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走了半天，熊姿又開始大呼吃不消，薑祜在荒原內已經無數次見過熊姿這種惺惺作態的醜惡嘴臉，熊姿雖然長得一副虎背熊腰的威風樣子，一路上卻如小媳婦般哼唧叫喚個不停。然而此時已沒有了騾子給他騎，薑祜也就懶得搭理他。

    正滿腹悶氣之時，身旁的熊姿忽然躥起老高，眼裏放出異光。

    “前邊有個鎮子！”熊姿興奮地喊道。

    薑祜抬頭一看，地圖上指明去往大渡口前需途徑的小鎮，已然出現在眼前，鎮入口旁的路標赫然寫了“河途鎮”三個大字。

    這對剛在荒原內摸爬滾打一個多月的少年，此刻眼見又要重歸人群，心中不覺多了幾分喜悅。

    然而當他們踏入河途鎮的那一刻起，這種期待一下子蕩然無存了。

    鎮子裏荒涼一片不說，更到處彌漫著一股血腥氣，薑祜聞到這股氣味，內心便一陣緊縮。他想到了從前的采石村，與現在的河途鎮何其相似？

    兩人默不作聲地轉了幾條街，然而越走越是心驚。

    每一條寂靜的街道，每一幢悄無人聲的民宅，都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死氣。種種跡象都在表明，這座鎮子已經沒有活人存在了。

    兩人甚至不敢走太遠，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使他們產生一種錯覺，仿佛再走幾步路多過一條街，便能看到血流成河的景象。

    再回到鎮口，這股血腥味才淡了不少，兩人麵麵相覷。

    “有聲音。”薑祜忽然開口。

    “你長的是貓耳朵不成！哪來的聲音……”熊姿正要辯解，忽然神情一頓。的確，他也聽到了一陣不尋常的響動聲，似乎是燒柴火時發出的劈啪爆裂聲。

    薑祜立刻便要衝向鎮外，熊姿一把拉住了他。

    “聲音是從外邊傳進來的。”薑祜沉聲道。

    “悄悄摸過去。”

    鎮子外頭，原本空無一人的地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群穿著破舊，模樣普通的人。

    這些人圍著一口大鍋，鍋底架著木炭柴火，鍋裏的水正不斷沸騰。

    “好極了！我還以為碰不到活人了，這不就是麽？”熊姿喜道，“咱們湊過去分一杯羹好了，正愁手裏的幹糧不夠撐到渡口鎮呢！”

    “你怎麽確信他們願意把糧食分給你吃？”薑祜冷笑道。

    熊姿拽著他的手徑自走了上去。

    這群人聽到對話，回頭瞧見兩人的身影，不由神色一喜。其中圍坐著的一個中年男子迎著兩人，遠遠便站了起來。

    “你們，是從這鎮子裏出來的？”中年男子話語聲中兀自有些懷疑。

    熊姿點了點頭，卻不住朝那鍋裏打量。

    這時人群裏忽然發出一聲喊：“看他的眼珠子！”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指的原來是薑祜。再看到他的眼睛，登時一臉驚訝。不過讓兩人更加驚奇的是，這群人對薑祜這對黑眼珠居然並不表現出如何驚駭的樣子，反倒有人還隱隱嗤笑了一聲。

    熊姿見這些人並不排斥自己和薑祜，便又朝那鍋裏看去。除了一鍋滾燙的沸水外，卻什麽也瞧不見，不由心中納悶。薑祜則緩緩捏著眉心，仔細打量起這群人來。

    除了那站著的中年男子，還有兩個年輕小夥也圍在他身邊，似乎關係密切。

    此外大鍋邊還坐著一個麵容愁苦的小老頭，他身旁緊挨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

    這五個人都是一樣的臉色蠟黃，形容枯槁。然而卻又神情各異，聚作一堆，在這鎮外的空地上燒了這一大鍋水來。除了這煮沸的開水以外，也看不到有任何食材的影子。

    薑祜頓時心生疑竇。

    “你們在煮些什麽？”熊姿瞧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索性問道。

    那兩個年輕人冷著臉並不理睬，中年男子卻一臉笑意，應道：“煮水，準備吃肉。”

    “吃肉？哪來的肉？”熊姿大眼一瞪。

    中年男子還未答話，其中一個年輕人指了指坐在大鍋另一頭那小女孩：“呶，那不就是了？”

    小女孩兀自一臉迷糊，他身旁的小老頭臉色卻更為難看。他隻把小女孩往懷裏摟緊了一些，繼而呆坐在原地，動也不動。

    這年輕人語調淡漠，好像說的是再尋常不過的事，薑祜和熊姿卻臉色大變。

    這人所指的方向，分明就是那六七歲的小女孩。這中年男子口裏說的“吃肉”，難道吃的是人肉？

    熊姿強笑道：“你指的是哪裏？我怎麽看不到吃的？”

    中年男子依舊笑臉盈盈，兩個年輕人卻不動聲色地站起身來。

    “小胖子，我家老二指的是哪裏，你真看不到呐？”中年男子笑道，“我們要吃了那小女孩，然後——吃了你！”

    話音剛落，他身後那被稱作老二的年輕人，從手裏咻地翻出一把匕首。

    這凶殘至極的言語從這笑容滿麵的人口裏說出，尤為讓人生出一股寒意。熊姿冷汗一下便流了出來，正要答腔，一旁的薑祜冷冷說道：“怎麽不連我也吃了？”

    那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說道：“小子，我一看你這眼珠子，就知道是剛從黑鬼子手裏逃得一條命來。可惜你已經被咬了，過不了多時也要變成一具屍體。你說，我吃你這中了毒的死屍作什麽，有你旁邊這小肥牛美味嗎？”

    熊姿知道這“小肥牛”指的正是自己，不過盡管忌憚對方手裏有刀，他也不怎麽懼怕，隻是問道：“黑鬼子？你說的黑鬼子是什麽？”

    熊姿心知這黑眼睛一向是薑祜不願提及的痛苦，這時聽了這中年男子的話，似乎薑祜的眼睛之所以黑化，與那“黑鬼子”關係甚大，難不成說的就是現在四處為禍的變異生物？

    那中年男子還未作聲，一旁的老三卻沒耐性和熊姿再耗時間，猛然上前踏了一步，手裏的匕首就要朝熊姿身上招呼過去。

    “動一下試試！”薑祜猛然大喝一聲。

    那老三眼角朝薑祜一瞥，猛地瞳孔一陣收縮，匕首的去勢被他硬生生收了回去，差點把自己絆個趔趄。

    薑祜手上端著一杆獵槍，這槍一直套在薑祜背後，這時候掏了出來，槍口正黑洞洞地對著老三，他登時半分也不敢動彈。

    中年男子的臉上第一次現出駭色，他怎會想到這少年手中竟會有一杆槍？

    要知道近些年政府的軍備愈加緊缺，許多駐紮軍隊都未必能配齊槍支。從前家中有私藏軍火的百姓，彈藥也基本在這幾年抵禦黑瞳異種的過程中消耗完了。

    他雖然心中懷疑，又不敢以身試法，示意兩個年輕人不要輕舉妄動之後，他口中試探道：“這位小兄弟，你這槍打哪兒來的？”

    薑祜一聽，便知道他懷疑獵槍的真偽，便冷笑一聲：“你想試試？”

    中年男子臉上肌肉一顫，隨即諂笑道：“我也是隨便問問。既然兩位小兄弟身上帶槍，想必是哪個鎮子上的士兵了？”

    薑祜正要否認，熊姿忽然開口道：“不錯。我們是前方渡口鎮上的士兵。”

    熊姿暗自生了個心眼，若說是這河途鎮裏的兵員，萬一這中年男子便是本地人，那馬戲當場揭穿。那渡口鎮是杜七彰的家鄉，杜七彰也曾說起過，那渡口鎮是商貿重鎮，向來便駐有軍隊。

    那中年男子眼睛微微一眯：“你們來自渡口鎮？”

    熊姿一見這人神情，雖然已察覺不對，不過話既然說出口，也隻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那你們知不知道，那渡口鎮半個月前就層層封鎖，半隻蚊子也飛不進去。你們又怎會單獨外出！”

    熊姿心下大喊不妙。這中年男子對附近村鎮情況似乎了如指掌，自己胡編一通，果然引起他生疑。

    他有心再尋個理由圓過去，然而他處世未深，見識淺薄，既擔心眼前這男子熟知各地軍務，又怕越編造越引他起疑，一時竟啞口無言。

    那中年男子一看熊姿的模樣，便知道他們跟“渡口鎮士兵”這五個字絕無關係。當下冷冷一笑，不再搭理熊姿，反而將頭轉向薑祜。

    “嘿，你這短命小鬼。”雙方既生衝突，他言語間自然不再客氣，“剛才你問我要不要試你的槍，我現在回答你，有膽你就開一槍讓我嚐嚐威力！”

    “阿爸！”那兩個年輕人齊齊發出驚呼，一左一右搶到了中年男子身邊。這三人原來是父子關係。

    “老二老三，不用擔心。”中年男子拉過兩個兒子，低聲道，“這倆小子，我看十有**是唬人的。咱都餓了兩三天啦，吃的盡是野草，屙出來的全是稀湯。眼前這頭小肥牛，再加上那頭小母羊，足夠咱們撐上幾天了。有了力氣，才能逃過那些黑鬼子，繞過挨千刀的大渡口，說不定就能找到其他鎮子。到時候，你們就不用捱餓啦！”

    “可是阿爸，萬一，萬一你賭錯了，那小子手裏是真槍，那——”

    “那我隻好往閻羅殿走一遭，陪你們那兩個苦命的兄弟就是了。”那中年男子抓著兩個兒子的手，眼角浮起一抹淒涼的笑意。

    那老三忽然掙開了中年男子的手，惡狠狠轉過頭，衝著薑祜喝道：“黑瞎子，你手裏的家夥唬誰呢！來呀，有膽朝小爺放一槍！”

    聽到黑瞎子三個字，薑祜隻覺一股暴戾之氣從胸腹間衝起，他猛地端起獵槍，槍口對向前方，啪地扣下扳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