你們村子裏怎會有個妖怪？”他顫著手臂，直直指向那少年。

    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那被喊作妖怪的少年並未看到杜七彰的舉動，似乎已知道對方說的就是自己，不由身形一頓，停在了原地。

    “我不是妖怪。”少年直視著杜七彰，語氣平靜。

    “你……你說你不是妖怪？又怎會生出這樣的眼睛！”杜七彰慌張不已，“是了！這兩隻眼珠子跟那些黑瞳怪物簡直沒什麽兩樣，大家快一起捆了他，扔火爐子裏！”

    他惶急地看向人群，卻發現大多村民一臉不耐地盯著他看，有些村民甚至怒目相視。

    “大叔，我真的不是妖怪。”那少年捏住了眉心，語氣透出一絲無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