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瞞天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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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六和盤陽一路疾走出了魚尾巷,便分了手。小六負責通知玄墨山人和白眉行者,盤陽去通知鐵掌李蕩山。小六本來腳力就好,再加上事態緊急,雙腿便如蹬了風火輪般跑得飛快。在行到東安門時突然看到前麵有一個瘸子分外眼熟,他疾走幾步,從側門一看,竟是逃出去的孫啟遠。

    孫啟遠此時走的精疲力盡,加上昨晚喝得水裏被做了手腳,他猜得出定是蒙汗藥,由於他胃不好夜裏嘔吐了兩次,藥效自然減輕,隻是直到此時都頭重腳輕。剛才跑出院子時,被土塊絆倒又摔了一跤,這條腿依然火燒火燎地痛。而此時他顧不上身上的痛,腦子裏盤算著一件大事,他撞到了通緝的要犯,顯然這些人藏身在那間民居裏,這要是報告給寧騎城,一定是個頭功。想到這裏,他便一瘸一拐奔向詔獄。

    孫啟遠一腦門升官發財的美夢,冷不丁撞上小六。小六人小膽大,在興龍幫多年,也算是個老江湖了。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孫啟遠的手腕。孫啟遠認出這小六是那些人的同夥,以為他們追來了,嚇得雙膝發軟,差點坐到地上。轉眼一看,小六身邊並無旁人,便來了精神。這裏離東廠衙門和錦衣衛都不遠,料定周圍有番子巡街,便扯開喉嚨大喊:“抓逃犯,來人呀……抓逃犯……”

    街市上一片混亂,遠處一隊東廠番子向這裏跑來。小六一看,想到自己還身負使命,便丟下孫啟遠拔腿就跑。

    “孫百戶,逃犯在哪兒?”一個番子發現癱在地上的孫啟遠問道。

    “快,扶我去見寧大人,我有大事要稟告。”孫啟遠一條胳膊搭在番子脖子上,一邊顛著腳站起來,他扭頭看消失在街巷的小六的背影,惡狠狠地道,“等著吧,一會兒再收拾你們。”

    等他和兩個番子一瘸一拐走到詔獄,卻被街角兩幫人攔住。一幫人拉著大車,車上是鹹魚,與另一幫人賣雜貨的,兩幫人不知因為何事發生爭執,兩邊人都有數十從眾,各著一個頭目站在街中央理論,也吸引了不少行人駐足觀看。

    孫啟遠和兩個番子罵罵咧咧從人群裏穿過,卻被困在裏麵,兩廂誰也不讓過,十幾名大漢攔住他們。此時孫啟遠也不想惹事,迫不得向詔獄門前駐守的守衛亮出自己的東廠腰牌,一個滿臉紮髯的黑臉漢子認出孫啟遠,他一揮手,門前駐守的幾個守衛跟著他衝過來,本想接應孫啟遠,誰知一進入便被兩廂的纏鬥攪了進來,一片混亂,孫啟遠急於脫身,卻無法擺脫。

    眼見雙方纏鬥在一起,駐守詔獄的幾個守衛也被攪進來。孫啟遠心急如焚,眼看這陣勢一時半會分不出勝負,心一橫便趴到地上,趁人不留意從人腿之間往外爬,不知從哪伸出一隻腳,踹到臉上,孫啟遠咬著牙,忍著痛爬了出去。

    孫啟遠狼狽不堪地爬出激鬥的場子,向詔獄角門跑去。門前守衛的校尉看見他舉著東廠的腰牌大喊著:“我要麵見寧大人……”也不阻攔,直接打開角門。

    孫啟遠顛著腳,走走停停,好不容易走到二門,正遇見打此巡視的高健。“高千戶,外麵都打成一窩粥了,你還在這裏閑逛?寧大人在哪裏?我有大事回稟。”孫啟遠問道。

    高健也聽聞門外有人鬧事,本想出去看看,但是想到寧騎城都沒有動靜,他肯定早得到報信,卻按兵不動,想必是另有圖謀。便走到孫啟遠麵前道:“我帶你去見寧大人。”高健並沒有多餘的話,兩人便向二門走去。

    此時寧騎城站在天井院裏,手握一張硬弓,正在往牆上一個靶子上射箭。“寧大人,”孫啟遠幾乎是跟頭流水般撲過來,腿一軟跪到地上,“大人,我遇到逃犯明箏,跟他一起的還有蕭天,裏麵有一群人,我被他們綁了一夜,你看我這樣子,我剛逃出來……”

    寧騎城一愣,他轉回身緊走幾步到孫啟遠麵前,扔下手中弓,一把抓住孫啟遠的衣襟,雙眸閃著鬼魅般的光芒:“你再說一遍,你看見了誰?在哪兒……”

    “在……魚尾巷,一間民居裏。”孫啟遠說道。

    突然,一個校尉氣喘籲籲地跑過來稟告:“寧大人,高千戶,不好了,那幫賣鹹魚的和那幫賣雜貨的打進詔獄大門,守衛的校尉抵擋不住……”

    寧騎城轉身叫住高健:“你去看看,我帶人去魚尾巷。”

    “大人,門外有人鬧事,你這個時候不能離開呀。”高健說道。

    “嗬嗬,高健,你本事見長啊,我的家你也敢當。”寧騎城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轉身對身後屬下道,“孫檔頭看見朝堂要犯,你叫上一隊人馬,跟我去魚尾巷把他們緝捕歸案。”

    寧騎城領著一眾人馬和孫啟遠剛離開,又一名校尉慌亂地跑來,向高健稟告:“高千戶,不好了,詔獄側牆被攻擊,一幫人扛著長梯子馬上就進來了。”

    高健頭有些發懵,片刻後他猛然意識到大門和側麵同時遭到攻擊,這不是明顯要劫獄嗎?可此時偏偏寧騎城帶著一隊人馬出了詔獄,他問那名校尉:“院子裏還剩下多少人?”那名校尉哭喪著臉道:“剛才寧大人帶走一隊校尉,咱這裏人手不足啊。”

    “去吧,調集所有的守衛,不能讓他們進來。”高健說著,想起地牢,便交待:“我去地牢看看,你在這裏招呼著。”

    看到那名校尉離開後,高健迅速向地牢跑去。牢門口六個守衛看見高健跑來,忙比肩而立,麵容肅穆地望向高健,高健一點頭問道:“裏麵有無異常?”一個當值頭目回道:“回高千戶,沒有異常。”高健命守衛打開鐵門,他急急走進去,迅速跑下十幾級台階,在崗房門口,看見當值的牢頭王鐵君,以及幾個獄卒都在,便問道:

    “鐵頭,有無異常?”

    “回千戶,一切正常。”王鐵君忙上前,躬身道。

    就在此時,從走道裏突然傳來一聲悶響,似雷聲震得崗房裏桌椅亂晃。王鐵君和高健麵麵相覷,兩人都是閱曆豐富的人,這哪是雷聲呀,明明是火蒺藜爆炸的動靜。高健麵色突變,他轉身便向走道跑去。

    幾個獄卒驚慌地圍住王鐵君,王鐵君看著耳朵油條幾個人,壓低聲音道:“哥幾個,想活命嗎?”幾個人恐怖地瞪著王鐵君,頭似搗蒜般一通亂點。王鐵君道:“這動靜是有人劫獄呀,敢來此劫獄,皆是三頭六臂之人,豈是咱們一群鼠輩能抵擋的?人在做,天在看,與咱們無關,哥幾個,聽我的口令,倒下。”

    耳朵第一個躺倒,隨後幾個人紛紛效仿他,橫七豎八地倒了一片。

    走道深處一片煙塵,中間出現一個洞口,從裏麵爬出個人,走道裏的守衛這才醒悟過來,大叫著衝過去,隻聽見刀刃相磕發出的錚錚之聲,那人身法奇絕,一陣鏗鏘之聲後,已有兩名守衛到地。從洞口又爬出幾人。高健這時趕過去,從腰間抽出繡春刀向迎麵之人刺去,隻聽“錚”一聲脆響,那人持劍磕開,兩人打了個照麵。

    “是你?”高健認出蕭天,愕然地叫了一聲,沒想到領人劫獄的竟是他。

    “高千戶,別來無恙。”蕭天麵色沉靜,目光逼人,見到高健後,轉手腕長劍收到背後,很儒雅地向高健抱拳道,“此次前來,隻想帶走幾人,絕不想傷及無辜。”

    高健將目光從蕭天身上移開,看到他身後一身夜行衣的明箏,更是驚訝無比,他們身後幾個彪形大漢手持利器已製住另外三個守衛,此時正虎視眈眈地盯著這裏。高健抬眼看到那個洞口,竟然恰到好處開在走道,不得不佩服這群人過人的膽量和智謀。

    “蕭先生,”他沉吟片刻,也抱起拳道,“想聽一句痛快話,你們是什麽人?要救什麽人?”

    “他是我們幫主,我們是興龍幫的。”身後的明箏大聲說道。

    “不錯,高千戶,”蕭天一笑道,“此次我們隻想帶走柳眉之、李漠帆、胡震山還有於謙於大人。”

    高健聽到於謙的名字很是驚訝:“為何還有……於謙,於大人?”

    “受人之托。”蕭天簡短地說道。

    “明白了。”高健點點頭,眉頭一蹙,眼眸中立時劃過一絲苦楚,他望著蕭天,“想我高健乃忠良之後,誓死忠於朝廷,但怎奈奸人當道,為禍朝綱,我高健縱不能匡扶正義,但出些力相扶忠良,也不愧對祖宗。”

    蕭天寶劍入鞘,眼露敬意地望著高健道:“受人之托,定保其周全。”

    高健輕輕拭去眼角淚花,牙關一咬,一個“好”字未說完,便一頭向走道邊廊柱撞去,眾人聞聲看去,隻見他一頭鮮血倒到地上。

    明箏驚叫一聲,便要跑過去,被蕭天攔住。蕭天道:“傷不住他,這樣對大家都好。”然後他看著眾人命令道,“跟著王牢頭,讓他帶著快去分頭找人。”

    王鐵君領著眾人拐進‘人’字號牢內,他對蕭天道:“隻有胡震山在‘地’字號,其他三人都在這裏。”蕭天吩咐林棲跟王牢頭去‘地’字號,他和明箏去‘人’字號。

    蕭天的嗓音剛落,便聽見一個熟悉的哽咽的喊聲:“幫主,我在這裏。”明箏聽出是李漠帆,她早已從王牢頭手裏拿過鑰匙,便尋著聲音跑過去:“李大哥,你在哪裏?”

    “第四個牢房。”李漠帆帶著哭聲說道。

    明箏跑過去,看見一個鐵柵欄裏伸出一隻手,明箏蹲下來,看見裏麵躺在草墊上一身是血的李漠帆。明箏急忙去開鎖。蕭天走進去背起李漠帆便走,李漠帆抱住蕭天的背失聲痛哭。

    “漠帆,你在這裏等我。”蕭天放下李漠帆對明箏道,“你去找柳眉之,我去找於大人。要快,咱們的時間不多。”說著,兩人繼續向裏麵走去。

    “柳眉之……”明箏往裏走,一邊喚著名字,在走到第七間牢房時,看見一堆白衣服。明箏抓住鐵柵欄,看清草鋪上了無聲息地躺著一個人,一動不動,像一片被棄的破布,在那一堆皺巴巴的破布裏,她認出氣若遊絲的柳眉之。明箏心頭一顫,眼淚隨之撲簌簌掉下來。她打開牢門,彎腰背起柳眉之,覺得他輕得似一片枯葉。

    蕭天走到最後一個牢房,看見一盞油燈下枯坐的於謙,此時於謙一臉不惑,書也被撂到一邊,一雙不大的眼睛呆呆地看著外麵,顯然他也發現了異樣。

    蕭天走到鐵柵欄前,抱拳道:“不才蕭天,冒天下之大不韙解救先生與水火,請跟我走吧。”

    於謙微微一笑:“敢問俠士名號?”

    “興龍幫幫主。”蕭天道。

    “蕭幫主即知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為何還要老夫隨行?”於謙語氣篤定地問道。

    “這……”蕭天情急道,“先生是清官,不該遭受牢獄之苦。”

    於謙淡然一笑道:“蕭幫主即知我是清官,便不該對我用此下策。”

    “先生……”蕭天急切地回頭,看到林棲返回來背起李漠帆,明箏背著柳眉之已撤離,隻剩下他和於謙了,“先生,隻要活著便可重來。”

    “蕭幫主,”於謙站起身,拱手一揖道,“你和我雖所處的江湖不同,但是規矩卻相同,那便是一個忠字。我若貪慕生死,隨你而去,便是把自己逼入不忠不孝之死地,再無臉麵活在世間。我即效忠朝廷,便做好了被冤被屈被處死的準備,一心奉上,絕無他念,即便把牢底坐穿,也心甘情願。”

    蕭天站在鐵欄柵外,聽到此言猶如醍醐灌頂,愕然呆立。蕭天雙眸閃著淚光,漸露仰慕之情。他深深一揖道:“晚生有幸在此結識先生,受教了。先生保重,後會有期。”

    蕭天說完,轉身離去,沿著走道跑向洞口……

    此時,詔獄院子裏一片混戰。玄墨山人和白眉行者各率弟子攻入二門,與守衛發生激戰,各有傷亡。玄墨山人在院子裏四處尋找,不見寧騎城,正在雙方相持不下之時,隻見遠方天空竄起一隻響箭,緊接著又一隻響箭竄上天空。

    這是撤離信號,玄墨山人惱恨的隻拍大腿,又喪失了一次絕好的機會。但是,再掃興也要執行,玄墨山人與白眉行者聚到一處,向各自弟子發出撤離信號。

    大門裏,鐵掌李幫主帶領這眾門下弟子,正與守衛鬥到酣處。他一部分弟子扮作賣鹹魚的,一部分弟子扮作賣雜貨的,衝進大門裏引來詔獄一半的守衛,雙方正膠合著分不出上下。頭頂上竄上兩隻響箭,鐵掌李幫主大喜,心想他們得手了,心下大悅,便不戀戰,速傳話撤離。

    再說孫啟遠帶著寧騎城和一隊校尉出了詔獄直奔魚尾巷,左拐右拐找不到那條斷頭巷,魚尾巷有兩條,一左一右,孫啟遠領著眾人走錯了道,被寧騎城踢了一腳,好一頓罵。

    一眾人等終於摸到那條小巷,圍住那戶錢姓人家。可是屋裏已人去屋空,堂屋中間方桌上扔著一個敞開的紅錦盒,桌上還掉了些碎銀。

    “人呢?”寧騎城氣勢洶洶地問道。

    孫啟遠看到大炕上那被綁的四口人也不見了,心裏一陣發慌,背後出了一身冷汗。這時,一個校尉走進偏房,大喊一聲:“大人,快看這是什麽?”

    寧騎城走進偏房,看見那個洞口,想到院子裏新堆的泥土,什麽都明白了,氣急敗壞地吼道:“這個洞口定是通到詔獄,快,回詔獄……”

    待寧騎城押著孫啟遠趕回詔獄,隻見院裏一片慘狀,打死打傷的衙役守衛倒了一片,寧騎城大發雷霆,一腳踹翻了孫啟遠,孫啟遠嚇得渾身打顫,心裏暗罵自己這不是引火燒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