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祜在山中與蛇蟲野獸打交道已久，心知這花蟒一反常態，必有變故。他本就極為大膽，眼前這花蟒比起當年四象山中的大蛇，更是小巫見大巫。此時見花蟒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他的膽子一下又大了起來，招呼了熊姿一聲，慢慢朝蟒蛇走去。

    那小狐狸本來一早見到花蟒就已逃出老遠，藏在了那沙丘之後，此時見危機似乎解除，便又探頭探腦，往這邊張望個不停。

    兩人在距離花蟒兩米處停了下來，再接近的話難保這蟒蛇實際上在裝死，就等著兩人靠近再遽起發難。這麽待了片刻，這花蟒終於連輕微的動彈都不見了，身子完全平息了下來。熊姿生恐有詐，又俯下身找了幾塊缽盂大小的砂石，向花蟒的頭部擲去。

    其實兩人雖然顧慮頗多，卻忘了這蟒蛇實在不是尋常蛇類可比，若是在生龍活虎的狀態下，隻需血盆大口一張，連皮帶骨就能將兩人吞了，何必大費周折，還要裝死耍一番心機？

    此時蟒頭被熊姿接二連三的石塊砸得皮肉盡爛，蛇身依舊一動不動，那原本橙黃的蛇眼也渾濁了下來，看樣子真是一命嗚呼了。

    兩人終於大鬆一口氣。

    這莽脫山丘還不知有多大，隻走了這小半天便遇到這麽一條荒漠大蟒，接下去還會碰到什麽樣的生物，實在是無法預料。

    薑祜見危機解除，重新包好了獵槍掛回身後，便不打算再理睬這蟒屍。這花蟒雖然罕見，不過他手中既無解剖工具，自然也不能像從前打獵一樣，給這蟒蛇來一番剝皮去骨。

    熊姿眼見花蟒斃命，驚懼之心卻已消了個一幹二淨，此刻好奇心反而大盛，徑自朝那蛇尾處走去。這大花蟒究竟多長，兩人先前也隻是隔著老遠略略望了一眼，此刻蟒蛇露了半截在外，下半身一直沒有瞧見，順著蛇脊望去，蜿蜿蜒蜒還藏在沙丘的另一頭。

    熊姿信步繞了過去，到了沙丘拐角處卻忽然停住。

    這一停步，並非看到了什麽奇觀，而是此刻周遭傳來的一陣令他極為不舒服的咀齧聲。更令他發寒的是，這聲源就在附近，離得越近，聲音就越大。他咽了口唾沫，轉身要叫薑祜，卻見薑祜不知何時已摸到了自己身後，並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此時夜色雖濃，然而星光卻異常明亮。兩人略微探過腦袋，朝沙丘另一頭看去，立時驚得合不攏嘴。

    這大花蟒偌大一截尾巴，不知何時竟已被啃食成了森森白骨！

    薑祜登時明白了，無怪乎之前那巨蟒已遊到跟前，自己仍能幸免於難。原來它下身被噬，想是劇痛之下拚命奔逃，然而蛇尾在極短的時間內即被咬斷，終究無法再遊半步。那麽此刻想來，這花蟒後來力竭之時憑著半截身子奮起而發的攻擊，也隻是徒有聲勢而已。

    然而蟒蛇是死了，危機顯然並未解除。

    薑祜並未在沙漠之中打過獵，從石屋再到這沙丘短短二十米遠，能在頃刻間就把蟒蛇吞去三分之一的沙漠物種，薑祜從張景所傳授的經驗裏，隻能想到兩個。

    一是沙漠飛蝗。

    這種蝗蟲是大漠中最為人談之色變的物種之一，隨季節而起，漫天席卷而來，每每蝗蟲過境，方圓成百上千裏無不滿目蒼夷。隻不過傳聞是這樣，真正經曆過蝗災的，恐怕也難有幸存者。

    此外，便是沙漠中另一大種群，短耳倉鼠。

    短耳倉鼠跟尋常沙漠老鼠大小相仿，耳朵奇短，又四肢漆黑，隻有背上的毛發全灰，所以行走大漠的人一般又稱它們為灰背老鼠。

    這灰背鼠擅於辨別氣味，記憶力絕佳，沙漠之下各種鼠道縱橫交錯，都有它們的功勞，最大的武器是它鋒利奇長的門牙，極擅於啃咬。每每鼠群出外覓食，動輒便是數百上千結群，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此外，灰背鼠又是晝伏夜出的物種，縱然是在夜間的嚴寒環境裏，也能行動如常，更讓人難以防備。

    聽這齧咬的聲音，薑祜幾乎可以斷定，遭遇的便是那灰背鼠。他半步也不敢動彈，隻是眯起眼睛慢慢觀察四周。

    這灰背鼠生性喜食，有這大花蟒的屍體盤桓在地，自然無暇旁顧。隻要兩人不作聲驚擾到它們，再悄無聲息走出其進食區域，大可全身而退。隻是時間上片刻不能再作耽擱，如果等到灰背鼠群將蟒屍尾部啃食完，兩人再想跑掉就不容易了。

    就在薑祜打著眼色，示意熊姿悄聲往後退時，忽然目光一凝。借著月光，他分明看到熊姿腳後跟堆放著一物，這時要出聲提醒已經來不及了。

    熊姿一腳往後邁出，正踩中地上那顆白色蛇蛋，蛇蛋霎時間碎成一地，混濁黏稠的液體濺了熊姿半條褲管。

    這居然是條懷孕的母蟒，也就是說，這大漠之中還不止一條花蟒。然而兩人無暇思考這些，因為那蛇蛋破裂之後散發出的氣味，已吸引了數十隻灰背鼠圍了上來，甚至有一兩隻已經竄上了熊姿的鞋跟。

    “大熊快跑！”薑祜大喊一聲。

    熊姿拔腿就跑，現在鞋底、褲子上盡是踩破蛇蛋後沾上的蛋清，灰背鼠群循著氣味，朝著熊姿猛追不已。

    “趕緊把你鞋子脫了！”薑祜邊跑邊說道。

    “你叫它們先別追，我停下來脫個鞋子成不成！”熊姿罵道。

    薑祜回頭看去，不由心中一震。現在不隻是一開始圍著蛇蛋的鼠群了，後邊陸陸續續有更多的灰背鼠跟了上來，想是蟒屍已經啃食得差不多了。而他們兩個，正是鼠群的下一個獵物。

    “大熊，你一直跑別停下，知道嗎？”薑祜叮囑道。

    “我，我當然知道！你想幹什麽？”熊姿喘著氣道。

    薑祜不答話，將獵槍從身後一把扯了下來。

    “等，等等！”熊姿臉都綠了，“你想往哪打？”

    “還能往哪打，你看看自己腿上。”

    熊姿低頭一看，小腿上正攀著四五隻灰背鼠，它們牢牢抓著褲腿，長長的門牙已經嵌進褲管子裏了。熊姿這才感覺腿上傳來一陣疼痛感，想是皮肉已被咬住了。

    “先別開槍！我能甩掉他們！”熊姿瞬間汗流浹背，邊跑邊用力蹬著腳。這被咬著雖然痛，總比吃槍子好。

    薑祜哪裏理他，抬手扣動扳機就是一槍，身後的鼠群一下子炸開了。

    “轟！”帶著強大擊退力的子彈轟擊在鼠群裏，瞬間砸飛了十來隻灰背鼠。有幾隻被打得飛到半空去，很快湮沒在龐大的鼠群中。

    鼠群見槍藥威力巨大，似乎有所忌憚，明顯放緩了速度，隻緊跟在兩人身後，保持著數米的追擊距離。

    薑祜一見武器發威，又連發了幾槍，把那鼠群迫得更遠。

    “好像效果不大，還是跟在後麵。”薑祜皺眉道。那鼠群已經匯成一股黑流，兩人都不太敢回頭看了，生怕被身後的陣仗嚇軟了腳。

    “開了這麽多槍，這些畜生也死了不少，咱穩賺不賠。”熊姿自我安慰道。

    “不對，好像……打不死？”薑祜說著又發了一槍。這回他聚精會神地盯著鼠群看，被子彈打到的其中一隻灰背鼠被轟得往前斜飛出去，落地的一瞬間隻打了個滾，居然又繼續朝前追了上來，隻是速度放緩不少而已。

    “這下麻煩了。”薑祜沉聲道，“這些老鼠是黑鬼子。”

    本來人們從外觀上辨識一頭生物是否感染變異，很大的憑據是看它們眼睛的顏色。這灰背鼠生來就是黑眼珠子，之前兩人又碰著那黃眼大花蟒，自然而然以為這莽脫山丘裏的生物都還沒有被黑化。

    然而薑祜這一槍打下去才明白，這群灰背鼠確確實實已經是黑瞳異種了，尋常鼠類的皮毛不可能捱住一槍還能繼續奔跑，而且他也沒有見到有其他鼠類停下來分食同伴屍體。換句話說，中槍的灰背鼠最多隻是負傷。

    “就算不是黑鬼子，恐怕這情況也不太妙。”一向樂觀的熊姿也皺起了眉頭，顯然他知道現在的情勢及其不樂觀。

    兩人一時陷入沉默之中，熊姿不時回望著逐漸在加速接近的鼠群，忽然心念一動。

    “阿祜，這包大的給你。”熊姿解下背包，嘻嘻笑道，“你體力好，能者多勞嘛。”

    薑祜翻了下白眼，接過了滿裝幹糧的背包。他身上原本就負著杆獵槍，再加上背包重量，跑了這麽小半天，已覺得有些吃力。而熊姿此時身上的負重，隻有挎在腰間的一小包幹糧，

    “你跑前邊去。”熊姿繼續道。

    “你又在打什麽鬼主意？”薑祜皺眉道。

    “你不會是跑不動了吧？”熊姿話裏有一股嘲笑的味道，“跑不動的話，那包袱給我，我來背好了。”

    “不要自以為是了。”薑祜冷笑道，“我怕全力跑起來，把你甩沒影了。”

    “那你就試試看好了！反正那個拖慢速度的累贅不是我。”

    累贅？薑祜臉色一沉，熊姿的話讓他生出了一股火氣。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別說我不等你。”薑祜冷冷道。

    熊姿輕哼了一聲，顯然對薑祜的話嗤之以鼻。

    薑祜不再搭話，腳下發力，在夜幕下全力飛奔了起來。

    老範說過，行程快的話一天就能出了莽脫山丘，兩人趁夜已走了小半天，又被鼠群追了這許久，想來走了也有一半了。

    不過老話說了，行百裏者半九十，剩下的路程肯定是沒有足夠的體力支撐他這麽跑完的。隻是被熊姿一激，薑祜負氣之下，哪裏還考慮那麽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