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密會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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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源傑惶恐地起身走到書房大門,打開房門左右查看片刻,返身關上房門。他回到座上,一隻手按住蕭天握茶盞的手,趙源傑脖頸上青筋暴起,壓抑著腔調語氣粗重地道:“萬萬不可呀,那是何種地方,勢必一去無回呀,賢弟,要三思啊。”

    蕭天默默看了趙源傑一眼,素來沉穩有度的這位兄長也被這個大膽瘋狂的想法嚇得失了分寸,不由充滿歉意地說道:“兄長,形勢所逼,這次不光是我興龍幫,幾個幫派聯合出手,即便我停手,他們也不會住手。”於是,蕭天便把這次行動的前因後果給他講了一遍,如今又多了一個要營救的人,李漠帆。

    “原來李掌櫃也是興龍幫的人。”趙源傑點點頭,憂心地說道,“看來兄弟真要出手了?”趙源傑歎息一聲,“隻是這詔獄,不是銅牆鐵壁,卻勝似銅牆鐵壁,我知道你決心已下,便不會更改,但是,你可以思量一下,能有幾分勝算,做個周全的謀劃。”趙源傑說著,突然走到書案前,取出一張宣紙,拿筆浸墨在紙上描畫起來。

    蕭天好奇地走過來,看見趙源傑用毛筆在白宣上勾勾畫畫,不一會兒,一張圖呈現在麵前。

    “這便是詔獄。”趙源傑指著圖說道。

    蕭天俯身看圖,不由驚訝於此圖的詳盡,驚訝地問道:“兄長,你如何會繪製此圖?”

    “是我接手刑部侍郎時,從上一任手中整理案卷時發現的,當年曾經我手整理過,後來刑部的牢獄被劃撥到錦衣衛衙門,又在它的基礎上完善和改建。這是個兩進的院子,重要的人犯其實都在裏麵院子裏,在最堅固的‘人’字牢和‘地’字牢裏,這幾處牢房都在地下。這個圖或許對你們有幫助,其他的我也幫不上。”

    蕭天仔細地看著圖,詔獄的結構,各個牢房的布局上麵都有,不由異常興奮,他此番來沒想到會有如此大的收獲。蕭天仔細地疊起圖,突然笑著說道:“兄長,不如我們一並把於大人也給救出來算了,你看如何?”

    趙源傑愣怔在當地,有些跟不上蕭天的思路。片刻之間,剛才他還是一名旁觀者,怎麽突然之間便變成參與者了?他一時無語,眨動著眼睛,他何嚐不想於謙早日出獄,他們一眾大臣日夜謀劃地便是此事。但是,若朝堂上的事能用江湖上的辦法解決,那該少去多少麻煩呀。

    “這……這……”趙源傑額頭上冒汗,心跳加快,一時氣都喘不過來了。

    “這樣吧,兄長,”蕭天知道趙源傑不好回答,便說道,“一切隨緣吧,若是那天我們找到於謙,便是我們的緣分,兄長看可好?”

    趙源傑瞪著蕭天,眼神漸漸清晰起來,矛盾的心理也逐漸平複下來,他重重地點點頭道:“一切看天意吧。”

    蕭天把圖塞進衣襟,看趙源傑神情依然緊張地瞪著自己,便笑著寬慰道:“兄長放心,此番動手,必謀劃得當,不會貿然出手。還有,此次定是與寧騎城一決高下,若能除去此人,王振也將少一個爪牙。”

    趙源傑點點頭,思忖片刻道:“也好,寧騎城如今是王振最得意的爪牙,朝中忠正之士多受其打壓。張嘯天一死,禮部尚書之位空缺,我們也是力爭,但怎奈王振又一次捷足先登,被他舉薦的陳文君得到。此人任山西知府時便以貪腐出名,後被於大人巡查時上疏降級處置,沒想到於大人一進詔獄,他便又出來上竄下跳,買通了王振,竟然連升數級,從鹽運使升為禮部尚書,聞所未聞。”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蕭天沉吟道。

    “是呀,時運至此。”趙源傑望著蕭天,“賢弟有何需要,兄必赴湯蹈火。”

    蕭天一笑,點點頭道:“那兄弟告辭了。”

    趙源傑急忙提起燈籠要送他,被蕭天勸阻。蕭天抱拳辭別,閃身出了書房,便消失在黑夜裏。

    夜色如墨,更鼓已敲過四更。蕭天沿著巷子飛奔,眼看到了悅來客棧,他飛身躍上院牆,沿院牆爬上二樓的屋脊,找到入住客房的窗戶,出來時他在窗台上放了一根短樹枝。

    他落到窗台上,伸手去推窗框。隻聽“哐啷哐啷”之聲,卻根本推不動,似是從裏麵拴住了。蕭天一驚,轉念一想,能從裏麵拴住的,還會是誰?便急忙把臉湊近窗,壓低聲音叫道:“明箏,再不開窗,我要掉下去了。”

    突然,窗戶大開,蕭天飛身躍了進去。明箏急忙關上窗戶,蕭天摸索著找到火折子,點燃燭台。屋裏頓時大亮,卻見明箏一臉怒氣瞪著他:“你去哪兒了,為何不帶我去?”

    “屋裏太悶,你的呼嚕聲又太大,我出去鬆散鬆散筋骨。”蕭天一笑道。

    “胡說。”明箏怒道,“我隻睡著一會兒,便找不著你了,我都急死了。”

    蕭天急忙認錯道:“是我不對,下次一定帶上你,我隻不過四周跑了一圈。好了,天不早了,再不睡,天便亮了。”他拉著明箏,把她拉到床邊道,“說好的,我睡前半夜,你睡後半夜,快睡吧。”

    明箏經此一折騰,已毫無睡意。

    蕭天坐到方桌前,從衣襟裏拿出那張圖對著燭光看起來。明箏走到他一旁坐下,問道:“這是你剛才的戰利品?”

    “這是詔獄的地圖。”蕭天說道,手指敲打著地圖蹙眉思忖。

    “啊……”明箏瞪大眼睛,她急忙湊上前看著地圖,嘴裏喃喃自語,“還對我說去鬆散筋骨,你這筋骨鬆散的……可真是不虛此行呀?”

    “去了趙大人府,”蕭天老實交待道,“是他給我繪製的。”蕭天突然看著明箏,問道,“你可還記得咱們上次在小巷救的梅兒姑娘?”

    “那個宮女?”明箏當然記得。

    “同她一起出逃的王玉茹,慘死在街巷,”蕭天接著說道,“咱們還去拜會過王玉茹的爹,你可還記得?”

    “那個牢頭王鐵君?”明箏說完,猛然醒悟道,“牢頭?難道他是詔獄的牢頭?”

    “正是。”蕭天看著明箏道,“天一亮,你便去望月樓,接著梅兒姑娘來客棧等我。”

    “那你去哪兒?”明箏聽他又要單獨行動,不快地問道。

    “我去的地方你定不願前往,我去刑部仵作看看,王玉茹的屍身被他們處置了沒有?當時咱們走得急,都沒有來得及通知她家人。”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天便亮了。

    晨光熹微,街市新開,沿街攤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

    一輛半舊的四輪馬車沿著芝麻胡同飛快地駛來。蕭天坐在前麵駕車,身邊坐著明箏和梅兒姑娘,車廂後麵放置著一個棺木。

    “梅兒姐姐,”明箏與梅兒說著話,她端詳著梅兒,竟與那日離去時判若兩人,麵紅膚白,眼中也有了神采,便讚道,“啊,原來姐姐倒是個美人呀。”

    “妹妹休要笑話我。”梅兒羞紅了臉。

    “梅兒姑娘,”蕭天回頭問道,“在翠微姑姑那裏可還住得慣?”

    “住得慣,住得慣。”梅兒心頭一熱,眼中含淚道,“恩人大哥、妹妹,你們對我救命之恩,我今生難以回報。隻求讓我跟隨你們,服侍你們,也好聊表我的心意。”

    “姑娘見外了,再不要說這話。”蕭天說道,“對了,明箏對你說過了吧,咱們要去見的人家?”

    “說過了,”梅兒眼裏浸出淚光,“沒想到我沒有辦到的,你們都替我辦到了,玉茹的在天之靈也可以安息了。”

    這時,馬車在一戶人家門口停下,蕭天扶著兩位姑娘下車。蕭天上前扣門,開門的正是王鐵君,他身上的獄衣都沒有換下,正端著茶碗喝水,見來人十分麵熟,又一時想不起來,便愣怔了一下。

    “爹,這不是上次捎來妹子口信的那位公子嗎?”王鐵君的兒子一眼便認出蕭天。

    蕭天一笑,道:“還是這位小哥好眼力,在下蕭天。”

    王鐵君眉頭一挑,也記起此人,忙放下茶碗。這時,明箏扶著梅兒走進來。王鐵君一愣,望著兩位姑娘。明箏和梅兒向王鐵君行禮,王鐵君臉上肌肉抽動著,眼睛失神地盯著兩位姑娘,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兒子急忙用胳膊肘碰了碰父親,父親才回過神來,用袖頭擦了下眼睛,尷尬地道:“失禮了,兩位姑娘讓我想到我家小女。”

    “老伯,”梅兒撲通一聲跪下,哽咽著道,“你家女兒叫王玉茹,宮裏名號香堇,十三年前入宮,入宮時十四歲,引她入宮的太監名叫李得順,我說的可對嗎?”

    王鐵君一愣,忙上前扶起梅兒姑娘:“你……你是……”

    “我和玉茹一道從宮裏逃出來,”梅兒說到這裏,一時情急便劇烈的咳嗽起來。明箏急忙上前去安撫梅兒的背,蕭天拉住王鐵君走到一旁,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王鐵君聽後抱頭痛哭,一邊哭一邊念叨:“我那可憐的閨女呀,你死了當爹的都不知道呀……”

    “王牢頭,”蕭天叫住他,“如今我已托人從仵作那裏把你閨女的屍身贖出,就在外麵馬車上。”

    王鐵君愣怔半天,便撒腿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喊兒子的名字:“大栓,快,跟爹過來。”父子兩人跑出去,直奔馬車。

    王鐵君、大栓、蕭天加上明箏,四人抬著棺木走進院子。王鐵君走到牆角拿起劈柴的斧子撬開棺蓋,隻見裏麵躺著一個麵色發灰的女子,王鐵君定睛一看正是自己那苦命的女兒。他扔掉斧頭,倒身向蕭天跪下:“謝公子讓我家小女入土為安,你是我王家的恩人呀。”

    明箏看著棺木中女子,身上紅綢衣裙,奪人眼目。不由感歎蕭天如此短的時間,竟然把事做得如此周密。

    王鐵君在後院辟出一間房子,設置了簡單的靈堂,放置了香燭、果盤等祭祀的物品。大栓和梅兒守在靈堂前,由於不宜張揚,他們不打算通知親友。

    燃上三炷香後,王鐵君潸然淚下,對著棺木裏衣衫鮮紅的女兒緩緩說道:“玉茹呀,按理說白發人送黑發人,爹該難過才是,但是,看到你安安靜靜地躺在自個家裏,爹心裏別提多知足了。如果有來生,爹一定給你許配個好人家;爹知道你這一生心裏委屈,爹知道你想家,想爹想你哥,如今你再也不用傷心了,你回家了,爹守著你啊……”

    蕭天和明箏相繼上了香,被王鐵君請到正房裏用茶。梅兒不願離開,要為姐姐守靈。他們拗不過她,便由著她去了。

    一行人回到正房,王鐵君對著蕭天又是深深一揖,感激不盡。

    蕭天微微一笑道:“王牢頭,你先別謝呢,我也是有一事相求,還怕你不肯呢?”

    “哪裏的話,公子對小女的大恩大德此生謹記,如用得著小人的地方,但說無妨。”王鐵君拍著胸膛說道。

    “如今便有一事想讓牢頭幫忙,”蕭天端起茶盞一飲而進,然後平靜地從懷裏掏出折起的紙張,展開來遞給王鐵君,“你可認得此圖?”

    王鐵君把紙攤到方桌上,不看則已,一看不由驚得倒吸幾口涼氣,“這……這不是詔獄地圖嗎?我在這裏待了半輩子,豈有不識之理?”王鐵君狐疑地望著蕭天,臉上掠過一絲不安,更多的是驚恐和慌亂。

    “不瞞王兄,”蕭天淡然一笑,“有幾個朋友在裏麵,我要出手相救。”

    王鐵君一聽此言,手一抖,桌上的茶盞被碰到地上,“嘩啦”一聲,碎了一地。“好漢,英雄……”王鐵君慌亂地不知如何稱呼才好了,“我不管你是黑道白道,但是你對我家有恩,我不是退縮怕事。這詔獄當真是銅牆鐵壁,守衛森嚴,且機關重重呀!我看你對我家小女便知你是俠肝義膽,是重情義的好人,真不忍心看你們去送命呀,但凡有別的法子便不要冒這個風險。”

    “是呀,”蕭天一聲苦笑,“但凡有別的法子我們也不會冒這個風險。”

    王鐵君緊張地胡子亂顫,本來就醜陋的麵容此時看上去更加難看。他從蕭天的言談中看出此人身份一定不簡單,而詔獄中所關押的犯人哪一個是凡夫俗子?他雖不知蕭天身份,但從他寥寥數語中便能感受到一種英雄氣概,早年他也曾在江湖中闖蕩過,有了兒女才退身境外。憑他多年浸潤江湖的看人經驗,此人身份定是非同一般的尊貴。

    王鐵君從初聞此事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抹了把臉上冷汗,開始思謀如何幫他,他緊皺眉頭,越想越擔憂,越發搖頭歎息。

    “王兄,詔獄這麽大,難道就尋不到一點破綻嗎?”蕭天問道。

    “尋不到。”王鐵君回答得幹淨利索,“這麽多年別說有人劫獄,便是出逃的又有幾人?蕭大俠,外人隻知詔獄圍牆丈八高,卻不知所有圍牆都是雙層,夾層裏填滿細沙,即便鑿洞的話,也很快被流動的沙子掩埋;就連裏麵的水井,都是整塊石頭鏤空出的隻容木桶大小的洞口;屋頂都設有暗箭,不管你輕功多麽了得,隻要踏上一片瓦,便萬箭齊發;而屋頂屋簷之間密布鐵網,網上掛著銅鈴,猶如天羅地網,並非誇張。”

    “這麽說還真是找不到破綻?”明箏在一旁感歎道,“圍牆裏有沙,房頂上有箭,房子之間有鐵網,又重兵把守,這……”

    “你要說破綻嗎?”王鐵君搖著頭道,“也不知這點算不算?”

    “王兄但說無妨。”蕭天盯著王鐵君道。

    “唉,要說寧騎城心思縝密,能想到的他都設防了,唯獨地下……”王鐵君苦笑著手指地麵,無奈地攤開雙手,“隻有地下……”

    蕭天一聲淺笑,點點頭道:“王兄,多謝指教。”

    “唉,哪裏能幫上你呀?”王鐵君慚愧地道。

    “還有一事,”蕭天起身走到窗邊一張書案前,案上雖說積滿灰塵,卻有筆墨,蕭天取出一支筆,找到一張紙片,匆匆寫下些字。然後疊成兩個小豆腐塊大小遞給王鐵君,道,“還要麻煩王兄,往獄裏送個口信。這兩個人,一個叫柳眉之,一個叫李漠帆。”

    王鐵君小心接到手裏,信誓旦旦地點頭:“別的幫不上,這送信一事便交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