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詔獄夜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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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獄黑漆漆的院落裏,晃動著幾星火光,一隊校尉在火把的引領下急匆匆自東向西走來。
火把上跳耀的火苗,照亮了狹長的甬道。地麵濕滑,連日的細雨,把路麵攪成泥塘。兩旁高聳的圍牆上,密布的鐵網上鈴鐺隨風搖擺,發出陣陣刺耳的聲響。
舉著火把的校尉走出甬道,前麵隱約看見黑壓壓的一片屋宇。高健回過頭,他看著走在身後沉默不語的寧騎城,雖然心急如焚,但又不敢流露太多情緒,隻能如實回稟:“大人,這東廠的人,隻拿著一個令牌,便跑來提犯人,也沒問出名堂,便對犯人施刑,要不是我正好巡查到此,此犯人恐怕凶多吉少。大人,他們也太不把咱衙門當回事了吧?”
寧騎城披著黑色大氅,神情淡漠地哼了一聲,然後斜乜著高健,嘴角掛著一絲冷笑道:“你所說的犯人,可是於謙?”
高健一愣,沒想到寧騎城嗅覺如此敏銳,幹笑了一聲,讚道:“看來大人也已知曉。”
“我不知曉,我是猜的。”寧騎城道,“能勞煩你這樣一個錦衣衛千戶如此掛心的人,詔獄裏也隻有他了,聽說你以前在他的兵部待過。”
“是待過三個月。”高健實話實說道,“我隻是敬重於大人的為人。”
“你這是在為他說情嗎?”寧騎城突然停下來,目光犀利地盯著他。他們身後的衛隊也跟著停了下來。高健心裏一寒,本來想為於大人免於皮肉之苦,看來連自己也要搭進去了,急忙搖頭道,“不敢,不敢。”
“哼,”寧騎城鼻孔裏冷冷哼了一聲,“你這個人呀……”
寧騎城甩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徑直往前走去。
高健額頭出了一層冷汗,急忙跟了上來。
“要說這個於謙也真夠冤的,”寧騎城冰冷的聲音在暗夜裏顯得分外陰森,“隻不過為亂墳崗上那幾具屍體背鍋而矣,這次狐王令又火了一把,東廠的人抓不到狐族人,就拿於謙撒氣。”寧騎城說著,突然轉過身看著高健,問道,“那五個秀女,你查出什麽名堂沒有?”
“楊嬤嬤給我的名單上,多出一個香兒,我懷疑這個秀女便是明箏。”高健猶疑地看著寧騎城說道。
“哼,不是懷疑,肯定是她。”寧騎城眼中似閃著火焰般,惡狠狠地說道,“還是被他們耍了,如此看來,整個便是他們謀劃好的,包括五個秀女所中急症,狐族人劫走了秀女,明箏現在他們手中。”
“這些狐族人,真是神出鬼沒。難不成真如傳說中那般,白天是人形,晚上是狐嗎?”高健道。
“哼,高健呀高健,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呢?虧你還是個錦衣衛千戶。”寧騎城哭笑不得的數落他。
“大人,我還是有一事不明,那些狐族人是如何知道王浩要去亂墳崗埋人?”
“咱可以收買高公公,他們便可以收買其他人。”寧騎城憎惡地說道,“這群閹人,唯利是圖。這次是我輕敵了,晚了一步,不然明箏也不會被劫走。”
“大人為何對明箏姑娘如此上心?”高健愣頭愣腦地問道。
“你難道不知,在這個世上隻有她可以再現那本天下奇書。”寧騎城瞪了高健一眼,對於高健的蠢笨他也見怪不怪了,“這件事,你還要繼續追查。”
“是。”高健應了一聲,方想起來一件事,“大人,我聽到下麵人稟告,說是幾天前蓮塘巷一戶人家發生火災,你猜是哪家,大人,怎麽會如此巧,正是明箏家,聽說扒出來兩具焦屍。”
寧騎城臉色一滯,愣了片刻,轉身徑直往前走去。
牢頭王鐵君舉著火把,提心吊膽望著漸漸走近的眾人,看見寧騎城在裏麵,急忙跑過去,躬身道:“大人。”
“誰在裏麵?”寧騎城問道。
“宮裏的高公公和東廠的陳四。”王鐵君哈腰低著頭回道。
“瞧瞧去,前頭帶路。”寧騎城陰沉著臉道。
牢頭王鐵君急忙跑到黑漆鐵門前,命幾個獄卒開門。沉重的鐵門發出沉悶的聲響。走進牢房,黴濕陰冷的空氣讓人頓起雞皮疙瘩。隱約從地下傳來失了人氣的叫喊,直覺上晃若進入了陰間。
王鐵君舉著火把引著他們走向地道口,他們一行下了十幾級台階。火把上的火焰在封閉的空間,頓時膨脹一倍,跳耀的火苗照著粗糙的石階,處處血跡斑斑,空氣裏都彌漫著一股血腥味。
台階盡頭是牢房。看見火光,兩排木柵欄裏有了動靜,有人低聲的哭訴,一些瘦骨嶙峋的手臂伸出木柵欄,在空中擺動。王鐵君引著眾人繼續往前走,他們走出這片牢房,看見前方人影晃動,耳邊響起皮鞭抽打的聲響,以及人壓抑的*聲。
“大人,便是這裏了。”高健回頭看寧騎城。
寧騎城麵無表情地瞅著前方,眯起眼睛。前麵石壁上插了幾個火把,把場地中間照得雪亮。石壁一側是一排刑具,刑具早已顏色模糊,上麵血跡斑斑。中間有個灶台,灶台上炭火正旺,上麵烤著幾個型號各異的鐵器,有些已燒紅,冒著絲絲白煙。
場地正中一個木架上,一個人被‘大’字型捆綁著,周圍圍著幾個東廠的番役,一個赤膊的粗壯男人手握軟鞭正在行刑,看見突然走進來這麽多人愣住了。高昌波首先認出寧騎城,急忙從人群裏笑著迎上來。
“寧大人,深夜還巡查,辛苦辛苦呀。”高昌波哈哈笑著說道。
“我這兒哪裏算上辛苦,詔獄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倒是高公公那才是辛苦的很呢,不辭辛苦冒雨而來,對我的犯人如此上心,怎不讓我感激涕零呢?”寧騎城陰陽怪氣地一通說辭,讓高公公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哦,是這麽回事,老身奉先生吩咐,前來問詢幾件事,不想這個犯人實在是頑固不化,便著人教訓一二。”高昌波委婉地說道。
“哼,你是哪來的?我們是奉命行事,你休管閑事。”從他們身後蹦出那個行刑的愣頭青,他赤膊上身,兩手抖著長鞭,根本不把寧騎城放在眼裏。高昌波急忙向他遞個眼色,但他此時氣焰正旺,哪裏去留意那個隱晦的眼神。高昌波知道他並不認得寧騎城,這小子是從東廠的番子裏新提拔上來,急於表功。
其他幾個東廠的人都是識得寧騎城的,他們紛紛後退。高昌波想阻止已來不及。寧騎城走到拿鞭子的那家夥麵前,問道:“你是哪個廟裏的?”“東廠百戶陳四。”陳四手握鞭子對寧騎城道,“我們奉王公公之命,前來提審於犯,你識趣點,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噢,我倒要看看你怎麽不客氣?”說話間,便覺一陣陰風撲麵,陳四稍一遲疑,寧騎城那隻鬼影手便劈向陳四,身法之快,旁人都沒反應過來。陳四能在番子裏脫穎而出也是有幾把刷子的,陳四閃身避過,便甩鞭子迎擊,眾人紛紛後退,耳中呼呼風起,似是有千萬條鞭在眼前舞動,一看這鞭影,便知他用足了十成力。
寧騎城冷冷一笑,他不過想嚇唬他一下,沒想到這小子來真的,今日若不給他個教訓,看來他要跳到他頭上撒野了。
寧騎城雙眸噴火,縱身一躍,飛身到陳四頭頂,一個左右劈腿,陳四沒來得及揮鞭,便被撂倒在地,接著眾人眼前一晃,沒待眾人看清,隻聽到陳四一聲慘叫,眾人回過神來,發現陳四拿鞭子的左臂已被寧騎城活脫脫拽了下來,血向四處漫滲,陳四像垂死的蝗蟲在地上掙紮翻滾。
短短瞬間,氣焰萬丈的陳四便被撂倒地下,似一隻垂死的蝗蟲。高昌波麵色煞白,額頭上滾下豆大的汗珠,他身體一陣顫抖,咬緊牙關尖利地說了一句:“寧大人,看在老身的麵子上,饒過他這一次吧。”
寧騎城拍了拍手,歉意地一笑道:“哎呀,失手了。”
高昌波怒目圓睜凶惡地看著四周早已嚇傻的東廠番役,叫了一聲:“還不抬走。”那幾個人這才回過神來,一個個瑟縮著來到陳四近前,抬著不停慘叫的陳四走出去。高昌波頭也不抬,灰溜溜跟著走了。
高健一看東廠的人全撤了,臉上抑製不住興奮,寧騎城的出手,讓他心裏別提多痛快了,給了東廠一個下馬威,也讓他對寧騎城更是服氣的很。
寧騎城悠悠晃晃走到木架前,看著被綁的於謙。於謙上身血跡斑斑,不過神情倒還清楚,他眼神平淡地望著漸漸走近的寧騎城。高健剛才還歡喜的心,此刻瞬間掉進冰窟,他緊張地跟到寧騎城身後。
寧騎城雙手抱臂站在於謙麵前,道:“不錯,你還有口氣,”寧騎城慢慢繞到他背後,語氣縹緲地道,“即來之,則安之,在我這裏生不易,死也不易,早死早托生,更是不易。”
寧騎城掩嘴打了個哈欠,衝高健嚷了一聲:“我好好的在府裏睡覺,你小子硬把我拉到這裏。我乏了,這個爛攤子交給你了。”
寧騎城說完,轉身向走道走去,兩旁的侍衛也跟著走了。
高健和舉著火把的王鐵君愣怔了片刻,方回過神來。高健一個大步跑到於謙麵前,衝王鐵君道,“過來幫忙。”
王鐵君把火把插進石壁,跟高健一起手忙腳亂地給於謙鬆綁。高健聲音哽咽:“大人,你受苦了。”於謙一笑,道:“這不算什麽,我還受得起。”
“王牢頭,這裏最好的牢房是哪裏?”高健急急問道。
“這……這……”王鐵君有些遲疑。
“一切後果,我來承擔。”高健道。
“‘人’字號,跟我來吧。”王鐵君在前麵引路,高健背著於謙跟在後麵,不多時,他們的身影便消失在幽暗的過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