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杜七彰碰了碰身旁的薑祜。

    “你快喊他別折騰騾子了。再這樣下去，今天連一半的路都走不完。”杜七彰氣惱地說道。

    薑祜回頭一看，騾子背上不僅擔著行李負重，還躺著個體壯如牛的少年，正叼著根草葉子，悠閑地打瞌睡。

    村子裏此前還有幾輛遠行用的車輛，然而隨幾批商隊出行之後，自此渺無音訊。這騾子是村子磨坊裏的主力，一向膘肥體鍵，便給了三人用作移動倉庫存儲水糧。

    “大熊你趕緊下來，別讓騾子遭罪了行不行？”薑祜沒好氣地說道。

    那打瞌睡的少年聞言，一睜眼翻身躍了下來，騾子的腳步立刻輕快了不少。

    “喂喂，這麽好的天兒不睡個懶覺，對得住自己嗎？”少年銅鈴般的眼睛一瞪。

    “我說熊姿，你喜歡睡覺就回家睡，趁現在走得不遠，回村也還來得及。”

    “村裏人嫌我頑皮，個個看我不順眼，日子又過得實在無趣，回去作什麽？”

    “那你出來想做什麽？”

    “我嘛？”熊姿認真想了一想，答道，“我就想見識一下，外邊的世界是什麽樣兒的。”

    薑祜看著熊姿，不由一陣發怔。

    蓮花三村的村民在斷了後山斷崖的鐵索橋之後，一開始組織過數批人進入荒原，試圖尋找通往外界的出路，然而出去的人卻再也沒回去過，這其中就有熊姿的父母。

    熊姿由此缺乏管束，在村裏向來頑皮，不時招惹事端，村民見他失了雙親，雖不便和他計較，卻也從未給他好臉色看。

    熊姿雖仗著身強體壯，欺負慣了村中的孩童，卻拿自小隨張景入山行獵，身手敏捷的薑祜毫無辦法。久而久之，兩人反倒成了極好的朋友。

    “雖然村裏人現在知道了，隻要有這玩意兒，走出荒原不是問題。”熊姿輕輕拋著手裏的指南針，“不過一來知道路途遙遠又不好走，二來聽這位大叔說，外頭的世界越來越亂，人過的日子比狗還不如。村子既然可以自給自足，也都不想再出來漂泊了。”

    “他們的想法是對的。”一旁的杜七彰接過話茬道，“你們之所以想出來見識，是因為沒見識過真正的世界是什麽樣的。將來有一天你們會明白，從前的日子並不無趣，反倒是如今許多人夢想的桃源。”

    說罷又感慨道：“若不是有家人在外，我真想在蓮花三村住下，永遠也不出來了。”

    “外邊的世界，當真有那麽可怕？”熊姿一臉懷疑的神色。

    杜七彰歎息了一聲，沒有答話。

    一旁的薑祜默不作聲，腦海中又浮現出數年前采石村屍橫遍野的景象，眼前的事物似乎也漸漸化成當初彌漫著整個村莊的血紅色。

    “到了。”杜七彰忽然出聲道。

    薑祜回過神來，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紅豔豔的楓樹林。這深秋季節，楓葉更透出一股紅得發紫的嬌豔，隻是楓樹極矮，似是才種了幾年的樣子，林子雖也不小，楓樹間的距離也隔得極大，實際上數量並不繁多。

    “這荒原每隔一段路程，就長出這麽一片楓樹林來。”杜七彰有些興奮道，“若不是發現了這個規律，單憑一個指南針，恐怕我也無法支撐著走到你們村莊。”

    “那我們要走過幾片楓樹林才能出荒原？”熊姿問道。

    “我當時從進了荒原再到發現這個樹林規律，也是過了十來天的時間，並沒有真正算清楚總共的數量。不過從行走的時間上推算……應該至少有八片楓樹林。”

    薑祜和熊姿相視一眼，總算得知這荒原如何廣袤了。眼前這楓樹林已是一眼望不到頭，更別提樹林之間還隔著許多路程。

    熊姿哀嚎一聲，便想往騾子背上爬，那騾子見了熊姿靠近，嚇得毛發齊豎，埋頭往前直衝。三人一陣麵麵相覷，那輜重全在騾子身上，這要跑了可沒處哭去。三人忙追著騾子屁股，一路呼喝而去。

    ……

    “第、第幾座樹林了？”熊姿喘著粗氣問道。

    這是一路走來的第十八天，三人再次在一片楓樹林前停了下來。

    “第六座了。”杜七彰也略微喘著氣。他年紀大些，不時在騾子上騎一陣子，體力消耗反而要少。

    熊姿點了點頭。杜七彰和薑祜正拔腿欲行，熊姿又道：“等一下，顏色太紅了些。”

    “什麽？”前邊的兩人一愣，回轉過身來。

    “這楓葉林子顏色太紅了。”熊姿沒好氣道。

    杜七彰一陣無語，這小鬼連偷懶的借口都找得這般新奇？

    薑祜本沒打算理睬熊姿，忽然神色一震，又看了一眼這楓樹林。

    “確實是太紅了。”他自言自語道。

    “你們兩個咕噥些什麽？”杜七彰皺眉道，“要是累了就休息，盡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熊姿不理睬他，從兜裏掏出一個指南針來。

    “方向不對嗎？”杜七彰問道。

    “一直是朝北走的。”

    “朝北走就對了，況且還有這楓樹林指著方向呢，咱們趕路要緊。”

    “我看也是虧了有這樹林子指著方向，那些出去的人才一個都沒有回過村子吧。”熊姿沉聲說道。

    杜七彰一愣，又略略一琢磨，眼睛不由越睜越大。

    “你是說，這楓樹林是故意在誤導方向？”杜七彰驚訝道。

    熊姿點了點頭：“村子裏也長了楓樹，顏色可沒有此處這般鮮豔。我猜想這楓樹應該是比較特殊的品種，甚至是特意從別的地方移植而來的。”

    “樹木也並不如何茁壯，都是近幾年才種下的。”薑祜補充了一句。

    “那是誰種了這樹林要害人？”杜七彰氣道。不過剛問完他就知道這問題太過荒謬，這兩個少年又怎麽會知道個中究竟？

    “循著這楓樹林去的話，盡頭可能是占山聚嶺的土匪窩，也可能是深山裏的野人狼孩。不過既然想出這種主意把人引去，肯定不會安什麽好心。”熊姿說道。

    “如果真是不壞好心的歹人，為什麽不直接進村劫掠，要大費周章種了樹把人引過去？”薑祜疑道。

    “說的也是……”熊姿不由皺起眉頭。

    “那我們還過這樹林嗎？”杜七彰呆呆地問。

    熊姿還在尋思薑祜的話，聽了杜七彰詢問，不由白眼一翻，哼哼道：“我現在手裏要是有一支軍隊，差不多也能把土匪窩端了。現在就咱們三個，去了不是白白送命麽？”

    “對，對。”杜七彰現在發覺這壯小子不僅有力氣，看樣子頭腦也不簡單。

    “那接下去往哪個方向走？”薑祜捏了捏眉心，開口問道。

    “往北是去不了的，往南邊走是村子，都不對頭。大叔，你還記得走到村子之前，總共經過了幾座楓樹林不？”

    “四座。”杜七彰斬釘截鐵道。

    “好，我們回第四處楓樹林去。”熊姿語聲帶顫。

    “回了那處楓樹林後，又往什麽方向走？”

    熊姿扶著發脹的雙腿，一臉沉痛道：“往東直走。”

    “所以你是要賭了？”薑祜若有所悟。

    “也並非全然靠賭。”熊姿嘻嘻一笑，半開玩笑地說道：“這一路過來，我發現東邊的草似乎長得極為旺盛，西邊的反而要矮上一些。”

    他看了杜七彰一眼，又道：“我聽杜大叔講過，你那十數天在荒原裏不時沿路找水窪解渴，這才有力氣捱到村子。那麽我想，不管是地勢還是其他原因，東邊草原的水分應該要充足些。我們朝東邊走，即便不是大叔原本進來的方向，但也不用擔心沿途找不著水。”

    “雖然你這理由也不如何靠譜，不過既然都是賭，就賭一賭你的想法對不對好了。”薑祜說罷，將頭轉向杜七彰。

    杜七彰雖然年紀大上許多，一向也沒什麽主意，一聽這兩個少年計議已定，隻有大點其頭的份。

    熊姿一拍騾子身上的水糧儲備，哀歎道：“那今後可要省著點糧食了。這水天上地下都有，吃的可沒那麽好找。”

    三人既已決定改變路線，就不再作耽擱，回轉行程往計議好的方向而行。

    熊姿在路經楓樹林時，在每個林子的出入口，都在樹幹上刻了好些禁入的標識，以防蓮花三村內有村民再次被這楓樹林誆騙。

    薑祜一時大為訝異，這強橫尚武的熊姿，也有心細如發的一麵。

    ——一個月後

    “大叔，一路順風！”熊姿朝杜七彰遙遙喊道。

    杜七彰騎在騾子背上，也朝兩個少年用力揮手作別。

    這過去的一個多月，三人在荒原內患難與共，感情漸深。這一出了荒原就要分別，確實有些割舍不下。

    不過整個商隊失蹤日久，杜七彰作為唯一的幸存者，勢必要盡早返回渡口鎮說明緣由。此外他又打定了主意，這次回了鎮上就接妻兒出來，一同前往蓮花三村定居。

    他既有要緊事，三人便在荒原出口處分配了幹糧。這壓縮幹糧雖然滋味不怎麽樣，儲存和攜帶卻極為方便，村子與外界互不相通，騾子從出村開始，一路上背負著尋常人兩三個月的口糧，又時常遭輪流騎行，可謂勞苦功高。

    杜七彰因為騎了騾子，小半天路程就能抵達渡口鎮，便將幹糧大半留給了二人，隨後依依作別。

    薑祜雖然也要往渡口鎮去，卻並不著急。杜七彰又畫好了地圖給他，也不擔心走失了方向。

    倒是熊姿——

    薑祜抱著胸，將熊姿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

    “你，你要做什麽？”薑祜意味深長的眼光讓熊姿頗有些膽戰心驚。

    “大熊，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參軍？”

    熊姿一愣，低著頭想了一會，隨即大搖其頭。

    “參軍有什麽意思，部隊條條框框那麽多，我最討厭被拘束了。不過——”熊姿話鋒一轉，又道，“我暫時也想不到要去哪好，聽說比爾幹是現在最大的人類聚居城市了，應該很好玩吧。那我就陪你走一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