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貢院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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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春光大好,上仙閣後院的園子裏便聚滿出來賞景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先期進京,等候應試的舉子。蕭天領著明箏也混跡在裏麵,明箏今日特意穿了件白色小褂,與蕭天的白袍相得益彰,更像足了跟著主家的書童。

    舉子們三三兩兩或聚在水池邊賞魚,或在水榭裏圍著石桌對弈;一些人見麵寒暄過後,免不了閑談幾句,從時局聊到京師,從詩書禮儀聊到花街柳巷,又從閨閣閑情聊到詩詞謎語。

    明箏跟著蕭天聽著那些酸腐的調調簡直無聊之極,撿個空想溜之大吉,被蕭天捉住:“你去哪兒?”“我想回杏園睡覺,這些個老夫子太沒趣。”明箏打了個哈欠,這時她認出舉子裏有個熟悉的麵孔,片刻後想起正是在進京的客棧中遇到的李春陽。

    這時李春陽開口說起今年春闈之事,隻聽他說道:“諸位可曾聽聞,今年主理貢院會試的是禮部尚書張大人,聽說會試題目已由國子監陳祭酒提交給貢院,現在萬事具備,便等貢院開考那日了。”

    眾舉子一陣感慨,一位舉子道:“朝廷內建太學以儲天下之英賢,外設府州縣儒學以育民間之俊秀,你我趕上好時節,定要在此大展宏圖。”

    眾人紛紛點頭,十年寒窗苦,到如今離成功還剩一箭之地,是金榜題名還是淘汰回鄉,便要見分曉了。眾人無不感慨。

    這時,一個舉子說起一件事:“我一個同鄉,連考了三次才中了舉,今年也來參加會試,隻是家裏清貧,湊不齊盤纏,隻得擔著一扁擔菜刀來趕考,我今日出門在上仙閣門口遇到他,我一眼便認出他。”

    李春陽一聽,忙問道:“你那同鄉可是叫張浩文。”

    那個舉子點點頭,另一個舉子一臉不滿地說道:“怎可如此埋汰讀書人,貴省在京城難道沒有會館嗎?怎麽也不募資接濟一下,最起碼提供個食宿嗎?”

    “你真是書生意氣,”李春陽接過話題道,“各省大府的會館早已人滿為患,怎麽會輪到他,再說,此次會試皇上要親自禦閱試卷,多大的榮耀呀,隻要能動的舉子都跑來了,再加上有點身份的都要帶三五隨從甚至更多隨員,住宿都出問題,誰還顧得了這個。”

    明箏聽到此拉著蕭天便走,蕭天問道:“你拉我去哪兒?”

    “我認識那個書生,”明箏說道,“走,去看看。”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院門,拐上大街,走到上仙閣前門,果然看見一個賣貨郎,地下是擺著一副賣貨的貨挑,挑子後麵坐著一個青年男子,此時正埋頭看一本書,根本沒留意貨挑麵前的生意。

    “買把刀。”明箏說道。

    張浩文的目光從書頁上轉到前麵的人上麵,隻見一個白衣書童微笑著看著他,張浩文臉一紅,道:“小哥,要買刀?”

    “嗯。”明箏一笑,心想他一定記不起了,而且自己這身打扮也著實難辨,沒想到張浩文麵露疑惑,眼睛緊盯著她,似是猶豫起來,看了半天道:“小哥,好生麵善,似是在哪裏見過。”

    “哦?”明箏瞥了眼蕭天,看到蕭天用眼神阻止,便不敢再說下去。蕭天走上前,他看出明箏有意幫扶,便說道:“這上仙閣的老板是我兄弟,他們正缺夥計,你可願意幫個忙,既可以掙個盤纏,也有歇腳和讀書的時間,你看可好?”

    張浩文這才明白是遇到了好人,他們有意要為他解困,如此好意豈有不領之理,不由急忙起身一揖到地道:“謝謝兩位公子,在下受之有愧。”

    張浩文跟著蕭天來到茶樓裏,蕭天囑咐了李漠帆幾句。李漠帆點點頭,領著張浩文去賬房支取銀子去了。

    翌日眾舉子便發現張浩文到了櫃上記賬,知是掌櫃的善舉,甚是欣慰。李春陽和幾個相熟的人從後院過來與張浩文打招呼。

    正待他們高興地閑談時,從外麵走進來一個中年人,相貌猥瑣,衣冠不整。他盯著張浩文看了片刻,突然走上前,雙手按著櫃台大聲道:“奇遇呀,張兄弟,你可還認得我?”

    張浩文凝視片刻,忽而想起,是進京路上客棧遭遇的同道之人,忙從櫃裏出來,問道:“老兄,你何日到此地?”

    李春陽也認出此人,當時在城外那個小客棧,他們有緣相遇,而如今又在上仙閣聚齊,真是緣分呀,便開口道:“陳文達,你可還認得我?”

    陳文達看到李春陽,更是既興奮又心酸,抱住他的手臂掉起眼淚,便把自己的遭遇講了出來:“那日一別後,我便來到京城投奔一個遠房親戚,但找到街巷門牌後,那戶人家早已搬走。不得已便投奔會館,但會館已滿,無奈投到一家名為‘狀元店’的客棧,此店掌櫃黑心,見投宿的人多,便漲了銀子,我便一怒之下辭了店,又輾轉幾家,據不滿意,在此間流連之際,被東廠的番子抓進了牢裏,在裏麵關了幾天,餓了個半死,挨了兩頓鞭子,後來他們翻看行李,看到攜帶的考箱、文房四寶和一應身份文書,這才放我出來。”

    聽他如此一說,眾人方知道,他是剛從大牢裏出來。

    “來,老兄,你且坐下壓壓驚。”張浩文給陳文達端過來一盅茶。其他人圍到身邊,也是問長問短,畢竟是同道之人,見他落難,大家都替他難過。

    李春陽看著他說道:“此間掌櫃為人狹義,我們幫你說說,眼看會試在即,你先落下腳,再作打算。”

    “全仰仗各位仁兄了。”陳文達感激涕零向眾人抱拳作揖。

    這時,從門外走進來幾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他們先是左右張望,似是尋人。其中一人認出李春陽,跑過來打招呼:“春陽兄,我便來尋你的。”

    “源達兄,你如此匆忙,所為何事呀?”李春陽認出是他同鄉。

    “你可知貢院門口出大事了。”那人大聲說道。

    眾人俱大驚,李春陽問道:“仁兄把話說清?”

    “坊間已傳開了,此次會試的試題已泄露,有人以百金買賣,現如今聞聽此信的舉子已聚滿貢院門前,大家要求朝廷給個說法,我和幾名好友知道這上仙閣也住滿應試舉子,逐過來給大家傳個信,若沒有要事,不如咱們一道去貢院討說法,有倒是法不責眾,不討回公道誓不罷休。”

    “真是豈有此理,咱們寒窗苦讀十年呀,不行,走,咱們也去看看。”李春陽怒道。

    李春陽一聲招呼下,眾人皆怒氣衝冠,紛紛跟著那幾個舉子走出上仙閣。

    張浩文看眾人走出去,急出一頭大汗,他對陳文達道:“我如今不便出去,你把行李放下,你去吧,今夜咱倆搭夥睡一個炕,你且去出一份力,怎麽說會試也是咱們大家的事。”

    “好嘞。”陳文達站起身便走。張浩文從櫃裏追出來,往他手裏塞進一個餅,道:“你先填填肚子。”陳文達看著手中大餅,心頭一酸,急忙低下頭,大步走出上仙閣,追著眾人而去。

    此時靠窗的一個方桌前,兩個人一邊品茶一邊默默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正是蕭天和一身鄉紳打扮的趙源傑。

    今日一早,李漠帆便拿著趙源傑的名帖跑到暢和堂,蕭天看到名帖很是高興,他估摸著趙源傑也該來了,兩人在茶樓坐下,似是兩個老友相聚相談甚歡,一番茶水過後,便看到剛才那一幕。

    “賢弟,你做事滴水不漏,為兄實在欽佩。”趙源傑抱拳道,“此舉若能為這些學子討回些公道,也不枉是一大善行。”

    “兄長,我能做的隻是這些了,”蕭天壓低聲音道,“明日我會派人在貢院門口張貼試題。”蕭天說著,從衣襟裏掏出幾頁折起的宣紙,放到桌上推到趙源傑麵前,“這份便是從陳斌那裏得到的原件。如若字跡是出自陳斌之手,那便鐵定坐實了罪行。”

    趙源傑急忙打開宣紙,掃了一眼,失望地歎口氣,道:“不是陳斌的墨跡,他的字我見過。這個陳斌很是狡猾,他是不會給自己留把柄的,估計是出自他手下教習之手。”

    “即便不是他的墨跡,如今試題已經封存建檔,”蕭天說道,“他再有後台,也斷無回天之力。”

    趙源傑點點頭,信心滿滿地看著蕭天道:“我已與禮部的蘇通,戶部的高風遠,大理寺卿張雲通私下說好,待這邊貢院一鬧起來,便聯合上疏;其他能說上話的朝臣也曉之於大義,多寫些奏章,我思謀這些朝臣,不管他們是哪個陣營的,他們均是受過寒窗之苦從學子一步步考進京師的,定會感同身受,對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之事,當深惡痛絕。”

    “是呀,如今二京十三省學子齊聚京師,此事想壓恐怕也壓不下了。”蕭天沉吟道。

    “此事的風頭很快便可蓋過王浩被刺的風頭了,”趙源傑長出一口氣道,“前兩日我偷偷跟著高健去了趟詔獄,麵見了於大人。”

    “哦?”蕭天也忽然想到,上次見兄長時聽他說於謙被押解到詔獄的事,心裏一沉,在那地獄般牢獄,生殺予奪不由人,便壓低聲音問道,“於大人在那詔獄可是吃了不少苦頭吧?他還好嗎?”

    “目前還無大礙。”趙源傑說道,“好在有高健。”

    “高健不是寧騎城的手下嗎?”蕭天不解地問道。

    “賢弟你有所不知,高健曾在於大人手下當過差,對於大人仰慕的很,不愧是名士之後,是個有氣節的人。”趙源傑說著,焦慮地歎口氣道,“我和幾位大臣對此很是憂心,即便高健能保他一時,但還是要想方法盡快離開那種地方,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這次春闈之事上了,看能不能扳倒王振。”

    “兄長,你看還有何事需要我來做?”蕭天問道。

    “那便是讓更多舉子知道此事,鬧的越大越好。”趙源傑說道。

    這時,一個白色身影從外麵跑進來,蕭天看見是明箏,急忙向她招手。明箏看見蕭天便跑過來,來到近前認出趙源傑,看他一身便裝,知道不便招呼,便隻同他點點頭,站到蕭天一側急急地說道:“東廠的人圍住了貢院,他們驅散人群,後來錦衣衛也來了,全部身披甲胄,但是那些學子一個也沒有離去,說是非要麵見主考官,討個說法。”

    蕭天和趙源傑迅速交換下眼色。

    “兄長,不宜再拖了,恐怕夜長夢多。”蕭天道。

    “唯今之計,直接坐實。”趙源傑神情肅穆地站起身,把幾頁宣紙小心地塞進衣襟裏,“賢弟,你即刻便去把試題張貼出來,讓眾學子知道真相。”

    “好。”蕭天站起身,兩人四目相視,算是作別,趙源傑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