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河途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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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隨著槍口火光閃現,那老三身子猛一抽搐,軟軟癱倒在地。
那中年男子根本料不到薑祜手中握著的的確是真槍,更加料不到薑祜連招呼都不打,說開槍就開槍。
他此前見兒子上前挑釁時,雖然心下驚惶,卻也錯估了薑祜的狠勁,沒有第一時間將兒子推開,眼見慘劇瞬間釀成。
這中年男子確實是河途鎮本地人,姓王名琅,在鎮子裏是個大商戶。半個月前,河途鎮收到瀝江上遊渡口鎮傳來的訊息,有黑瞳群將會襲擊這一帶,並且已經在下遊集合。
河途鎮不比渡口鎮,向來人口稀少,土地貧瘠,所以非但不設駐軍,連民兵團都沒有一個。此前也有過黑鬼子來襲的經曆,然而數量不多,倚仗渡口鎮的雇傭軍隊來援,倒也太平無事。
誰料伴隨這次黑潮警訊而來的一係列舉措,與往常竟大相迥異。渡口鎮不僅申明不會派軍隊支援河途鎮,甚至敦促鄰近城鎮居民盡快離家逃難,繼而將這些城鎮的儲存食糧征走大半。
渡口鎮不同往常的做法,讓包括河途在內的下遊城鎮陷入巨大的恐慌。大多數人權衡之下,最終與陸地上其他淪陷區的人一樣,選擇舉家遷移避難。雖然逃難路上的死亡率依舊不低,但比起直麵黑鬼子時十死無生的絕望,畢竟好上太多。
所以很多人一輩子都在逃難。雖然生活困窘,時刻擔驚受怕,可是在這樣的亂世之中,活著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安慰。
留下來的人要麽懷揣僥幸,盼著那黑鬼子不會來襲,要麽便是王琅這種舍不得偌大家業,留下觀望風聲的大戶。
也有那機巧之人,連夜趕往渡口鎮避難。既然軍隊不來支援,那主動找軍隊庇護也不失為良策。誰知到了那渡口鎮,別說軍隊見不著,連鎮子都進不去。
整個渡口鎮的防禦工事、戰壕縱深一眼望不見頭,儼然打造成了一座軍事重鎮。裏邊的人出得來,外邊的人卻一概禁入。
下遊城鎮這才明白,渡口鎮的軍隊早已自顧不暇,哪有餘力保護其他地區?而且看那準出不準進和征收糧食的舉措,想必渡口鎮已經做好了長期固守的打算。此時想進鎮子避難,無異癡人說夢。
留守人群還在彷徨無措,黑潮轉眼已經到了。
怪獸吃人的浩劫,實際上在這片大陸每天都在上演,結果也沒有不同。河途鎮連同下遊其他村鎮,僅僅抵抗了半個白天便被黑瞳異種群徹底攻陷。選擇留守而沒有離開的人,在每個街頭巷末和黑鬼子作殊死搏鬥,最後被咬斷肢體,被啃去頭顱,在一片片殘垣斷壁下不甘死去。
王琅在黑潮入侵的第一時間便絕望了。此次襲擊河途鎮的黑瞳異種是黑化猞猁,那漫山遍野洶湧而來的猞猁群,對鎮上留守的居民來說,簡直是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的恐怖畫麵。
猞猁本來是北溫帶寒冷地區才有的生物,然而異變之後,在這靠近南方的丘陵地帶,竟也生存無礙。眼見黑化猞猁群從四麵八方徹底將鎮子包圍後,一群群呆若木雞的鎮民才如夢初醒,瘋狂往鎮中心逃去。
然而在黑化猞猁麵前,這群人類隻不過是等待屠戮的獵物而已。
王琅的大兒子在一瞬間便被猞猁群湮沒,甚至連作出抵禦的姿態都來不及,便被一口咬成兩段。而腿有殘疾的小兒子則陷在奔走呼救的人群裏,生生被奔騰而過的猞猁踩踏致死。
王琅和他剩下的兩個兒子,本來也已經放棄了抵抗,就在危急之際,他遇到了鎮裏的範鐵匠,以及他六歲的孫女珠兒。
這老範平日裏貌不驚人,在河途鎮生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誰注意過他。在鎮子即將覆滅之際,他卻成了王琅的救命恩人,隻因他家祖傳下來的宅子,竟是古時一響馬賊王的暗哨所在。
這宅子下藏有一秘道,出口直通鎮子幾公裏以外。這秘道本是用以避難,機關極為精巧,入口一旦開啟便自動損毀,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也沒人會去鑽這秘道。老範家代代都清楚這秘辛,卻一直沒有啟用的機會。
黑潮入侵卻給秘道重見天日的時機,老範年老體弱,孫女珠兒又尚不更事,他雖然想到從秘道遠遁,但仔細思慮之後,放棄了兩人單獨逃逸的想法,找上了留守人群裏最富有的大商戶王琅,做了一番交易。王琅隻要答應安置他祖孫二人今後的生活,便帶同他父子二人從秘道避難。
兩人一拍即合,王琅帶了兩兒子,隨老範躲進了範家祖宅,就在全鎮陰影籠罩的時候,五人竟藏在秘道之中,成功逃過了黑潮的清洗,在鎮外的野地裏雌伏了下來。
而聚在鎮子裏殘忍屠戮的黑化猞猁群,雖然與往常入侵其他城鎮一樣,翻遍了每座民宅的地窖和暗洞,卻始終沒有發現範宅隱秘至極的古秘道。
翌日,數以萬計的黑化猞猁終於從河途鎮徐徐退走,匯合其他下遊城鎮的黑瞳異種群,朝前方更大的人類聚居地——渡口鎮洶湧而去。躲在野地裏的五人,也趁機逃回河途鎮。
然而雖然在黑潮下逃脫生天,五人卻麵臨著更大的窘迫。這裏遍地荒蕪,食物不濟,雖然瀝江下流域一向雨水豐富,然而光喝水也止不了餓。他們尋遍附近所有淪陷後的城鎮,卻半點裹腹的食品也見不著。隻有荒野裏偶爾能見著些野菜野果的蹤影,卻哪裏管夠?
這麽忍饑挨餓過了兩天,王琅父子三人終於受不住饑火的折磨,將目光投向老範家六歲的小女孩珠兒。老範縱使百般哀求,內心痛悔,仍不能使王琅父子回心轉意。在威逼挾持之下,老範隻得跟隨他們又回到了河途鎮。
王琅父子在鎮子內找了口大鍋,又到林子裏撿了些柴火,就在三人煮水添柴,範家祖孫閉目待死的時候,薑熊二人闖進了河途鎮來。
那老三癱在地上,王琅顧不得其他,一個箭步衝到兒子身邊,俯下身一邊察看,一邊惶急地問道:“怎麽樣,傷到哪裏了?”
那老三噙著淚水,哽咽道:“他沒打中我。我隻是……。”
“沒打中你?那你怎麽躺地上去了?”王琅此時的表情如釋重負,又帶著疑慮。
老三羞得臉色紅漲,說不出話來。
王琅一愣,隨即心下已經了然。他惱怒地瞪了這嚇癱的窩囊兒子一眼,扭過頭看去,身後的沙土地上一片狼藉,那口大鍋倒扣在一邊,鍋內的沸水淌了一地。
原來那子彈擦著老三的頭皮飛過,打的竟是那一口大鍋。彈頭是張景親手所製,他早年在四象山便得知黑瞳異種表皮硬化下幾乎堅不可摧,便製作了這種破甲力一般,轟退效果驚人的彈頭。是以那口大鍋沒有被彈頭射穿,反而在強大的撞擊力下,騰空翻個底朝天。
王琅慢慢站起身。此刻情勢急轉直下,他知道主動權全然掌握在對方手中了。
“你想怎樣?也要來分上一杯羹不成?”既然知道對方手裏是真槍實彈,他索性挑明了話說。
“我們再渴再餓,也決不會像你們一樣——”一旁的熊姿忽然低吼出聲,“淪落到像野獸一樣吃人!”
薑祜偏過頭,瞧了熊姿一眼。他知道這夥伴身手既好,又富有機智,然而從未有涉世經驗,更不懂外界人心險惡。兩人這番從進入河途鎮到與王琅父子的一係列交鋒,這其中顯露的人性缺失和道德淪喪,都使熊姿原本的人生觀幾近崩塌。
他此刻已是嘴唇顫抖,眼眶透出血紅,顯然在努力壓抑胸中的怒火。
“這麽說,你們原來是濫充好人,想救走這兩人了?”王琅瞥了眼地上的老範和珠兒,眼中凶相畢露道:“你以為我放過他們,大家就都能一起活下去不成?再過上半日,天色完全暗下來以後,白天的黑鬼子是見不著了,夜晚那些天上飛的就全出來了。即便我饒了他們,待到晚上還是逃不過一個死字。還不如現在——”
“現在怎樣!”熊姿咬牙切齒道。
王琅見了熊姿幾乎血紅的眼睛,沒來由心中一突。他強自鎮定道:“現在就將他們一刀了斷,不痛不癢,好過被那黑鬼子撕成兩半,叼到天上去一番作踐——”
“那我先把你送上天去!”熊姿怒吼一聲,縱身往王氏父子撲去。
王琅和先前嚇癱在地的老三早就防著已然暴走的熊姿,此刻見他驟起發難,一齊往旁邊閃去。雖然挨餓數天,體力早已不濟,然而他們手上還抓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倒也令熊姿一時不敢輕易接近。
不過王琅父子最顧忌的還是站在抱胸站在一旁的薑祜。誰也保不準他手中那杆獵槍,什麽時候便給他們一梭子。
熊姿步步逼近,即便對方持著明刀,他也有把握對付二人。就在王琅和老三被熊姿逼得步步緊退的時候,旁邊忽然傳來一聲陰沉的聲音。
“住手。否則我立刻宰了這小母羊!”
這邊對峙的四人猛然一驚,齊齊回頭望去。隻見到那老二不知從哪裏摸出來一把刀片,正死死抵在珠兒白嫩的脖頸上。一旁的老範神色慘然,眼看孫女被挾持在旁,竟也一言不發。
王琅父子神情頓時一鬆,薑熊二人卻大是焦急。
薑祜正暗自懊悔,沒有及時注意那老二的動向。熊姿已恨聲罵道:“快把人放了!否則,你們一個也別想活命!”
那三人漸漸聚攏在一堆,警惕地盯著薑祜。王琅冷笑道:“反正過了今天,我們也沒打算能活命。即便不被黑鬼子吃了,也是落得餓死荒郊的下場,還不如拉一個陪葬!”
熊姿不由跳腳指著對方大罵,薑祜則皺起眉頭暗中思量對策。眼下的形勢極是難辦,對方明顯打著魚死網破的主意,自己槍法再準,也絕無把握一口氣將三人全部放倒。隻要稍有差池,那小女孩必死無疑。
正在雙方相持不下之時,一聲蒼老的聲音響起。
“兩位小哥,你們走吧!不要管我們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