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赤膽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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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時已過,西苑街上逐漸熱鬧起來,長春院門前像往常一樣,開始清掃準備迎客。幾個負責清掃的門童,看著門前驟然增多的商販很是奇怪,挑擔賣貨卻不吆喝,而是坐在那裏,不由得不擔心這販子一天都掙夠跑腿錢嗎。

    這時,一輛簡易的兩輪馬車緩緩停在門口,駕車的少年跳下馬車,扶著一位老者走下馬車。老者兩鬢斑白,駝背,老者叫著少年:“小魚兒,扶著。”叫小魚兒的少年拴好韁繩,向老者跑過來,扶著他緩慢向大門走去。

    坐在一樓茶桌前的孫啟遠,嘴裏哼著曲子,一抬眼看著一個駝背糟老頭在一個少年的攙扶下走進來,便一臉不待見地哼了一聲:“老棺材瓤子了,倒是會享福。”

    駝背糟老頭問一旁門童:“今個天音坊可有曲子聽?”

    “有的,有的,爺,你走好。”門童應付著。

    “呸,一連數日,老子蹲在這地兒,連樓都沒上過。”孫啟遠嘴裏嘟囔著,伸手拂去麵前的茶水果品,嘴裏寡淡無味,便叫一旁手下,“小子,給爺到對麵醬香居稱二斤豬臉,二斤蹄子,一斤白幹。”那手下看著他猶豫了片刻,怯怯地回道,“大人,如果寧大人過來,看見你在這裏飲酒,會不會……”

    “媽的,我吃口肉喝口酒,你都管著,你到底是哪邊的人?”孫啟遠一臉不耐煩地罵道。

    手下點頭哈腰,急忙往門外走,與小魚兒和駝背老者走個正麵,手下一轉身跑出去。

    駝背老者眼角餘光掃過孫啟遠,眼角顫了下,不動聲色地向小魚兒遞個眼色,小魚兒點點頭,留在樓梯口等著,駝背老者徐徐向樓上走去,一邊啞聲說道:“小魚兒,你在這裏等著啊。”

    孫啟遠瞟了駝背老者一眼,便繼續喝茶。小魚兒坐到牆角一把椅子上,目送駝背老者緩慢上了樓,然後便偷眼瞟著孫啟遠。

    駝背老者走上二樓,迎麵有小廝攙住他,問明去處,便帶他走向天音坊。場子裏寥寥數人,台上有一青衣,唱的異常賣力,但是台下客人不買賬,依然喝倒彩。青衣狼狽地躊躇片刻,退下場子。

    “小哥,今個有柳牌子的曲嗎?”駝背老者嘶啞著嗓子問道。

    “柳公子請假省親去了,過一段時間便回來。”小廝和藹地回道。

    “那好,你去吧,我聽會子曲兒。”駝背老者打發走小廝,自己走到邊角一個席上坐下。

    台上又換了一個人,依然是青衣,台下仍不買賬,又是一陣唏噓聲。客人紛紛起身吆喝,駝背老者也站起身,他走到台角向後台走去,趁人不留意,推開甬道的木門,悄然進去卻與一個人撞個滿懷。

    “老先生,沒撞到你吧?”來人是雲蘋,他去扶駝背老者,卻不想被老者躲開,也不答話便匆匆走出去。

    “那是後台,老先生……”雲蘋有些納悶,感覺老者行為古怪,這後台有何看頭,以前有人鑽後台是為一睹柳眉之風采,近日柳眉之沒有回長春院,這個戲台子也時常空置著,平時為了應付門麵也上一二出戲,但總是被喝倒彩的人攆下去。

    雲蘋略一沉思,逐轉身去尋那老者,但搜遍後台也不見其蹤影。雲蘋一驚,這老者對這裏如此熟悉,不得不讓人起疑?雲蘋想到另一個出口,後台連著二樓柳眉之房間的後門,後門右手就是仆役用的簡易樓梯,當初是為了不打擾樓裏客人,才設置了這個樓梯,此樓梯直通到街上,有一個隱秘的小門,十分不起眼。雲蘋不再遲疑,徑直往柳眉之房間走去,走到門前,突然聽到屋裏有窸窣的響聲,雲蘋猝然間想到一件事,柳眉之有易容的癖好,平時喜歡出門扮成女人,但也有拌瞎子、老人的時候,那麽這個駝背老者會不會是……

    雲蘋身體貼著牆,彎腰來到窗下,用手指黏上唾液捅破窗紙,從洞中看見屋裏果然走動著一個人,正是那個駝背老者,隻是在這裏他的背挺得筆直。他走到博古架前,抬起一隻圓肚青花瓷,抓住青花瓷底座轉了兩圈,一陣咯咯吱吱的響聲,博古架旁打開一扇小門,裏麵是一間很小的密室。

    雲蘋驚訝地張大嘴巴,原來密室的開關在這裏。雲蘋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他知道這件房裏有密室,但是一直沒有找到開關,看來他猜的不錯,柳眉之在這件密室裏放有至關重要的物品,所以才冒此風險前來取走。雲蘋悄悄起身,向右手邊樓梯跑去,他知道樓梯直通街麵,東廠的番子和偽裝的錦衣衛日夜監視這個地方,隻要他下去擺一下手……雲蘋眼裏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像足了一個賭徒又得到一個籌碼後的興奮和不安。

    正當他沉浸在興奮之中,一個人從樓梯上跑上來,與他擦肩而過,那人回頭拍著他的肩。

    雲蘋回過神,定睛一看是雲輕,這個小啞巴眨著眼看著他,眼裏滿是詢問。雲蘋不想讓雲輕起疑,便衝雲輕大聲說道:“後廚沒飯了,我去街上吃去。”說著指指自己肚子,雲輕看著他,點了下頭。雲蘋轉身往樓下走,也不知自己的說辭能不能讓雲輕相信,總感覺如芒在背。近幾天雲輕頗有些古怪,總是神出鬼沒,而且對他很關心,沒事總跟著他。一開始,他還以為是柳眉之不在,他一個人孤單寂寞,但後來他不再這麽想了,他甚至有些怕雲輕,總感到他古怪的背後是知道了什麽?

    雲蘋不安地扭頭,發現雲輕沒有跟上來,方放心地跑下樓。

    街麵那幾個挑擔賣貨的家夥不知去向,隻有幾個貨挑擺在那裏。雲蘋急得一頭火,他正左右張望,看見挑擔壯漢咬著大餅走過來。他向那人走去,突然身後衝過來一個人拉住他便往樓梯上拽。雲蘋正要發火,看見是雲輕。“雲輕,你幹甚?”他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幾步之外的那個挑擔壯漢愣怔著盯著他,雲蘋向他一揮手,然後拉住雲輕往樓梯上走,一邊怒不可遏地說道,“你為何總跟著我?”

    雲輕瞪著雲蘋,然後指著樓上,又指指樓下,一邊搖頭擺手。

    雲蘋一驚,心裏琢磨著他這是何意?

    雲輕突然伸出手向脖子上比劃,然後瞪著他,雙眼充滿血絲,從他眼神裏分明看出仇恨和怒火。

    雲蘋猛然明白,他的身份被雲輕發現了,或許他早就發現了。他指樓上是知道柳眉之回來了,指指樓下搖頭擺手是讓他不要告發,他向脖子上比劃是指要殺頭。雲蘋苦笑著,然後仰麵大笑,眼淚都笑了出來:“雲輕呀雲輕,還好你不會說話……哈哈……”

    突然,雲蘋麵色大變,他一把推開雲輕,大喝一聲:“滾,滾得越遠越好,別妨礙我……”

    雲蘋說完便向樓下跑,但一隻腿卻被雲輕死死抱住,雲輕嘴裏發出“咿咿呀呀”的吼聲,雲蘋用拳頭打,用腳踹都掙脫不出來,雲輕仍然死死抱住雲蘋一隻腿,他的臉被雲蘋打得紅腫冒血,但他咬著下唇依然死死瞪著他。

    雲輕的目光快把雲蘋逼瘋了,他極力想掙脫出來,抓起周圍能抓到的東西砸向雲輕,磚頭,木塊,最後雲蘋想起靴子裏還藏有一把匕首,他摳出匕首,瘋狂地向雲輕捅去。

    雲輕胸前被刺進一把匕首,血噴湧而出,他的雙手終於垂下,身體蜷縮著倒在樓梯上。雲蘋恐懼地望著雲輕,幾乎哭起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驚慌地看著滿是血的雙手,慌不擇路的往樓下跑……

    此時,蕭天領著明箏沿著街邊走向長春院。為了掩人耳目,兩人都是短衣打扮,蕭天頭上還戴個破鬥笠,肩上搭著一捆麻繩。兩人看上去像是靠出力討生活的腳夫。

    兩人沿著街邊走向長春院,就在此時,長春院門口聚起一群人,本來這個街口便熱鬧,此時更是吸引了眾多閑人向那裏跑去。還聽見有人在喊:“……看見官府的人了……”“是不是又出大案了……”“走啊,瞧瞧去……”

    蕭天突然站住,他看著明箏壓低聲音道:“壞了,咱們還是晚了一步。”明箏不安地望著他,蕭天道,“你在這裏等我,不要靠近。”兩人說話間,看見從長春院裏走出來一群人,中間簇擁著一個白衣男子。人群一陣轟動,有人認出是柳眉之,蕭天和明箏雖說心裏已有預感,但還是無比震驚。

    押解柳眉之的眾人裏有東廠的番役,錦衣衛校尉,這些人一個個壯碩彪悍,虎視眈眈,把柳眉之護在中間,層層防範。

    “我過去看看,你別動。”蕭天以從未有過的威嚴目光逼著明箏留在當地,他飛快地竄入看熱鬧的人群裏。

    一輛囚車穿過人群停下來,幾個彪形大漢推著柳眉之上囚車。柳眉之麵色蒼白,卻一臉平靜。剛才他從房間的密室一出來,便被幾個壯漢撲倒,被他們撕去臉上的假麵,他心裏很清楚自己被人出賣了,柳眉之環視四周,心想:罷了,成者為王敗者寇,不過如此。

    “押解回詔獄。”一個錦衣衛校尉大聲說道。

    人群裏一個少年向囚車撲去,用雙手拽著鐵欄。一個壯漢手持繡春刀向少年大罵:“一邊去,一邊去……”一個戴鬥笠的瘦高個一把抓住少年,一個縱身回到人群裏。

    “你不想活了。”蕭天怒道。

    “師傅,我師傅……”少年欲哭無淚,雙眼空茫地望著囚車。

    “柳眉之是你師傅?你也是白蓮會的人?”蕭天壓低聲音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魚兒。”少年道。

    “這裏不易久留,跟我來。”蕭天拉住他向街邊跑去,本想叫住明箏趕緊撤離,但眼前哪還有明箏的身影,蕭天心中憂急,又不能喊明箏的名字,瞬間急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