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明箏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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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李宅就亂成一鍋粥。
先是發現蕭天一夜未歸。明箏派阿福去城門看了幾次,城門前的關卡已撤了。難道是被本家留下了,明箏胡亂猜疑著,有些悶悶不樂。
這時大門外傳來敲門聲,阿福以為是蕭天回來了,頭一個跑去開門,卻不想進來的是孫啟遠,他進到門來就扯著嗓子喊:“當家的在嗎?”
老管家扶著李氏走過影壁牆一看,來了個東廠的官人,著實嚇了一跳。孫啟遠看見走過來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便說道:“還不快來見過高公公。”說著,轉回身對著身後躬身相請,“高公公,請……”
一位體態微胖慈眉善目的公公走進來,看年紀有四十多歲,手拿佛塵,步履沉穩。他身後跟著兩個小太監,手裏舉著托盤,有紅綢蓋著。李氏和老管家當年在李府也是見過大場麵的人,逐疾走幾步,禮數周全地行禮。兩位老人雖然應酬得法,但按捺不住內心的疑惑,不由麵麵相覷。
高公公身後的兩個小太監直接走到兩位老人的跟前,李氏看見上麵的紅綢,似乎一下想到什麽,雙膝一軟,差點給小太監跪下,幸而被一旁的老管家攙住。
“老夫人不必給他們行大禮。”高昌波和善地說著,“給老夫人道喜了,你們家明箏姑娘已被孫檔頭保舉入了秀女名冊,老身前來相賀,這是禮金請收下。”
“什麽……”李氏惶恐地看著他們,嗓子眼“咯嘍”一聲,差點背過氣去,老管家急忙敲著她的後背。
“呦,瞧把老夫人歡喜的呦,”高昌波笑得很喜氣,一抬佛塵,“今日正好是吉日,便帶姑娘跟老身入宮候選了。”
“我家姑娘不在家,出遠門了。”李氏渾身抖著,語無倫次地編排了個說辭。
“那就屋裏說吧,讓老太太坐下緩一緩。”高昌波瞥了眼孫啟遠,孫啟遠會意徑直向堂屋走去。
明箏看見幾個人走過來,急忙躲到堂屋一側的屏風後。他們在影壁前的對話,她聽得一清二楚。聽到“入宮”這兩個字,她腦袋一片空白。皇宮於她,那是遠在天邊的一個地方,況且她身上大仇未報,若是進了那個地方,豈不是跟進了大獄一樣。
明箏此時已六神無主,蕭天也不在身邊,如果他在,她還能討個主意,這可如何是好?
幾個人來到堂屋坐下,阿福端上茶盤,伺候著幾人茶水。李氏喝過一盞茶,算是緩了過來。
“公公啊,我家小女呢,實不相瞞,她已有婚約在身,如若不據實稟告那可是欺君之罪呀。”李氏急中生智想把高公公搪塞走了算了。
高昌波一皺眉,不滿地瞥了眼孫啟遠。
“老夫人,我問你,”孫啟遠上前一步,氣勢洶洶地問道,“你家小女貴庚?”
“一十七。”
“所聘何家?”
“寧府。”一個響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接著走進一人。
寧騎城就像從天而降,他眉頭舒展眼含笑意地望著屋裏五個呆若木雞的人。屋裏幾人瞪著眼前的寧騎城,隻見他身著錦繡華貴的飛魚官服,腰間佩戴繡春刀,懸掛著錦衣衛金牌,此人往屋裏一站,英姿颯爽器宇不凡,把一屋子人都驚呆在原地。
寧騎城一步走到李氏麵前,躬身一揖:“小婿,拜見嶽母大人。”
李氏一聽此話,嗓子眼又“咯嘍”一聲,直接從椅子上滑倒地下。兩邊的老管家和阿福急忙攙扶起來,一個捶背,一個扶著胸口順氣。
寧騎城轉向高昌波,躬身一揖:“高公公在此,怪在下眼拙,失禮了。”
高昌波微笑著凝視著寧騎城,掩飾不住內心的好奇,急忙回了一禮:“寧大人,老身沒有衝撞你的意思,隻是聽宮裏傳言,皇上有意把禮部尚書張大人之女賜婚與你,可有此事?”
寧騎城冷冷一笑,他一進門遇到這檔子事,有些悔恨之極,他昨日就該把明箏帶走。他知道高昌波是宮裏主理選秀一事主事內監,為辦好差,他四處廣攬美女,孫啟遠定是為討好他,而把明箏寫入了名冊。他與高昌波交往不多,也不好明裏駁他麵子,隻得出此下策,糊弄走他了事,沒想到他提賜婚一事,明擺著暗示讓他收手,放在常人,是不會同皇上搶女人的,但是他不是常人。
“有此事,”寧騎城自己選了個椅子坐下,自己斟滿一盞茶,坐下一邊喝,一邊說道,“但是我提了一個條件。”
“哦,有意思,皇上賜婚你敢提條件。”高昌波感興趣地尋思片刻,“可是陪嫁規格?”
“比武招親。”寧騎城平淡地說道。
高昌波抖起拂塵,瞪著眼睛望著寧騎城片刻,突然仰臉大笑,笑到中途突然頓住:“難道這位明箏姑娘……”
寧騎城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高昌波轉身揮拂塵甩到孫啟遠臉上:“你小子,招一個武林高手進宮是何用意?”
“不能呀……”孫啟遠看著眼前這出戲,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正堂上的熱鬧,躲在屏風後的明箏豈能不知。
她轉身跑到窗前,從桌邊端起一杯已涼的茶水一股腦潑到臉上,一杯水潑下,腦子並沒有清楚多少。
幾日裏,她快被逼瘋了。先是宵石哥哥,讓她默寫出《天門山錄》,她能理解他報仇心切,但是蕭天對她講過《天門山錄》帶給江湖的無端禍害,這樣一本書如果經她手再現,再造成江湖紛爭,她怎擔得起?她主意已定,絕不能複製此書,但是宵石哥哥來要如何是好?
還有外麵那個陰魂不散的寧騎城,昨日在城門,她就感覺有異,有種不祥的隱憂,今日果然應驗,竟然跑來冒充夫婿?此人陰險詭異,十個自己也不是他的對手,若落入他手中,豈不是……
跑吧……明箏低著頭從穿堂跑出,與一個人撞個滿懷,那人一趔趄差點摔倒,被明箏扶住,這才看清竟然的姨母。李氏一把抓住明箏的手,把一個包袱塞進她懷裏:“兒啊,這是我攢下的細軟,快跑吧……”
“姨母……”明箏被李氏一撞,頭腦倒是清楚了些,“我走了,你和張伯怎麽辦,他們不會放過你們的?”
“兩個棺材瓤子,不足掛齒,這也是他的意思,快……聽話,跑吧……”李氏把包袱再一次塞給明箏。
突然,眼前伸出一隻手奪走包袱。“交給我就行了,明箏跟我走,老夫人你盡管放心吧。”寧騎城不知何時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到她們身後。
李氏一時愣怔,明箏忍無可忍瞅個空擋,“當啷”一聲,抽出寧騎城腰間的繡春刀,在他麵前劃過一道寒光,直逼他脖頸。
寧騎城一愣,這些年來他身經百戰,還不曾有人可以近身奪刀,沒想到今日栽在這個小丫頭手裏。她這一個動作,讓他又不禁想到那日她與頭狼搏鬥的情景,感到十分有趣,但想到眼前的處境,便耐心地勸道:“你不跟我走,就得入宮。”
繡春刀僵在半空,明箏怒道:“你好生無禮,我與你素無往來,憑什麽跟你走?”
“姑娘此言差矣,”寧騎城說著瞅準時機,上手一把抓住明箏手腕。明箏頓感整個手臂一陣酸麻,手被迫鬆開,寧騎城手腕一翻接過繡春刀,在空中旋出一個優美的弧,“嚓啷”一聲,刀已入鞘。“你好沒記性,有你這樣對待恩公的嗎?”
“你要怎樣?”明箏知道以自己的武功修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我要娶你。”寧騎城唇邊一翹,似笑非笑的說道。
“哦,我想起來了,我說看著有些麵熟,你原來就是那日從狼群救明箏的恩公呀。”李氏一陣驚喜,看著他威武高大的身軀,一咬牙對明箏說道,“兒呀,我看這位相公挺好,即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以身相許也是善事,你就跟他走吧,總比入宮強。”
寧騎城一聽此言,立刻向李氏深施一禮:“謝過嶽母大人,改日我請人登門提親,聘金彩禮一並奉上。”
“姨母,你就別添亂了。”明箏幾乎哭起來,她怒視著寧騎城叫道,“你想都別想。”
明箏猛然轉身,義無反顧地向正堂跑去。
明箏突然出現在高昌波麵前,禮數周全地向高昌波行禮,柔聲道:“拜見高公公。”
高昌波一手端著茶盞,滿腦子在想跟寧騎城爭一個女子是否合算?一抬眼看見一位清秀的女子站在眼前。高昌波閱人無數,在宮裏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而此女子如此與眾不同,便由衷地點點頭,一抬拂塵,微笑著站起身向明箏還一禮:“明箏姑娘。”
寧騎城陰沉著臉從後堂跟過來,李氏也氣喘籲籲跑過來,兩人都一臉驚懼地盯著明箏。這時,老管家端著新茶走進來,看見明箏也愣在當場。
明箏從容地說道:“入宮後,還請高公公多提點。”
高昌波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看到寧騎城大受打擊的樣子,心裏很受用,便更加殷勤地說道:“姑娘盡可放心,你是老身帶進宮的,自然少不了老身的關照,凡事有老身呢。”
“明箏……”李氏一聲哀歎,腿一軟,癱坐在地,老管家放下茶盤,跑來扶她。
“張伯,”明箏轉身交待道,“我姨母……有勞張伯了……”
“小姐……”老管家難過地垂下頭。
明箏最後看了眼角落裏黑著臉的寧騎城,嘴角掛著一個挑戰的微笑。寧騎城左臉抖了幾下,在他看來躲入宮中又如何,那個園子也是他想進就能進的地方,他幾步走到明箏麵前,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明箏,咱宮裏見。”說完,向高昌波一揖手,“告辭。”
寧騎城走後,明箏跟著高昌波坐上一乘小轎離開李宅。
望著明箏離去,李氏頓時昏了過去。老管家慌裏慌張在屋裏跑了幾圈才想出主意,他喊來阿福:“快,你跑到長春院告訴少爺,家裏出大事了。”
阿福一路疾走,在長春院門口遇見外出采買的雲蘋,雲蘋不敢耽擱,跑上樓叫來了柳眉之。
雲輕從後院馬廄牽來一匹馬,柳眉之翻身上馬,對馬下的阿福道:“我先行一步。”
柳眉之調轉馬頭,一路疾馳。
經微風一吹,柳眉之焦慮的心情平複了些。萬沒想到明箏會進宮選秀,以明箏的性格,絕不會貪慕皇家的富貴,為什麽她會選擇入宮?想到此他心裏一驚,後悔那日在墳前把她父親案子的真相告訴了她,案子後麵的黑手,一個是王振一個是王瑞清,難道她是為了報仇?以她的性格,為報仇別說入宮了,就是刀山火海她也敢跳。
柳眉之心急火燎地催馬快行,一拐入巷口,就看見老管家站在宅門前張望,看見他急忙迎上來。
“我母親可好?”柳眉之翻身下馬,把馬韁繩交給老管家,就往門裏跑。
“一直哭,勸也勸不住,你快去看看吧。”老管家在身後說道。
柳眉之徑直跑到東廂房,李氏半躺在炕上,一旁的阿福給她捏著腿。李氏抬眼看見兒子,鼻子一酸,又哭起來。柳眉之解下披風扔到一邊,坐到母親身邊。
“娘,你別急,我正在想辦法。”柳眉之深知母親對明箏的感情,不僅把她當成親生女兒,甚至把對明箏父母的感情也包含在裏麵了,“娘,成為秀女,並不一定就能留在宮裏。”
李氏一聽,立刻停止哭泣:“兒呀,怎麽講?”
“娘,你想呀,秀女上千人呢,哪能都留下?要層層甄選,不僅看容顏,還要比才藝。”柳眉之看母親眉頭皺得更緊了,知道這些說服不了她,在母親眼裏,明箏那是地上沒有天上才有的人物,才藝如何能難住她。突然他眼前一亮,或許說出這條能緩解母親的擔憂,於是繼續說道,“還要看腳。”
李氏猛地坐起身,瞪著柳眉之:“真的?你妹妹她是天足,當年老爺沒下得去手給她纏足。”李氏想起這件事一時興奮起來,“兒呀,你說光憑這一條,她就會落選嗎?”李氏不放心地問道。
“唉,老夫人,我看就這一條小姐準回來,”一旁的阿福插話道,“你想呀,人家女子都是三寸金蓮,咱家小姐一伸出那雙大腳丫子,還不把宮裏的嬤嬤嚇住。”
柳眉之讚許地看看阿福,這小子總算說對一次話。
李氏看著他倆,頓時神情清爽了些。柳眉之扶著母親重新躺下,又說了些寬心的話,哄母親安歇後,這才起身。
“阿福,怎麽不見蕭公子?”柳眉之走到門外四處張望。
“唉,別提了,”阿福道,“蕭公子出城拜見本家,還說好要帶我們過去小住,這一去到這時都沒回來。”接著,阿福便把這兩天家裏發生的事,一一給柳眉之講了。
柳眉之深感震驚,怎麽連東廠的檔頭和錦衣衛指揮使都摸到家裏了?柳眉之在院裏焦躁地來回踱著步,他雖介懷蕭天,但就目前來看能拿主意的也隻有他了。他又不宜在外逗留太久,便走到阿福麵前交待道:“阿福,你到各處找找,快把蕭公子找到,找到他速讓他來見我。”
阿福送走柳眉之,也急忙出了門,走街串巷尋找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