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圍作一圈席地而坐。

    你是怎麽從那裏——”薑祜指了指渡口鎮方向，“跑到這裏來的？”

    你讓他先跟我道歉！”滿頭土灰的侏儒不依不饒，從第三次爬上來之後，他嘴裏就不斷重複這句話。

    熊姿噗的一聲笑，索性當著侏儒的麵將鞋子脫了下來，專心摳起了臭腳丫子。

    你！”侏儒怒目而視。

    我什麽我？”熊姿哼道，“先不問你大半夜悄悄摸摸爬過來是什麽企圖，剛才你說的那番話什麽意思？敢情那群妖怪被你引過來，你跑是跑了，我們倆留下來給你殿後？”

    侏儒神情一呆，說道：“我不過隨口一說罷了，如果能把那群東西引走就好了，可惜我沒那個能力。”

    你該不會是從鎮子裏出來的吧？”熊姿迅速嗅到了這侏儒話裏藏著的意思。

    那侏儒點了點頭，又道：“你們兩個又是打哪裏來，怎麽三更半夜憑空出現在這鎮子外的？”

    還未等兩人答話，那侏儒忽然眼睛一亮，興奮喊道：“我知道你們是誰了！”

    熊姿慌忙搶上前一把捂住這侏儒的嘴，這矮小子的嗓門太恐怖了，隔著老遠都保不準獸群能不能聽到。侏儒被熊姿摳完腳丫的大手往臉上一蓋，熏得幾乎當場咽氣。

    熊姿見了他拚死命掙紮，仿佛下一刻就要咬舌自盡般，才大發慈悲鬆開了他的嘴。

    這侏儒經此一役，哪敢再鬧出大動靜來？一見熊姿魁梧高大的身材，他連反抗之心都起不來，索性身子一轉，便要溜下土丘去。

    薑祜忙一把抓住他肩膀，沒想到這侏儒反應卻快得很，身子一晃，一下子避開了薑祜的手。薑祜咦的一聲，正要繼續出手，那侏儒敏捷地縱身一躍，已經離了土丘頂，蹭蹭地往下跑去。

    薑祜和熊姿相視一眼，很默契地一齊翻起身來，朝侏儒追了過去。

    月光下，三人的追逐持續了幾分鍾，最後在一片樹林子裏停了下來。

    這林子兩人之前往渡口鎮來的時候就已經過了一次，所以極為熟悉。不過讓兩人大為沮喪的是，這侏儒一跑進這林子，居然瞬間消失不見，薑祜縱使六識驚人，居然也察覺不到這人去了哪裏，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正懊喪間，熊姿卻四下走動了起來。

    有什麽蹊蹺？”薑祜知道熊姿一定有所發現。

    深秋季節，這林子的樹都沒有多少葉子，樹幹又長得直長，要知道那矮子蹦起來還不到我肚臍眼，肯定是上不了樹去。所以我猜，這裏肯定有地道可以進。”

    話音剛落，地底下果然響起一串叫罵聲：“你說誰蹦起來沒你肚臍眼高？就你這矮冬瓜，也敢來嘲笑我張小文？”

    原來你叫張小文，怪不得長得這般‘小’了。”熊姿笑道。

    那侏儒張小文又罵道：“那改天你生了兒子取名作‘長頸鹿’，是不是就長得又高又大了？”

    熊姿也不跟他鬥嘴，他已大概聽出了地洞的範圍所在，卻遲遲沒有發現洞口。猛地，熊姿眼睛一亮，從地上撿了個東西起來。

    張小文，你是不是掉了個望遠鏡？”熊姿翻弄著手裏的袖珍望遠鏡，有些愛不釋手。

    那張小文“咦”了一聲，隻沉默了片刻，又繼續在地底下不斷喝罵起來，就是不肯出來。看樣子罵興正高，竟連望遠鏡也不要了。

    薑祜聽得不耐煩，直接打斷了兩人的爭吵，問道：“張小文，你剛才在土丘上問我們從哪來，是想到什麽了？”

    那張小文聽了薑祜的話，忽然沒了聲音。過了半晌，那地上忽然現出一個直徑半米不到的地洞來。那地洞深淺不明，隻覺一股涼氣從地底下竄出來，看來這地洞另有出口相通。這時那洞口冒出一個頭來，不是張小文又是誰？

    隻是那洞口極其狹窄，他居然能鑽進鑽出？

    張小文先伸出頭來，隨後一點一點擠出身子，居然真的從這狹小的洞口鑽了出來。薑祜聽張景說過，古代有些奇人精擅縮骨奇技，他本來不信，今天真的見著了。

    張小文鑽出洞來，卻沒了之前發怒的樣子，隻是瞪著薑祜看了半天，才搖著頭道：“本來不想理睬你們，不過看你這對黑色——唉，也怪可憐的。說罷，你們從哪兒來，是不是渡口鎮有援兵到了？”

    援兵？那又是什麽？薑祜搖了搖頭。

    張小文歎了口氣，頹然道：“我料想也不是，這附近百八十裏的城鎮全都淪陷了，怎麽可能有援兵來？我還盼著你們也是哨探來著，看來是癡人說夢。”

    薑祜問道：“你是渡口鎮人？”

    張小文點頭。

    那麽你一定認識杜七彰了？”

    張小文奇道：“杜七彰我確實認得。不過他幾個月前就失蹤了，自那時起我就沒見著他。”

    薑祜不由心下一沉。

    杜大叔是早我們半天趕往這渡口鎮的，會不會他進了鎮子，隻是你沒見著？”熊姿問道。

    張小文談起正事，也不再和熊姿鬥嘴。他搖了搖頭，篤定道：“杜七彰絕對不可能進了鎮子。三天前起，渡口鎮就戒嚴了，所有人禁止出行。”

    那會不會被……”熊姿一臉憂色，又不敢說出來。

    你是擔心他在這鎮外被吃了？那倒也沒有的事。”

    你這麽肯定？”熊姿一喜，接著問道。

    這幫黑鬼子從昨天起就這麽圍著了，我也陪著它們就駐在這鎮子外圍。別說杜七彰，我連半隻野兔都沒見著經過。不過這兔子也好些年沒見著了，大概都給那群黑鬼子吃了個幹淨。”

    杜七彰既沒有進鎮子，這張小文又說一直守在這鎮外。薑祜和熊姿一時也琢磨不透杜七彰的行蹤，隻有先放在一旁。

    它們這麽守著，難道肚子不會餓？等他們餓了自相殘殺起來，那可就有的瞧了。”熊姿樂觀地想著。

    不會的。”張小文搖搖頭，“你們還不了解黑鬼子的習性。它們雖然嗜血殘忍，但絕不會殘殺同類，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確定同類死亡，才會一擁而上，將屍體分食掉。”

    熊姿一聽這話，不由想到王琅父子，歎了口氣，矮下身拍了拍張小文的肩膀，問道：“你既然能隨意進出渡口鎮，那能帶我們進鎮子嗎？”

    張小文沒好氣道：“你們進鎮子幹什麽？此路不通！”

    我們又不是找你們蹭吃蹭喝，隻不過想借道去比爾幹而已。”

    比爾幹？聽說那可是個大城市。”張小文有些興奮。

    比你這小小的渡口鎮大多了。你有這樣鑽地的工夫，又懂得柔骨縮身，去了比爾幹肯定大有所為。”

    當真？”張小文聽了熊姿的慫恿，卻是滿臉不信，“鎮子裏瞧得起我的可沒幾個，那些駐紮軍隊一個個人高馬大，見了我更是沒好臉色看，誰叫我生得矮小，又沒什麽本事！”

    這張小文說話倒實在得很。熊姿打氣道：“比爾幹正在征兵，你這樣的奇人去了，軍隊巴結都來不起，哪敢瞧不上你？要不，你跟著我們一起上比爾幹吧。”

    張小文搖了搖頭：“去比爾幹的話你也不用再說，這鎮子的危機一天不解除，我就不會離開。雖然我沒什麽大用，可總也不能眼見著自己的鎮子要覆滅卻撒腿就跑。”

    他抬頭看著兩人，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們拉攏我的意思，不就想讓我帶你們進鎮子麽？不過想去比爾幹，渡口鎮這條路是肯定過不去的，你們找我也沒用。這洞口也不是我挖出來的，是那古時候造百人坑時挖出來的通氣孔。這鎮子裏數百上千人，也隻有我一個能進出。”

    古代的百人坑？你的意思是，這地下其實還要更大的空間？”熊姿奇道。

    沒錯。十人坑，百人坑，甚至千人坑。我們這瀝江流域，從前就是古戰場，地底下藏著的埋屍坑可以說數之不盡。”

    薑祜和熊姿不由麵麵相覷。

    既然渡口鎮過不去，我們想請你好歹幫個忙。”熊姿歎了口氣。

    什麽忙？”

    你回到那鎮子裏，弄些糧食出來，我們身上帶著的幹糧可不大夠吃了。”

    張小文一陣沉默，隨即從腰間掏出一個小紙包來。

    你們想嚐嚐這東西麽？”他邊說著，邊攤開紙包。

    這是什麽？”熊姿沒敢直接拿過來吃，這紙上黑糊糊的一團，誰知道是什麽東西。

    地鼠肉，我自己烤的。”張小文用手掇起一團來，往嘴裏送去。

    熊姿臉色一變。

    如果方便的話，我倒想找你們要把幹糧啃啃。”張小文露出無奈的神情，“鎮子裏現在糧食緊缺，我一個閑人又不打仗，把食物讓給鎮子裏的人，也算是盡我一點綿薄之力了。”

    你的心地倒挺好的。”熊姿誇讚道。

    對了，你們要去那比爾幹，渡口鎮是走不了的，不過還有個地方可以過。”張小文邊嚼著地鼠肉邊道。

    你說的是莽脫山丘吧？”薑祜問道。

    你們也知道莽脫山丘？”張小文吃驚道。

    遇見了本地人，指點我們去的。”

    這當兒居然還能碰著本地人，我以為整個瀝江下遊一個活口都沒有了呢。”張小文吃飽了肚子，拍了拍手，“不過叫你們去莽脫山丘的人，也未必安著什麽好心。”

    怎麽說？”

    我們這兒有個風俗，凡是兩家有解不開的生死仇怨，隻需那不占理的一方立下個誓，當著眾人的麵進那莽脫山丘待足一天，能活著出來的話，便什麽恩怨都一筆勾銷。可你知道從古至今，從莽脫山丘裏出來的人有幾個嗎？”

    薑祜也不答話，他知道張小文會給出答案。

    一個也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