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身份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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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到掌燈時分,明箏房裏依然不見一點光亮。李氏提著一盞燈從遊廊走過來,正遇見捧著炭盆站在門外的蕭天。蕭天見老夫人過來,忙放下炭盆,迎上來,由於午後落了場細雨,地下有些濕滑。

    “老夫人,小心腳下。”蕭天上前扶住李氏。

    “明箏這是怎麽了,”李氏望著緊閉的房門,“也不點燈,也不開門。早上出門時不是挺高興嗎,是不是跟宵石又鬧別扭了,唉,兩個人打小就是這樣,不過,宵石總不是明箏的對手,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唉,今日這是為哪般?”

    李氏囉裏囉嗦說了一通,蕭天一笑並沒有回答。剛才他在門外站了一會兒,隱約聽到裏麵有抽泣的聲音,因此他想等會兒再敲門,不想老夫人過來了。

    “箏兒,開門呀。”

    明箏拉開門就打了個噴嚏,她隻穿了件單薄的裙子,雙眼紅腫,一隻手上還捏著杆毛筆。

    “哎呀,我的小祖宗,這大冷天你怎可穿成這樣,隻怕是受了風寒。”李氏提燈跑進屋裏,把燈掛到燈架上,就趕緊從床榻上取過一個棉袍給她披上。

    蕭天把炭盆放到床榻前,走到書案前拿起燈台準備掌燈,卻一眼瞥見書案上一摞宣紙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他不由吃一驚,如此雋秀的小楷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字體圓潤娟秀,又柔中見骨。要說出身,他也算是書香門第,家有藏品,但明箏的字還是讓他暗暗吃驚,如此修為,豈是出自平常人家?不由再次對明箏的身世產生了好奇。但是又不便露骨詢問,隻能擇機看查了。他引燃了蠟燭,重新放到書案上,屋裏立刻明亮許多。

    “我叫阿福給你煮碗薑湯喝,瘋跑了一天,可是乏了,也要早點歇息。”李氏說著,又給明箏穿上件比甲。

    “姨母,你給我穿成狗熊了。”明箏叫起來,“我沒事,才不要喝薑湯,你且回去吧,我要和蕭天說件事。”明箏撒著嬌把李氏推出門去,李氏一臉寵溺地笑著走了。打發走了姨母,明箏把身上的比甲扔到床榻上,一屁股坐到屋子中間的圓桌前,看著蕭天,指著一旁的圓凳道:“蕭天,你坐呀。”

    蕭天溫和地一笑道:“今日得見小姐字跡,真是自愧不如。”

    “嗨,匆匆寫就不值一提。”明箏不以為然地說道,然後他看著蕭天像是有什麽心事,猶豫了片刻道,“我想請你幫個忙。”

    “小姐請講。”蕭天爽快地說道。

    “我想請你說服李宵石,讓他離開長春院。”明箏說著,眼裏已淚光閃動,“天下這麽大,他為何要待在那種地方?我再無知,也知道那是什麽地方,他不應該待在那裏。”

    “剛才,你就是為這個哭得吧?”蕭天望著明箏臉上大顆大顆往下掉落的淚珠,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去,但手在空中僵住,甚感不妥,又忙放下,急忙相勸道,“明箏,你宵石哥哥既然做出這種選擇,一定有他的道理。”

    “你不知道,兒時,父親讓他做我的伴讀,我和他一起讀書,我一貫調皮玩耍,功課大多是他幫我做的,他常對我說,長大要考取功名,他還說要做一個像我父親一樣的好官,可是如今,他如何去考取功名呀?”

    蕭天見明箏情急說漏了嘴,不動聲色地追問道:“明箏,你父親是……”

    “家父,家父李漢江。”明箏提起父親,眼裏立時淚水漣漣,已渾然忘卻老夫人的叮囑。

    蕭天聽到這個名字,渾身一震,心裏對明箏的諸多疑慮也隨之而解。他站起身,一臉驚喜地望著明箏,壓低聲音問道:“原工部尚書李漢江是你父親,那,你可是李大人的獨女李如意?”

    明箏抬起頭,他驟然從蕭天嘴裏聽到她的大名,詫異地瞪著蕭天。

    蕭天一反常態,他慣有的平靜和沉著一掃而光,他衝動地走到窗前,從背後可以看出他正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片刻後,他轉回身,臉上有淚光閃動,他重新坐下,壓低聲音道:“明箏,你可知我是誰?”

    明箏疑惑地看著蕭天,腦子裏一片空白。

    “還記得你五歲時的神童宴嗎?有一個哥哥曾送給你一把木劍。”蕭天提醒道。

    明箏驚得捂住嘴巴,她指著蕭天,猶疑地問道:“你……你是書遠大哥?蕭書遠?國子監祭酒蕭源之子?”

    “正是。”蕭天笑了。

    明箏一躍而起,一把拉住蕭天,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般,驚叫道:“你是蕭書遠?你還活著?可是聽家父說,你與父親在被貶充軍的途中遇難,家父為此還跑去妙音山為你們點香祈願,超度亡靈呢。”

    “我是死裏逃生,父親已經不在了。”蕭天說著眼圈一紅,這麽多年流落在外,突遇故人,心裏一片溫暖。

    “蕭大哥,”明箏突然改了口,親昵地稱他大哥,她想到那日蕭天昏倒在宅門外,狼狽落魄的樣子,一陣心酸,“蕭大哥,你一定吃了很多苦,以後你盡可放心的住在這裏,不要再生分了。”

    蕭天臉上忽白忽暗一陣尷尬,不由羞愧難當。想當日明箏在危境中救他,他卻把她當敵防範,一路跟蹤至此,時時想奪她手中之書。明箏待他光明磊落狹義心腸,而他卻處處算計居心叵測,實屬小人所為。

    “明箏,大哥對你有愧呀。”

    “蕭大哥,你說哪裏話,”明箏看著蕭天,眼裏明顯多出幾分親切,“想想家父當年與令尊交好,兩人經常在一起對弈,說起寫字,當年令尊沒少教我,”說著說著明箏垂下頭,聲音漸輕,“隻是……後來,你父親出事後不久,我家也遭遇不幸……”

    兩人靜默下來,似乎都沉浸在往事裏,誰也不願打破沉默。

    突然明箏抬起頭,眼神犀利地盯著蕭天道:“蕭大哥,我不相信父親所犯罪行,他是被小人構陷,難道你就不想找到當年構陷你父親的奸人?”

    蕭天臉色一沉,此話說到了他的痛處。

    “我要報仇。”明箏雙眸閃過一道寒光,她突然起身走到書案邊,抽出一柄長劍,在蕭天眼前一晃,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六年了。”

    “不可。”蕭天想也沒想就叫了一聲,事後又尷尬地解釋道,“明箏,不可莽撞。”

    “哼……蕭大哥,虧你祖上還是聲名顯赫開疆拓土的將軍呢。”

    “明箏,此事非同小可,需要慢慢籌謀。”蕭天勸道。

    明箏把長劍放入劍鞘,“你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太膽小,”她一邊說,一邊回到書案前,提起筆開始寫起來。隻見她輕握筆杆,低眉微蹙,一隻筆在白宣上,如行雲流水般,揮灑自如,一行字一揮而就。

    “明箏,你這是寫什麽?”蕭天拿過旁邊寫過的一頁紙,凝目一看不由吃一驚。

    “天門山錄,”明箏道,“我要把這本書默出來。”

    “不可。”蕭天慌亂中一把握住明箏握筆的手,又突覺不妥,急忙鬆手。

    明箏看著白宣上一灘墨跡,有些哭笑不得,“蕭大哥,你除了會說‘不可’,還會說什麽?”

    “明箏……”蕭天拉明箏坐到圓桌前,如果說這之前他關心明箏,是出於要報她雪地相救之恩,但現在當得知她是李漢江之女後,情景已變,即是故人又勝似親人,再加上李漢江為人忠正耿直,遭人陷害滿門抄斬,身後唯一骨血,豈可再有不測。

    蕭天看著明箏問道:“《天門山錄》你已看過,在上仙閣,你也聽到諸多傳聞,不管是江湖人士還是朝堂官員,都是誌在必得,你知道為什麽嗎?”

    明箏略一思考:“此書裏涉及諸多秘密。”

    “是。”蕭天道,“如果讓心懷妄念之人得到,就會無端引來災禍。”

    “我想起一件事,”明箏突然道,“在來京的路上,我救過一個狐族老人,難道這麽隱秘的族群也是由此書引發的禍端?”

    蕭天點點頭,道:“據傳王振在得到此書後,命東廠督主王浩秘密帶領手下去各處搜尋寶物,狐族鎮界之寶狐蟾宮珠被奪走,引發狐族反抗,與東廠激鬥,最後狐地被塗炭,老狐王被射殺,郡主被掠走,竟被王振送進宮裏充了妃子,狐族人至此流離失所。”

    “真乃欺人太甚!”明箏氣得雙目圓瞪,小臉通紅,不由叫道,“寫作此書的人,也是罪大惡極。”

    “何以見得?”

    “不作此書,何有此患。”

    “我想,寫作此書之人初心也是心存善念吧,”蕭天想到吾土道士,歎道,“隻可惜人心不古,奸妄之人橫行於世。”

    “可是我已經答應宵石哥哥,給他默出一本《天門山錄》來,這該如何是好?”明箏有些為難地問道。

    “長春院那把火肯定是衝著那本書來的,此書在京城一露麵就被發現,絕不是偶然。你若再默出一本來,豈不是又一次給宵石引火燒身,再說那本真跡到底是燒毀還是又被盜走也不得而知?就當是天意,此書已毀豈不更好?”蕭天看著明箏低頭沉思,接著說道,“明箏,我擔心你在上仙閣所言已被人盯住,我想讓你和老夫人到城外躲些日子,不知可好?”

    “蕭大哥,有這麽嚴重嗎?”明箏一聽簡直要笑出來。

    “京城表麵看一派盛景,背地裏凶險異常。”蕭天說道,“東廠錦衣衛耳目眾多,市井又幫派縱橫,尋仇刺殺,防不勝防。還記得出門遇見的白蓮會之人嗎?”

    “記得,”明箏想到那枚暗器,冥思回想道,“我記得此書對白蓮會記錄也有一章篇幅,說是‘信徒眾多,涉及多省’,對了蕭大哥,”明箏覺得有些需要告訴他,便道,“書中還有對十大幫派的記錄,甚是驚人。有七煞門、白蓮會、八卦門、三清觀、興龍幫、天龍會、龍虎幫、天蠶門、斧頭幫,還有一個域外的幫派,就是雄踞大漠的黑鷹幫,書中記錄,此幫裏大部是亡元皇族後裔。”

    蕭天聽明箏如此一說,更是堅定了自己的判斷,語氣堅定地道:“此書決不可再現,它隻會帶來更大的血雨腥風。”

    “我明白了。”明箏臉色一變,擰眉不語。

    “明箏,你怎麽了?”蕭天不安地問道。

    “宵石哥哥是如何得的此書?見書已毀為何還執意討要?”明箏陷入沉思。

    這也正是蕭天百思不解的問題,“是呀,此書如何到了他手裏,確實讓人起疑,而他為何又把書交到你手裏?莫非……他料到此書在他手裏風險難測,而他又知你身負奇稟,有記憶天賦,交到你手上他多了一份保障,即使失去也不怕,如此推測也算行得通。”

    “看你把宵石哥哥想成什麽了,似乎是個居心叵測野心勃勃之人?”明箏噘嘴反駁道,“他不過是怕我路上寂寞,才得了此書讓我路上消磨時光而矣。”明箏說到最後語氣越來越低,最後心虛地垂下頭,她知道蕭天的話不無道理,隻是她不願承認。

    蕭天看出明箏有意維護柳眉之,便也不再反駁,隻是淡淡一笑道:“那你怎麽想?”

    明箏清澈的雙眸掠過一絲凝重,語氣堅定地道:“父親在世時,日讀孔子,曾對我說,‘誌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我必效之。”

    蕭天聞言,心頭突湧起一股熱浪,暗自讚歎,不愧是一代忠良之後,大儒之女。他一顆忐忑的心放下了,有此言,《天門山錄》如在長春院燒毀,那就是從此消失人間。

    明箏起身走到書案前,拿起寫好的一摞紙填進炭盆裏,炭盆“哄”地一聲,掀起幾尺高的火苗。

    蕭天欣慰地看著明箏,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