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夜襲堂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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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貢院的門前黑壓壓一片人,應試的舉子越聚越多,他們緊張地望著湧過來的東廠番役,外側則是一隊錦衣衛的緹騎,個個身負盔甲,騎著高頭大馬,嚴陣以待。

    高健騎馬過來,一抖絲韁,望著貢院門口的人群,緊皺起眉頭。這時一個校尉催馬過來:“參見千戶大人,此番舉子鬧事,人數眾多,還請千戶大人的示下。”

    “不可魯莽行事,咱們嚴陣以待即可,”高健叮囑道,“命你手下後退十步,我已差人去請示寧大人,咱們靜候便是。”

    “是。”校尉應了一聲,掉轉馬頭回隊列。

    高健催馬向前,突然聽到有人喚他。

    “高千戶……”隻見孫啟遠從人群裏跑出來,手裏還舉著幾頁白紙,他一路慌慌張張跑過來,叫道,“出大事了,有人竟然在貢院門口張貼了會試試題,這眼看不出三日便要開門迎考,這……”

    “什麽?”高健嚇得急忙翻身下馬,他在錦衣衛當差這些年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事,要知道會試可是舉國大事,泄漏試題,可是誅九族的重罪。他奪下孫檔頭手裏的幾頁紙,匆匆掃了一遍,“這……咱們如何確定它便是此次會試的試題呢?”

    “讓主考大人一看,便可見分曉了。”孫啟遠說道。

    “寧大人來了。”高健身邊的隨從突然喊了一聲。

    隻見自街邊蕩起一股塵土,幾騎快馬飛馳而來。寧騎城身披大氅已到眼前,他翻身下馬,看著高健道:“怎麽聚了這麽多人?”

    “大人,你看這個。”高健把那幾頁紙遞給他。

    寧騎城陰沉著臉,看也不看,一雙鷹目逼視著高健:“這幾頁破紙上寫了什麽?”

    “據說是今年會試的試題。”高健湊上一步小聲說道。

    “竟有這事?”寧騎城詫異地瞪著高健,“他們怎會有試題?”寧騎城回頭望著貢院門口的人群,皺起眉頭。

    “大人,若真是今年會試試題呢?”高健問道。

    寧騎城轉回身,陰森森地說道:“那便要有一群腦袋落地。”

    高健和孫啟遠麵麵相覷。

    “先驅散人群,能壓便先壓下。”寧騎城咬牙說道。

    高健緊張地抓起那幾頁紙,對寧騎城道:“大人,這個,我看還是先銷毀吧?”

    “哼,”寧騎城冷冷一笑道,“這張破紙不過是人隨手抄錄的,能有一,便會有十,有百。”

    “這可如何是好呀?”高健緊張地望著寧騎城。

    “偏偏是這個時候,貢院三日後便開門迎考了。”寧騎城突然想到難道是陳斌那裏出了紕漏,導致試題泄露,想到此他便再也無法鎮定,一把奪過高健手中幾頁宣紙,揣進懷裏,翻身上馬,回頭對高健交待,“這裏交給你,我去了。”

    寧騎城調轉馬頭,他身後的幾個隨從也跟著調轉馬頭,一行人馬飛馳而去。

    高健看著他們的背影,歎口氣,便一抖韁繩,向人群而去,眼見天色擦黑,還是勸這些舉子早點回去的好。

    寧騎城騎馬趕到陳府,開門的管家說他家老爺剛剛出門。

    寧騎城轉身便走,真是屋漏偏遇連陰雨,本來便是齷齪事,一不留神被揭了蓋子,反正也有人扛。一怒之下,便命人打道回府。

    回到府裏,李達向他遞了個眼色,寧騎城退下左右。

    李達道:“大人,那個雲蘋已經候了一炷香功夫。”

    寧騎城陰沉的雙眸精光一閃,臉上也來了精神,他催道:“走,去見他。”

    李達引著寧騎城穿過回廊徑直走向書房,書房的門大敞著,遠遠看見雲蘋披著一件黎色的披風,正坐在椅上發愣,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便驚慌地站起身。

    寧騎城大步走到書案前,李達進了書房便返身關了房門,默默站到寧騎城身側。雲蘋低著頭,向寧騎城行了一禮。

    “雲蘋,今日並不是約見的日子,你來找我,可是有事要回稟。”寧騎城聲音平淡地說道。

    “正是,”雲蘋上前了一步,小心地說道,“大人,我有要事要回稟。”

    “快說。”寧騎城按捺住衝動,緊緊盯著雲蘋。

    “是……我發現了白蓮會的堂庵,還有,我在那裏見到了明箏姑娘。”雲蘋額頭上冒出冷汗,他說完看著寧騎城。

    寧騎城一聽此話,猛地站起身,眼中像一隻餓狼終於發現獵物一樣,他盯住雲蘋,催道:“快說……”

    雲蘋隻是低著頭,看著自己腳尖。

    寧騎城恍然明了,他嘴角一翹,冷冷一笑:“跟我賣關子,哼,我且信你一次。”說著,寧騎城轉身從書櫥裏端出一個精致的紅木匣子,從裏麵取出一粒丹丸,放到了書案上,“你自己取吧。”

    雲蘋渾身抖著撲到書案上,一把抓住丹丸塞進嘴裏,仰脖咽進肚裏。雲蘋低著頭退回到原來的地方,又咽了幾口唾液,聲音暗啞地說道:“白蓮會的堂庵在東竹街馬戲坊子裏。”

    “馬戲坊子?”寧騎城皺起眉頭,“雲蘋,你若膽敢誆騙本官,你可知後果嗎?”

    “大人,小的命便攥在你手裏,我怎敢呀?那個地方確實是馬戲坊子,隻是聽說那幾個波斯人得了筆銀子跑了,但是那些大鐵籠子還在,裏麵的動物也有人飼養,恐怕是想裝個門麵罷了。”

    “怪不得我尋不到他們的蛛絲馬跡,原來是這麽回事。”寧騎城又盯住雲蘋問道,“你可曾見到白蓮會的堂主?”

    “回大人,這個小的還不曾見過。白蓮會行事詭秘,堂主是不會輕易露麵的,隻有在每月的月圓之夜,他們稱之為‘大佛會’上,堂主會露麵,帶領信眾向天上眾神祈福。”

    “月圓之夜?”寧騎城抬頭望了眼窗外,一輪圓月正掛在樹梢之間,寧騎城扭頭看著李達,“李達,今日初幾?”

    “大人,今日便正是十五,所謂月圓之夜。”李達道。

    “正是,大人。”雲蘋說道,“今日我也要去,和阿福約好的在那裏見麵。”

    “阿福是誰?”寧騎城問道。

    “阿福原是明箏姑娘家的雜役,不久前她家失火,兩位老人被燒死,阿福無處可去,便到了上仙閣做了夥計。”

    “你剛才說在馬戲坊子見過明箏姑娘?你可見到她麵容有何變化?”寧騎城緊盯著雲蘋問道。

    雲蘋一愣,眨了下眼,說道:“和以往並無二致啊。”

    “她現在哪裏落腳,你可知道?”寧騎城問道。

    “我……那日人群喧鬧,她走後,我追出去,便不見了她的影子。”雲蘋說道。

    寧騎城重新坐到太師椅上,臉上神色一滯,陷入沉思。

    “大人,還有一事,”雲蘋接著說道,“長春院裏,有人買賣會試試題。”

    寧騎城抬起頭,盯著他問道:“可是柳眉之?”

    “是那個陳斌與柳眉之合夥,陳斌給柳眉之試題,柳眉之幫他交易,兩人二一添作五再分。”雲蘋說道。

    寧騎城咬著牙,一掌拍到桌麵上,震得案上文房四寶都跳了起來。寧騎城瞥了眼麵前的雲蘋緩和了語氣道:“雲蘋,幹得好,你且回吧。”寧騎城看了眼李達,道,“送客。”

    雲蘋像得了大赦般,渾身一鬆,躬身退了出去。

    雲蘋回到長春院時,正是長春院賓客滿堂之時。柳眉之雖沒給他好臉但也顧不上訓他,隻有雲輕張著一雙漆黑的眸子死死盯著他。

    柳眉之裝扮好去了天音坊,雲蘋和雲輕跟在身後,守在台口。

    雲蘋發現雲輕看自己的神態不對勁,他靠近他,笑著哄他道:“雲輕,今個讓你受累了。”他與雲輕相處已三年,雲輕單純、忠厚的秉性他是知道的,有時候他欺負他,礙於自己的殘障,雲輕能忍便忍,從來不與他計較,總是寬容待他。往常他耍滑偷懶,隻需一句好話,便可冰釋前嫌,今兒卻有所不同,有些反常。雲輕眼裏籠罩著深深的恐懼和憂鬱,這種神情出現在雲輕稚嫩的麵孔上,很是讓人看著不安。

    “喂,雲輕,”雲蘋說道,“你真生氣了?下次我出門逛,一定也帶上你。”

    雲輕麵部緊繃,一雙漆黑的眸子盯著他。

    雲蘋讓雲輕盯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耐煩地叫道:“唉,真急人,又不會說,也不會寫,誰知道你慪的哪門子氣。”

    雲輕嘴角動了動,看得出他眼裏的焦慮和不安,但苦於無法表達出來,他憋得臉通紅,眼裏的淚忍不住滾下麵頰。

    “好兄弟,我錯了,行不行。”雲蘋猜測這兩日他頻頻出去,雲輕定是為自己被柳眉之訓過,受了很大的委屈。雲蘋忙上前去擦雲輕臉上的淚,一邊繼續哄他道,“明個,我帶你去東興樓吃餛飩可好?”

    雲輕搖搖頭,目光盯著他的眼睛,突然伸出兩個手指在牆壁上比劃了幾下,乍一看像兩條腿在向前跑。

    雲蘋愣怔住,他盯著雲輕兩隻手比劃的動作,渾身激靈打了個冷戰。雲蘋是何等機靈之人,一看便明白雲輕比劃的意思是他跟蹤了他。雲蘋隻感覺腦子裏一片電閃雷鳴,難道雲輕看見他進了寧府?雲蘋不敢想,臉上出了一層冷汗,他一把抓住雲輕的衣領,把他按到門柱上,雙眼露出凶光壓著嗓音惡狠狠地道:“聽著,你個啞巴,敢多事便滅了你。”

    雲蘋聽見台下的叫好聲,急忙鬆開雲輕。雖然他不知道雲輕到底跟蹤了他多久,但一想到他是個啞巴,又不識字,心裏也不怎麽當回事,他瞪了眼雲輕。

    雲輕漆黑的眸子也狠狠地回敬他一眼,便轉身背對著他。

    柳眉之下了台,雲蘋殷勤地迎上去,背後猛推了雲輕一把,雲輕被推到一邊,也不再往前湊,遠遠跟在後麵。

    今日柳眉之心情大好,在休息間很快卸了妝,也沒有為難兩人,竟還扔給兩人幾吊錢:“我累了,上房歇了,你們耍著玩去吧。”柳眉之說完,轉身便去了。

    雲蘋十分歡喜地撿了銅錢,見柳眉之走遠,向雲輕扮了個鬼臉,雲輕兩隻手握成拳頭,低著頭,也不理他。雲蘋拿銅錢轉身出了天音坊,沿著走廊跑出去。

    雲蘋出了長春院大門,走到街上,沿著街邊溜溜逛逛東張西望……

    在雲蘋身後,一個瘦小的身影跟了上去,小小的白袍在黑暗中變成一個白點,一會兒便消失在暗夜裏……

    雲蘋離開寧府後,寧騎城立刻派李達傳來高健。一炷香功夫,高健便趕到寧府,隻是額頭上包著一塊繃帶,上麵血跡斑斑。

    寧騎城背著雙手端詳著高健的額頭問道:“誰敢對我錦衣衛千戶下手?”

    高健一陣苦笑:“嘿嘿,我剛才驅趕那幫秀才,不知哪裏飛來一塊石頭,掛了彩了,嘿嘿,讓大人見笑了。”

    “瞧你那點出息,對付一幫書生都能掛彩?”寧騎城不由一樂,他身邊這些手下,也隻有高健能把他逗樂。笑過之後,寧騎城臉色一變,道:“你速去集結一隊緹騎,在衙門口等著我。”

    “是,大人,”高健略一思索問道,“咱們這是要去……”

    “東竹街馬戲坊子。”寧騎城說道。

    高健點了點頭,轉身走出去。

    半個時辰後,寧騎城一身玄色甲胄騎著黑駿馬出現在衙門口,在那裏早有一隊緹騎守候在此。高健迎著寧騎城走過來道:“大人,一切準備妥當。”

    “此時敲過幾更了?”寧騎城問道。

    “敲過三更了。”高健道。

    “東廠的人也該到了。”寧騎城琢磨著。

    “大人,此次行動,難道東廠也要參與?”高健問道。

    “這本就是東廠的活兒,王浩一直在跟蹤白蓮會的人,是王振給他下的死令,如今王浩死了,若咱們把白蓮會的堂主抓住,先在王振麵前立個投名狀,也不失一件好事。”

    “那是,這一招便顯出咱們錦衣衛比東廠不知高明多少倍了。”高健恭維道。

    “看不出呀,高健,你越來越會說話了。”寧騎城嘴角擠出一絲笑意。“行了,出發。”寧騎城大喝一聲。

    瞬間,幾十匹戰馬順著街道疾駛而去,陣陣嘶鳴和馬蹄聲打破了寧靜的夜色。

    東竹街上像往常一樣,這個時辰店鋪早已打烊,燈火也息了一半。街道靜悄悄的,隻有馬戲坊子門前有人走動,仍有一些人往那個小小的木門裏進。

    在馬戲坊子四周的巷子裏,黑壓壓的人影,越聚越多,像潮汐般漫過來,慢慢包圍了那個園子。孫啟遠從人堆裏走出來,他看看麵前的街道,還不見寧大人過來,有些焦慮不安。他已經把能帶來的東廠番役係數帶來,隻等一聲令下了。

    突然,由遠及近響起密集的馬蹄聲,噠噠噠……

    孫啟遠立時精神百倍,他一步竄到路中間,向馬蹄聲的方向望去。不多時,一隊緹騎奔馳而來。打頭之人一身玄色甲胄,正是寧騎城。

    “大人,大人,”孫啟遠迎著馬頭跑上前。

    “可放跑了一個?”寧騎城大聲問道。

    “大人,都在裏麵呢。”孫啟遠回道。

    “帶你人衝進去,一個不剩,統統抓起來。”寧騎城命令道。

    “是。”孫啟遠興奮地兩眼放光,好長時間沒有幹過大票了,要知道這裏麵上百號人,抓進去容易放出去便難了,想到那大把的銀子,孫啟遠像打了雞血般聲音都變了調,“小的們,跟我衝進去,一個不剩,抓起來。”

    番役們洪水般湧進木門,有些人等不及從直接從牆上跳進去。不多時,從裏麵傳來驚恐的叫喊聲。

    高健催馬到寧騎城麵前問道:“大人,咱們何時進去?”

    “你派人守住四周路口,防止狗急跳牆,看這次能不能抓住那個神秘的堂主?”寧騎城說著,翻身下馬,“我倒是很感興趣,這白蓮會的堂庵是個什麽樣子。”

    “大人,不過是一群賤民聚在一起誦經念佛罷了。”高健很不以為然地說道。

    “可別小看這些人,朝廷之所以不容他們,是因為他們勢力擴展的太快了,已經到了天子腳下。”

    寧騎城走向木門,身後跟了兩個隨從。

    園子裏已亂成一團,一陣陣鬼哭狼嚎,人群四處逃竄,一片混亂。寧騎城目光掃向那些被番役們控製住的人群,看樣子有男有女,他目光掠過那些女人,都是些上了歲數的女人,沒有一個年輕女子。

    明箏會在這些人裏麵嗎?寧騎城拿不準。他看到這些信眾被番役們用長繩索捆住,拴成一串,押著往外麵走。他從他們身邊走過,直接走到大棚裏麵,看見木台上丟落的幾件白袍。寧騎城抓住一件白袍仔細看了看,這正是上次在妙音山他追逐的那些人的裝束。

    但是在所有被抓的人裏麵,沒有一個披著白袍的人。寧騎城一聲冷笑,看來,又要有一番折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