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宮中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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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萬安宮卻出奇的平靜。再沒有出現發症的秀女,兩位嬤嬤身上的癢疾也緩和了許多,五個發症的秀女被單獨隔離開,住在膳房一側的儲物間裏。

    五個人從早到晚喝湯藥,但症狀不但沒有緩解,還有惡化的趨勢,最為厲害的便是最後染疾的明箏,臉上身上出現膿包,有些已經潰爛。但明箏反而是最為平靜的一個,她倒在炕上一動不動,其餘四人一直在哭天喊地。

    張成一直負責照顧五人的飯食和湯藥。在用晚膳前,高昌波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萬安宮找到張成,把他拉到無人的地方,把從司禮監帶回的消息告訴他,並交給他一包藥,囑咐他放進五人的粥裏,夜裏王浩會帶東廠的人把五名秀女帶走。

    張成麵上十分冷靜,內心早已翻江倒海。晚膳端來後,他並沒有照高昌波的吩咐全部倒進粥裏,而是倒了一部分,剩下一部分埋進廊下花草下。他叫來手下太監,讓他們伺候五個秀女用膳,自己找個托詞,溜出萬安宮。要離開紫禁城,還要過兩道門,好在他身上有李漠帆給他的東廠令牌。

    張成一出宮門,便撒了歡地跑,在半道攔下一輛馬車,使了銀子讓車夫給送到上仙閣。他心裏清楚自己隻有一個時辰的時間,但事出緊急,他不得已必須冒險告知李漠帆。

    李漠帆是他的恩公。當年他從邊關負傷回鄉途中,倒在滿天野地裏等死,是興龍幫的鏢號救了他。並把他一路捎帶回鄉,醫病的銀子也是李漠帆出的。在他落下殘疾被鄉下同門親眷嘲笑走投無路時,是李漠帆安排他進的宮。

    這些年在宮中雖然低人一等,但吃飯無憂,也了無牽掛。現如今唯一想做的就是報答恩公。因此,李漠帆托人找到他,讓他幫忙時他立刻便答應了。此時他心急火燎地望著車窗外的街景,總嫌車馬太慢。

    上仙閣在夜幕下燈火通明,正是上客的時辰。張成下了馬車,由於出來的匆忙,隻在外披了件黑色大氅,以掩蓋宮裏內監的袍服。他緊裹著大氅,直接走到後院側門前,見大門微敞,便往裏麵走去。

    突然,他的肩被人拍了一下,身後傳來一個油腔滑調的聲音:“喂,這位爺,你走錯地方了吧?”盤陽從側門的暗影裏走出來,上下打量著張成。

    黑影裏又竄出一個人,林棲可沒有他的好性子,繃著臉,瞪著張成。

    張成急忙一揖手道:“兩位小哥,行個方便,我有急事要見李掌櫃。”

    “李掌櫃不在這裏。”林棲十分凶惡地說道,他瞥著麵前這人,麵容猥瑣又縮手縮腳,行蹤十分可疑,便不客氣地要攆他走。

    這時,蕭天正好從街上回來,一眼便看見門前站立的中年男人,他不動聲色在遠處打量,發現他腳上所穿靴子以及大氅裏隱約露出的袍服,是宮裏當差的行頭,心裏一動,急忙一步上前,叫住了他:“這位老哥,你找李掌櫃,就請跟我來吧。”

    張成回頭見來人如此清雅不凡,心裏大喜,問道:“敢問公子貴姓?”

    “免貴姓蕭,單字一個天。”蕭天一報上大名,對方就雙眼放光地“啊”了一聲,急忙躬身一揖道:“你是蕭幫主。”

    蕭天一聽此話,心裏已確定,此人定是被李漠帆送進宮裏的張成張公公。

    近日宮裏沒有任何消息,蕭天雖然派人手四處打探,仍是一無所獲。他也去過長春院,柳眉之同他一樣,盡管他有幾個朝堂上朋友,但這些人對於宮中事多是再三緘口不言。把蕭天和柳眉之急得團團轉卻毫無辦法。今日,蕭天正是從柳眉之處回來。

    蕭天引著張成向院裏走去,從林棲和盤陽麵前走過,礙於張成在旁邊不便發作,隻是用犀利的眼神掃了兩人一眼,忍著怒氣,吩咐林棲:“速去前院把李掌櫃叫來。”

    林棲瞥了來人一眼,十分不情願地慢吞吞轉身走了。

    “快點。”蕭天在背後又催了一句,“盤陽,你也去。”他不放心地叫盤陽跟上。

    蕭天在前,引著張成直接走到水塘邊的清音閣。蕭天請張成上首坐了,叫人奉茶。兩人剛落座,李漠帆聞訊便風風火火跑來了,一看座上之人,長出一口氣,這兩天他和蕭天等的就是他。

    張成一看李漠帆進來,放下茶盅走上前就拜,被李漠帆拉住:“兄弟,又見麵了。”李漠帆笑著說道。

    “可不是嗎,一晃小半年了。”張成眼裏泛著淚光,李漠帆沒有改稱呼,還是稱他兄弟,而不是公公。張成一陣感慨,恍若隔世。稍適停頓,張成這才想到自己來意,他一把抓住李漠帆,回頭掃視了一樣林棲和盤陽,欲言又止。

    “都是自己兄弟,但說無妨。”李漠帆拍拍張成手背道。

    張成打消顧慮,便直接說道:“上次,我按你的吩咐,點了一把火,燒了秀女名冊,巧的是此事追查到一個叫梅兒的宮女,也算她倒黴把這事擔下了。但是,我在私下尋訪,隻有一個叫明珠的秀女,卻沒有找到叫明箏的秀女,本想再慢慢尋訪,不想這次事出緊急,我才跑來找你。今夜,王浩帶東廠的人,要把五名發急症秀女拉出宮埋了。”

    “什麽?”張成一席話,震呆了在場所有人。四人幾乎同時發問,李漠帆與蕭天交換了個眼色,林棲和盤陽大眼瞪小眼,盤陽伸出一隻手掌,問道,“五名秀女?”

    張成隻倒是他們震驚於東廠的殘忍,他並不知曉這裏麵的隱情,便搖著頭說道:“我不便久留,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這也是在晚膳時從高公公口中得知,高公公還讓我在五位秀女粥碗裏下藥,我聞了一下,似是蒙汗藥,我隻下了一部分,她們可能會昏昏欲睡,四肢無力。”

    “五位秀女所得何病?”李漠帆並不清楚內情,一臉迷茫。

    “臉部腫脹,麵貌全毀,宮裏有人傳是惡鬼附身,所以他們才要連夜把她們埋了。”張成說完,起身告辭。

    “小六。”李漠帆衝門外喊了一聲,從外麵跑進來一個少年,“小六,你趕上馬車送這位老兄到宮門前。”李漠帆一邊交待著小六,一邊送張成往外走。

    蕭天坐在座上陷入沉思,宮裏傳來的信讓他猝不及防。不一會兒,李漠帆趕回來,見屋裏三人都不說話,便急了,“幫主,這是咋回事呀?”

    “怎麽會多出四位秀女,”盤陽直想樂,看到大家一片愁雲慘淡,隻好收斂了,“不是隻救明箏姑娘嗎?怎麽跑出來這麽多?”

    “一定是哪裏出了差錯。”蕭天站起身,臉色忽而變得嚴峻起來,“綠竹她們有可能沒有找到,也有可能不能確定,總之這件事由咱們而起,這五位秀女裏有沒有明箏,咱們都得救,不能眼看她們被活埋。”

    “幫主,如此說來,咱們的時間不多了?”李漠帆有些擔心地道。

    “君王,若是五人裏麵沒有明箏呢?咱們豈不白忙活了?”盤陽說道。

    “我說過,這裏麵一定出了差錯,宮裏麵的事瞬息萬變,剛才張公公都說他在私下尋訪都沒有找到明箏姑娘,何況是做為秀女的綠竹她們。這五位秀女所患惡疾,顯然是吃下了百香轉筋散,綠竹她們就因為不能確定,才多出這幾人,也就是說明箏極有可能就在五人之中,接下來隻有將錯就錯。”蕭天轉向林棲道,“林棲,你速去長春院接柳眉之過來,他曾對我說,他手下一個仆役的父親可以出人皇宮,往淨房拉恭桶,憑這個咱們可以混入宮裏。你速去速回。”

    林棲應了一聲,跑出去,消失在黑夜裏。

    “這是我最擔心的事,”蕭天心情沉重地說道,“當時事發突然,命四名狐女進宮尋找明箏,本身也無把握,她們並不認識明箏,出此差錯,也不能怪她們。我了解明箏,這丫頭鬼怪精靈,那四個狐女加一起也不是她的對手,若她想留下,誰也沒有辦法。我估計明箏一進宮便隱藏了自己的身份,四個狐女打聽不到,隻能靠猜,這就是為何會有五個秀女被下了藥。”

    “哦……”李漠帆點點頭,他剛才一頭霧水聽了半天才聽明白,但又一皺眉問道,“明箏姑娘為何急著要進宮?”

    “唉,她想報仇,此事也怪我,我早該在她麵前公開身份,她也不會這麽冒險了。”蕭天有些自責地說道。

    “撲哧”一聲,盤陽聽到這句話笑了起來。

    “你還有心情笑。”李漠帆沒好氣地說道,“別人都急死了。”

    “不是……”盤陽忍不住又笑起來,“我想起明箏姑娘一把小劍要保護你們幫主的模樣,哈,確實好笑呀,如果她知道她身後要保護的蕭大哥是一大俠,她會作何感想?”

    盤陽的話,頓時勾起李漠帆的記憶,這個畫麵確實充滿喜感,兩人目光相對,想笑又不敢笑,隻能憋著。他倆偷眼瞅蕭天,隻見他鐵青著臉,麵無表情,擰眉苦思的樣子。此時外麵傳來腳步聲,這次林棲動作夠快。

    “一匹馬瘋了似的把我馱來,蕭兄,”柳眉之一襲白衣似一陣風刮進來,把屋裏幾人眼睛都晃了一下,“所為何事?”

    “宮裏有信了。”蕭天開門見山道,他向柳眉之簡單介紹屋裏幾人,“這位是李掌櫃,這兩位也是朋友。”

    柳眉之深深凝視蕭天一眼,點點頭道:“你繼續往下說。”

    “宮裏傳來消息,萬安宮有五位秀女得了急症,麵容已毀,東廠的王浩要在今夜動手把她們活埋。”

    “這算什麽消息?宮裏哪天不死人?”柳眉之一臉失望。

    “若是這五位秀女中有明箏姑娘呢?”蕭天問道。

    “哦,”柳眉之這才坐下來,他恍然大悟道,“難道這便是你謀劃的解救之法?”

    “嗯,”蕭天低下頭,坦誠地道,“出了偏差,多出四人,本以為麵容被毀會被遣送,沒想到他們要活埋她們,這都出乎我的意料。”

    “需要我做什麽?”柳眉之站起身問道。

    “偽裝進宮,再探虛實。”蕭天說道。

    “這個不難,長春院有個雜役,多年受我接濟,他家的營生就是往淨房出恭桶,馬車可以出入宮裏。事不宜遲,我這就回去,讓李二娃的爹帶你們進宮。但是,夜裏進宮要想好一套說辭,李二娃的爹都是早上進宮。”柳眉之說著,一副急著要走的模樣,他又問道,“埋秀女的地方,你可知曉?”

    “說是在亂墳崗。”蕭天順口說了一句。

    柳眉之急慌慌地告辭而去,也不要林棲去送,一陣風似的便消失在黑夜裏。

    李漠帆見柳眉之走了,搖著頭道:“此人……行蹤,總讓人琢磨不透。”

    蕭天收回視線,望著屋裏三人,目光落在林棲身上,他說道:“林棲,你去宮裏一趟,探查一下。”

    “憑啥又讓我去。”林棲一臉不耐煩。

    蕭天冷冷看他一眼,又補充道:“你腿腳好。”

    “我不去。”林棲擰著脖子叫道,“我不願聞大糞味。”

    在一旁的李漠帆實在看不下去,氣得臉通紅,他一拍桌子,吼道:“林棲,你個小犢子,有你這樣跟我們幫主說話的嗎,你要是在興龍幫,我早就把你清理門戶了。”李漠帆一怒之下衝上前就想揍林棲,被一旁的盤陽抱住腰,盤陽喊道:“我的李掌櫃,俺們狐族的事,你別摻和,行嗎?”

    李漠帆指著林棲,問盤陽:“是你告訴我,這小子是我們幫主的奴隸,作不作數?”

    盤陽點頭道:“作數。按族規,他林棲永遠是你們幫主的奴,永世不得翻身。”

    “你瞧瞧,”李漠帆指著林棲,“他哪像個奴,他才是主子呢,而我們幫主呢?處處受他欺負,哪有這種奴才呀?”

    三人扭到一處,理論不清。蕭天端坐在一旁,對三人置若罔聞,根本沒留意他們鬧個啥,他腦子裏一遍一遍梳理下一步的行動,不想再出現紕漏。三人見蕭天蹙眉沉思,似是置身室外一樣,也覺出無趣,逐鬆開手,各回各位坐下。

    “林棲,”蕭天轉向林棲淡淡一笑道,“若你聞不慣大糞味,那就我去……”

    李漠帆瞪著林棲,幾乎把眼珠子瞪出來,盤陽也向林棲示意。林棲擰著脖子,黑著臉沒好氣地說:“我去。”

    “好。”蕭天突然站起身,看著三人,臉色變得嚴峻起來,“此次給咱們送來一個大禮,林棲,你可記得王浩嗎?當年掠走青冥郡主,射傷老狐王的東廠督主,今夜他的末日到了。”蕭天的話,像一劑猛藥瞬間提振了林棲和盤陽的士氣,兩人立刻支起耳朵,本以為是救一個不相關的人,被蕭天一提點,那個血海深仇的宿主就在眼前,林棲眼睛都紅了,一改剛才的頑劣,十分恭順地站直身子等著蕭天吩咐。

    “林棲坐拉糞車進宮,想辦法潛入萬安宮,隻要東廠動手,他們若運走五位秀女必有一輛大車,你跟住大車,我們在宮外候著。”蕭天吩咐道。

    “幫主,”李漠帆突然問,“對付東廠的人,咱們人手夠嗎?”

    蕭天略一思索,道:“冤有頭,債有主,隻殺王浩。那些東廠的人,也是上有父母的平民家子弟,放他們一條生路。王浩是王振的左右臂,作惡多端,滅了他,王振就少了一個幫手。”

    蕭天從懷裏拿出烏金泛光的狐王令,舉在手裏。林棲和盤陽一看立刻雙膝跪下。蕭天麵南而立,一揖到地,道:“老狐王在上,蕭天代行此令,謹遵教誨,匡扶正義,懲惡揚善,行天之大道。”

    林棲和盤陽在蕭天身後行叩頭大禮,兩人一改往日玩痞之氣,斂聲屏氣一臉嚴肅和虔誠地三叩首。

    “望仙狐永佑我族,萬世長盛。”蕭天嘴裏默念。

    林棲和盤陽也跟著默默念叨。李漠帆還是第一次見識狐族儀式,不由被其中蘊含的神秘力量所折服。儀式已畢,蕭天轉回身,盯著門外,柳眉之走了大致有一炷香功夫了,這時,一個小廝跑進院子。

    李漠帆搶先跑出去,問道:“可是有一輛馬車過來?”

    “正是。”

    “出發。”蕭天說著,大步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