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引火*
字數:5893 加入書籤
街上路麵有些泥濘,蕭天頭戴鬥笠身披蓑衣順著巷子向蓮塘巷走去。一路上行人稀少,在巷口突然從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蕭天一回頭,看見幾匹馬疾駛而過,濺了他一身泥點。
那四匹馬停在一個宅子門外。蕭天一看,正是李宅。從馬上下來的幾人,個個身披大氅,裏麵著飛魚官服。蕭天一路急走,趕到宅子對麵,躲到一株老槐下假意避雨。
開門的是阿福,他探出頭,一看門外站立的幾人,先是嚇了一跳,不待他開口說話,高健便走上前推開大門,寧騎城大步走進院裏。
如今宅子隻剩下這一進院,老管家和李氏正坐在廊下飲茶,看見走進來這麽多人,兩個老人大眼瞪小眼愣在當場。
寧騎城對這裏也不陌生,徑直走過去坐在兩位老人的對麵,幾個隨從分立在身後。寧騎城也不待他們招呼,自己提起茶壺給自個斟滿一茶盅,獨自喝下,然後呸了口茶末,道:“明箏姑娘出宮了,是誰幫她逃出宮,我正在查。”
李氏和老管家聽到此話,相互看了一眼,或許是老人反應遲緩,兩個老人像兩根木頭杵在那裏,依然愣怔著望著寧騎城。
寧騎城陰鷙的麵頰擠出一絲冷笑,繼續往下說道:“明箏姑娘的身份,我已查明,她就是罪臣李漢江的獨女李如意,若你們想活命,便告訴我,她如今在何處,不然你們都是從犯,誰都活不了。”
寧騎城話音剛落,李氏便從椅子上滑落到地上。一旁的老管家忙去攙扶。李氏竟然一頭倒到地上,嘴裏不停吐白沫,這一下,老管家嚇壞了,大喊阿福:
“請郎中去,老夫人發病了……”
寧騎城閃身到一邊,看著院中這三人咋咋呼呼也嚇一跳,本想嚇唬嚇唬他們,讓他們說出明箏的去處,沒想到這老夫人這麽不經嚇,聽見他說出明箏的真實身份便犯病了。
老管家趴在李氏身邊大呼小叫,阿福也跑出院子尋郎中去了。
寧騎城甚感無趣,轉身在院裏溜了幾圈,其他幾個隨從也迅速把全院搜了一通。寧騎城對高健點了下頭,高健走到身邊問道:“大人,你看這……”
“明箏沒有回家,”寧騎城喪氣地道,“我看也問不出什麽來。”
寧騎城鬱悶之極,總感覺一隻無形的手把他玩弄了一番,這次秀女事件一定有鬼,等他回過味來,一切已經塵埃落定。好在此次被打擊的不是他一人。那日王振把他叫去,告訴他王浩死了。一夜之間,王振便蒼老了幾分。他也隻能佯裝不知情,好生勸慰了一般,隻是令他沒想到的是,王浩這個宿敵就這麽神不知鬼不覺的被那些人除去了,寧騎城除了感慨,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寧騎城眯眼望著空中雨絲,對高健道:“回衙門吧。”
幾人匆匆走出李宅,上了馬,打馬而去。
不多時,阿福領著一個郎中從巷子口跑過來,蕭天見阿福,也忙從老槐樹下跑出來,“阿福……”
“蕭公子,是你呀。”阿福認出蕭天,一把拉住蕭天的手道,“老夫人犯病了,還有宅子裏來了幾個官差。”
“他們走了。”蕭天安慰道,他環視四處,雨點漸大,巷子裏空無一人。
阿福領著郎中,帶著蕭天走進院裏,卻看見李氏和老管家正坐在一起密談什麽?阿福撓撓頭,頗有些驚訝,剛才李氏還口吐白沫,如何就好了。
李氏和老管家看見他們進來,先是叫住郎中,開了些滋補的湯藥便草草打發走了。李氏拉蕭天坐下,便把剛才寧騎城的話向他講述了一遍,又說自己怎麽假意犯病才嚇走了他們。
“老夫人,老管家,我來就為此事,明箏姑娘確實出宮了,但是她現在不能回來。”蕭天便說起明箏如何出的宮,並再三叮囑:“我看你們還是到鄉下暫避一時,等這件事過去了再回來,明箏在我那裏,很安全,你們放心吧。”
李氏和老管家知道明箏已出宮,高興的合不攏嘴,對蕭天千恩萬謝。蕭天知道自己在這裏不宜久留,便又交待了一番,方匆匆離去。
翌日一早,蕭天還睡在床榻上便被李漠帆叫醒:“幫主,出事了。”蕭天迷迷糊糊睜開眼,望了眼窗外,雨不知何時停了,便說道:“你這個急脾氣,何時才能改改,說吧,出了何事?”
“昨夜蓮塘巷燒了間屋子,人們發現跑進去,隻找到兩具焦屍,你知道是誰家嗎?正是李宅。”李漠帆歎口氣。
蕭天瞬間臉白勝雪,他一咕嚕跳起來,便往門外跑。
“幫主,你……身上……”李漠帆叫道。
蕭天急忙返回,他身上隻有一件中衣,他迅速披上外袍,係上腰帶,一邊交待李漠帆:“你守住明箏,決不能讓她出門半步,我去去就回。”
蕭天跑到李宅時,街坊已圍住大門,連東廠的番子都驚動了,幾個番子在人群裏竄來竄去。門前台階上,阿福抱著一抱香燭放聲大哭。一些街坊過來相勸,然後相繼歎息著散去。
宅門完好無損,從門裏望去,裏麵斷壁殘亙,焦黑一片。蕭天見不少人散去,這才跑到阿福近前,叫他幾聲,他才停住哭泣,抬頭看見是蕭天,又“哇”一聲,痛哭起來。
“阿福,別哭了,到底怎麽回事?”蕭天焦慮地叫道。
“昨日,你走後,老夫人和老管家打發我到妙峰山去上香,並叮囑我晚上不必趕路,在山上歇下,一早再回。今日一早,我從山上回來,就看見……我的親人呀,我不能活了……”
蕭天瞬間便明白了事情的經過,他佇立在門外,淚眼朦朧,昨日還與兩位老人敘話,轉眼就已天地兩隔。他拉起阿福道:“去準備棺木,厚葬了兩位老人再說,我這就去通知柳眉之。”
蕭天遞給阿福一個荷包,然後返身回上仙閣。
一路上,蕭天心情很沉重,這對老人以如此決絕的方式來保護他們的親人,不得不讓人心存敬意。在上仙閣門口,李漠帆似是早候在那裏,看見蕭天急忙不安地迎上來。
“幫主,那火是如何起的?”李漠帆問道。
“看來是老夫人和老管家為保住明箏,故意為之。在這之前,寧騎城曾去過,並逼他們說出明箏下落,老夫人以發病嚇走了他們。如此這般,以死便斷了寧騎城的念頭了。”
“原來如此,沒想到這對老人如此重情重義,”李漠帆歎口氣,“唉,這可如何向明箏姑娘說呀?”
“你去叫小六通知柳眉之,”蕭天吩咐道,“讓他那邊出殯時通知我,我會帶明箏去。”
李漠帆想想,也隻能如此,便照辦去了。
雨過後的夜晚,月光出奇的明亮。蕭天站在西廂房的廊下,幾次抬起手欲敲門,又躊躇著放下。月光照在他灰色的長袍上,身後拉了很長的影子。
一牆之隔,雕花木格窗下,明箏隻穿了件女兒家的襦裙立在窗前,她早已看到窗外的人影,緊張地思考該躲到什麽地方,她不願見他。
臥床兩日,除了喝湯藥,她米麵未進。臉上的腫脹已經見輕,擠出膿汁的潰爛皮膚也結了痂,雖說身上的病症輕了許多,但是明箏心裏卻一點也輕鬆不起來,一想到那日她裸光在蕭天麵前,她就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去。
明箏看見蕭天在門外徘徊,心裏比他還緊張。
蕭天站在門前,看著門下了決心:再不好開口,也要說了。蕭天硬著頭皮舉手敲了敲門。裏麵靜默了片刻,傳來明箏怯弱地聲音:“誰?”
“明箏,是我。”蕭天回答。
房裏靜默了片刻,傳來低低的聲音:“我睡下了。”
蕭天愣了下,“那好,我明一早再來。”蕭天說了一句,轉身欲走。
身後的門卻打開了,明箏披著一件青色的披風站在門邊。雖然隻有兩天,但是看到明箏臉上的紅腫竟然消了,蕭天一陣驚喜,看來那膏藥還是對症的,這兩天明箏閉門不出,他還一度有些擔心,不想恢複得如此快。
明箏看著蕭天,不知為何突然臉發起燒來,火燒火燎,她垂著頭,局促地站在門邊,有些不知所措。蕭天看明箏不自在,自己也突然尷尬起來,腦子裏呼地跳進那天的情景,一時竟然也忘了要說什麽。兩人站著都有些不知所措。
“蕭大哥,你找我有什麽事?”明箏低著頭也不看他,自顧問道。
“明箏,是,是有一件事,”蕭天被明箏這麽一問,才想起來的目的,說道,“明箏,你姨母,她,她過世了。”
明箏雙眼瞪著蕭天,身體晃了一下,“你說什麽,我姨母她……”明箏後背重重地撞到門上,碰到背後的傷處刺骨的痛。蕭天搶上一步,扶住明箏,明箏麵色煞白,眼睛盯著頭頂的房梁,腦子裏隻剩下最後一個念頭,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也離她而去了。
待她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床榻上,蕭天坐在床邊憂心地望著她。“明箏,喝點水。”蕭天端過茶盞。
明箏搖搖頭,眼裏的淚湧出來:“我姨母是如何去的?她為何不等我回去,我連她最後一麵也沒見上。”
蕭天看明箏的情景,擔心她知道真相後會更傷心,便隱瞞了實情,隻含糊地說道:“明日出殯,柳眉之差雲蘋來報的信。”
明箏突然坐起身,叫道:“我現在就去。”
蕭天一把按住明箏:“你現在去哪兒?滿大街的東廠番子,你臉上紅腫還沒褪盡,難道還怕別人識不出你是宮裏被救走的秀女,你還想被抓回宮裏嗎?”
蕭天的話阻止了明箏,明箏垂下頭,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蕭天緩和了語氣,安慰明箏道:“我已安排好了,你以後便是我興龍幫的小廝,我已經讓阿福按你的尺寸到成衣鋪做了幾身衣服。”
這兩天蕭天帶回了阿福,讓他在上仙閣做夥計,阿福也沒別的去處,一口應下了。他不知明箏肯不肯留下,不管怎麽說,這是他幫她做的決定,還需說服她。
“我是你興龍幫的小廝?”明箏瞪著蕭天。
“以你的身手,在興龍幫也隻能如此了。”蕭天看明箏一臉嫌棄的樣子,便不再多說。
“我何時加入你興龍幫了?”明箏又問道。
“我不在乎這些小節。”蕭天道。
“我在乎。”明箏氣呼呼地說道,“你讓人給我做衣服,也不事先給我說一聲,對了,你哪來我的尺寸?”
“這……我是估摸著,大概……”蕭天急忙咳了一聲,打斷自己的話,但是明箏還是回過來味,又羞又氣,倒在床上蒙上被褥,大哭,一邊又想到最疼自己的姨母,便哼哼唧唧,哭得聲淚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