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藏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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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輛簡易的雙輪青篷馬車駛向西苑街,此時正是晌午時分,街上車水馬龍異常熱鬧,這輛馬車混在車馬行人之間並不起眼。這時打從街東頭突然出現一隊急行的緹騎,他們吆喝著:“錦衣衛辦案”嚇得四周行人紛紛後退讓道,一眾人馬打馬疾駛而去。

    青篷馬車駛向望月樓偏門,梅兒姑娘早已候在那裏,眼看馬車駛過來,便拉開大門。馬車駛進之後,又跟著進來幾匹馬,梅兒姑娘看人已到齊,便急忙關上大門,她跑到一匹馬跟前說道:“蕭幫主,翠微姑姑在後院等你們。”

    蕭天、明箏和盤陽翻身下馬,林棲趕著馬車直接駛往後院。翠微姑姑走出月亮門迎上來,她環視眾人問道:“人都回來了。”蕭天點點頭,眾人走向馬車,盤陽掀起青布轎簾,隻見車廂裏橫躺著三個人。李漠帆傷勢看上去最重,滿身鞭痕;柳眉之身上不見有傷,但麵容枯槁,氣若遊絲,顯然昏迷多時;隻有胡鎮山醒著,他一見眾人,感激涕零倒頭便拜:“各位恩公,在下給你們磕頭了。”

    “使不得,”蕭天見他一頭白發,少說也有六十來歲了,便扶起他道,“這位老哥,我們是受鐵掌李蕩山之托,都是朋友,不用客氣,你暫且在這裏將養身體。”

    蕭天扶著他下了車。盤陽扛起柳眉之,林棲背著李漠帆,幾個人跟著翠微姑姑走進小院,裏麵為他們準備了幾間房。柳眉之被單獨安置在西廂房裏,李漠帆和胡鎮山住在東廂房。蕭天逐個查看了三人的傷情,派小六去請個可靠的郎中來給他們診治一下,把把脈。

    小六很快請來一個郎中,給三人把了脈,開了方子。蕭天問起柳眉之的傷情,郎中道:“此人無傷,隻要開始飲食,便無礙。”蕭天和明箏很是驚訝不解,郎中解釋道,“我估算,這位公子已斷食三日,我給他開的方子是開胃助食的。”

    這時,林棲走進來,向蕭天遞了個眼色,蕭天站起身走出正房。林棲低聲道:“白眉行者到了。”

    兩人離開廊下,走到天井中那株老槐樹下。白眉行者佇立在樹下,他肩上有一處傷,雖換了衣衫血跡仍然洇了出來,蕭天看他臉色疲憊,嘴角緊繃,料是此次行動不順。他走過去,白眉行者一看蕭天走來,抱拳道:“蕭幫主,慚愧得很,計劃沒有完成。”

    蕭天隻是點了下頭,道:“此番行動是救人為主,既然人已救出,其他的都是次要的,不妨從頭再來。”說著,他領著白眉行者向柳眉之房間走去。白眉行者看到柳眉之安然無礙之後,臉上方現出輕鬆的喜色,他退後一步,雙手抱拳,深深一揖道:“蕭幫主,在下代總壇堂主向你轉達他的敬意,白蓮會恩怨分明,今後興龍幫行走江湖,有用得著的地方,言語一聲即可。”

    蕭天微微一笑,還了一禮道:“前輩此話太客氣了。”兩人說著走出柳眉之房間,來到老槐樹下,蕭天話峰一轉,問道,“還沒有來得及問你們那邊的情況?”

    白眉行者歎口氣道:“人算不如天算,玄墨那老家夥氣壞了,我們攻進院裏,根本沒看到寧騎城那個魔頭的影子,玄墨山人損失了兩名弟子,我也損失了三人,有一個重傷。鐵掌李蕩山那邊也損失了三四名弟子,他讓我帶個話,會來接走胡鎮山,然後護送弟子的屍身回去安葬。玄墨山人帶領弟子回瑞鶴山莊了,讓我給你說一下。”

    “寧騎城不在詔獄?”蕭天也是一驚,他一直擔心這個環節還是出了差錯,此次沒有殺了他,以後便等著他的魔爪耀武揚武了。

    “好在人都救出來了。”白眉行者頗感欣慰地道,“這次咱們鬧出這麽大動靜,寧騎城那邊絕不會善罷甘休。我來時,看到各個路口都有巡街的番子,城門恐怕盤查的更嚴了,如何出城是個問題。”

    “是呀?”蕭天沉吟片刻道,“一定得想個穩妥的法子?”

    明箏突然跑過來,叫道:“蕭大哥,李大哥醒過來了。”

    蕭天和白眉行者一聽到李漠帆醒了,急忙向東廂房走去。兩人一前一後走到李漠帆炕前,李漠帆臉上的傷被翠微姑姑塗上藥膏,他睜著眼睛,眼神閃著光彩,他眼見蕭天過來,眼角便滾出一行淚。坐在一旁的翠微姑姑一邊給他擦淚,一邊笑道:“大老爺們,竟有這麽些淚。”

    蕭天一把抓住李漠帆的手,心頭一酸,道:“漠帆,你受苦了,你不會有事,你很快便會好起來。”

    李漠帆用力點頭,他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好兄弟。”蕭天向他柔和地一笑,“你隻管安心養傷。”

    李漠帆眼角又滾下一行淚,翠微一看對蕭天道:“你們出去吧,讓病人休息,這裏有夏木和梅兒,你們放心吧。”

    白眉行者也起身告辭,蕭天與他同行送至後門處,兩人約好下次見麵時日,便拱手告辭。

    送走白眉行者,蕭天徐徐走回小院。此時已是黃昏,小院一片寂靜,連日奔波的眾人都回屋歇息了。蕭天走過李漠帆房間,看見他和胡鎮山都已沉沉睡去。隔壁卻傳來說話聲,細一辯,是明箏的聲音,他悄悄走過去,西廂房的房門緊閉,窗台有一扇窗未關,蕭天走到窗下,裏麵的說話聲清晰可辨,他抬眼望去,看見明箏端著湯藥站在柳眉之床榻前。

    柳眉之雖然醒來,但依然虛弱,說話的聲音也輕飄飄的:“明箏,我知道你不願見我,”柳眉之眼底一片淒楚,有氣無力地低語著,“你們為何要救我,讓我死在那裏,不是落個清淨,大家都痛快嗎?”

    明箏歎口氣,冷冷地道:“我明箏長這麽大,不想欠誰的情,以前是我欠你,如今你我兩不相欠了,今後各走各的路,再無牽連。”

    “明箏,明箏妹妹……”柳眉之突然掙紮著直起身,他神情衝動地看著明箏,“我沒想害你,我隻是不願看到你和蕭天在一起,他不是個好人,他隻是想利用你罷了。”

    “閉嘴!”明箏頓足道,“我不是小孩子,是非曲直我分得清,倒是你……你有何麵目說蕭大哥?”

    “明箏妹妹,”柳眉之從床榻上滾下來,抓住明箏裙角,“我知道我錯了,你能原諒我嗎?”

    “原諒你?”明箏一聲苦笑,“你我之間談不上原諒不原諒,你能讓蕭大哥原諒你嗎?”

    “又是他?”柳眉之掙紮著站起身,他痛苦地盯著明箏道,“你別忘了,你姨母在世時,曾說過要讓你我結親,我一直以為此次接你回京,便是與你定親,家裏人都知道,難道這不是事實嗎?”

    “呸,”明箏怒斥著後退了一步,“我告訴你,我已定了親。”

    “誰?”柳眉之嗓音低沉地問道。

    “我與蕭天兩情相悅,已私定終身。”明箏大大咧咧地說道,“你不要再存無望幻想,我已與你說清,你我之間兩不相欠。待你傷一好,便離開這裏吧。”

    柳眉之一陣咳嗽,一口血噴出來。明箏嚇一跳,急忙跑去端來一碗清水,柳眉之揮手臂打翻水碗,隻聽見瓷碗粉碎的脆響。柳眉之極度沮喪地退到床沿,跌坐到床榻上,他痛心地盯著明箏,眼神可怕之極,他暗啞的嗓音發狠地說道:“明箏,你會為你的選擇後悔的,我與你一起長大,在這個世上隻有我才是真正維護你的人。那個蕭天險惡之極,他隻是利用你罷了,你被他騙了,他是個大騙子……”

    “你胡說什麽……”明箏越想越氣,眼淚不爭氣地湧出來,她轉身推門跑出去,一邊跑一邊哭泣著……

    蕭天隱在窗後,臉上一片陰晴不定,他望著哭著跑出去的明箏,邁出去的腳又縮了回去。他緊皺眉頭靠到牆壁上,太陽穴青筋突突亂跳,心裏一片針紮般痛惜。柳眉之的話句句誅心,他被說成一個騙子,他卻無言以對,想到此雙手不由緊握,指甲深深嵌進肉裏,他竟渾然不覺。

    天色暗下來,四周一片昏暗。遠處有人提著燈燭四處掌燈。蕭天動了一下已麻木的雙膝,渾身如虛脫一般,吃力地向李漠帆房間走去。

    東廂房裏已點上燈燭,夏木端來一碗粥,李漠帆半靠在褥子上喝了半碗。李漠帆看見蕭天走進來,借著光亮看見他神情不對,忙讓夏木把碗端走。蕭天坐到床頭一把太師椅上對夏木道:“夏木姑娘,我有事與李把頭商談。”

    夏木一笑,知趣地退了出去,並輕輕掩上房門。

    “漠帆,我思忖著,”蕭天神色疲倦地垂下眼簾,“此次你受傷過重,我想讓你離開京城回山東休養,你看可好?”

    “幫主,這點皮肉傷實在不足掛齒。”李漠帆笑著說,“我走了,京城裏這一大攤子誰來招呼呀?”

    “這個你不用操心,鬧了這一場事,上仙閣已回不去了。我已著手散布消息,上仙閣出售在即,已派人把山西那邊的韓把頭召回,以山西商人的身份接手上仙閣。我想讓你帶著明箏離開京城,在山東躲避一時,你也可借機將養身體。”

    “幫主是想讓我帶走明箏姑娘?”李漠帆是何等聰明之人,他靜觀蕭天臉色心裏已明白七八分,臉上一片惋惜之色,歎口氣道,“唉,我早說過,明箏姑娘對你情根深種,帶走她也隻是權宜之策,幫主還是要早作打算。”

    “我不想傷害她,也不想她被人傷害。”蕭天垂下頭,臉上一片慘淡,“她身份特殊,又身負奇秉,被心懷叵測之人覬覦,時時處在危險之中,若是我都不能護她周全,她還能去哪兒?”

    “幫主,難道你對明箏姑娘隻是這些,沒有一點思慕之情?”李漠帆偷眼看著蕭天,幹脆把話挑明。

    “漠帆,你如何也糊塗了,我……”蕭天抱住腦袋,嗡聲嗡氣地說道,“你難道不知道我是有婚約的。”

    “狗屁婚約,”李漠帆氣鼓鼓地直言道,“青冥已是皇上的妃子,你傻呀,你還在等她?要說這個婚約,她青冥已是自行廢掉,怨不得你不遵守。”李漠帆向床沿挪了一下,壓低聲音道,“照我說,幫主,你隻管把生米做成熟飯,趕緊與明箏拜堂成親,讓那幫狐人無話可說才是。”

    蕭天抬起頭,已是漲紅了臉,直紅到脖根:“老李,話雖可以這樣說,但事不能這麽做。狐王於我蕭家有恩,我即已應允便不得更改。這個婚約還需青冥來定,是成是廢都有青冥郡主說了算。雖然此時還沒有她的音訊,但是,我在老狐王麵前發過毒誓,必帶她出宮回到狐地……”

    “幫主,那明箏姑娘呢?”李漠帆問道。

    “老李,”蕭天有些上火,大聲道,“剛才不是跟你商量嗎,你帶明箏去山東,我……”

    突然,木門被撞開,明箏一臉不滿地走進來,大眼睛盯著兩人問道,“為何讓我去山東?”

    李漠帆看著明箏笑著道:“明箏姑娘,你進門也不敲一下,哈,幫主不是擔心你在京城太危險,想讓咱倆去山東躲避一時,那可是個好地方,吃的也好,大蔥蘸醬,白麵大餅……”

    “我不去。”明箏打斷李漠帆的話,看著蕭天問道,“為何要攆我走,是不是覺得我是個累贅要甩掉?既如此為何當初要救我,要我頂著一身膿包死了算了,還費事扒光我衣服給我療傷,還鼓動我加入興龍幫,這便是你幫主所為嗎?”

    麵對明箏的責問,蕭天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連話都接不上了。李漠帆一看,忍住笑,悄悄躺到床上,幹脆拉被褥蒙住頭,一會兒從被褥裏發出長短不一的呼嚕聲。

    “你看……”明箏指著床上的李漠帆氣呼呼地道,“他倒是睡著了,我還指望他給評理呢?”

    “評什麽理呀?你說的對,全對,我錯了,好不好。”蕭天走到明箏身邊,耐心地道,“留在京城就等於在刀尖上過活,你一個姑娘家如何能與我們一樣?”

    “我就要與你在一起,”明箏盯著蕭天道,“在我來京前,我便一直在刀尖上過活,我習慣了。”

    蕭天啞口無言,明箏突然雙眸一閃臉頰跳上一個明媚的笑容,道:“別忘了,你和我可是有婚約的。”明箏說完,山雀一般雀躍著‘飛’出了房間。

    隻剩下蕭天呆立在當地。

    李漠帆掀開被褥坐起身,一臉同情地望著蕭天道:“幫主,你麻煩大了。”

    “閉嘴!”蕭天怒喝一聲,匆匆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