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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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箏的臥房在前院,與夏木和梅兒同住。此時,兩個姐妹正守在床榻前,焦急的看著仍然昏迷不醒的明箏。她們把想到的手段使了一遍:用帕子包著冰塊冷敷,給她灌下醒神湯,給她按摩足底。兩人忙活一下午,依然沒有起色。

    蕭天走進來時,兩人累得出了一身大汗,卻毫無方法。看見蕭天走進來,兩姐妹急忙閃身,讓蕭天過來看看。

    蕭天坐到床沿,握住明箏的右手腕,開始把脈。他從師傅那裏隻學到一點皮毛,從脈搏看還算平穩,隻是昏迷幾個時辰還沒醒來,讓蕭天越發提心吊膽。明箏看上去麵容平和,肌膚依然閃亮,低垂的眼睫毛像一叢野草,暗藏著勃勃生機,這如何不想一張得病昏迷的臉,蕭天握住明箏的手,手心也是溫熱的。

    “不再等了。”蕭天心口突突跳著,突然抬起頭,對梅兒說到,“你去把小六叫來。”

    不多時,小六跟著梅兒從外麵跑進來。

    “小六,你再辛苦一趟,”蕭天急切地吩咐道,“去瑞鶴山莊找玄墨山人,把明箏此次的症結給他說一下,讓他給拿個主意,或是有對症的丹丸也行,速去速回。”

    “好咧,幫主,明箏姐姐平日最疼我了,我現在便出發。”小六說著,轉身便跑了出去。

    看著小六一溜煙跑出去的背影,蕭天心情稍微平穩了些,他又叮囑夏木和梅兒夜裏留一人守夜,輪著睡覺。夏木和梅兒皆是顧大局的穩妥之人,想到有她們守著明箏,他便放心了。

    翌日,蕭天醒來天已大亮,日頭老高了。由於夜裏思慮頗多致使夜不能眠,後來聽到四更梆響,方迷迷糊糊睡著。

    一轉眼天便大亮了,他起身簡單洗漱一下,便走出房門,身不由己走到前院明箏房門前,他沒有敲門,直接走到窗下,看見夏木趴在窗下的書案上睡著了,再往屋裏瞧,梅兒趴在床邊睡著了,床上的明箏依然是老樣子。蕭天看罷轉身便走,心裏清楚兩個姑娘定是守了一夜,他不願打擾她們,便直接走出去,心裏推算著小六何事能回。

    出了大門,向昨日為他拔箭的生藥鋪走去,想到要去生藥鋪換藥,他今日隻穿了件半舊的灰布長衣,腰間係了根同色的腰帶。他出門一是去換藥,再者也是想去街上看看,打聽一點消息。

    那家生藥鋪離這裏不遠,拐過兩條街,便看見那條巷子。他臂膀上的箭傷輕了許多,走路也輕鬆多了。

    走到生藥鋪門前,看見一旁多出一個賣字的先生,他的案前圍著兩人,這人的長相有些麵熟,此時正彎腰專心地給人寫著狀子,那兩人一邊比劃著,一邊說著,賣字先生抬起頭,認真地聽著。蕭天這次看清楚了,認出來此人正是陳文達。

    “陳文達……”

    陳文達正低頭寫狀子,忽聽有人喚他的大名,他忐忑地抬起頭。春闈過去才幾個月,陳文達已兩鬢斑白,老了許多。蕭天看到他如此慘狀,心裏不禁一陣心酸。陳文達恍惚了片刻,一時沒有想起麵前這位高個子男子是何人?

    蕭天也不願多說,直接告訴他:“陳文達,你的妻女進京來尋你,你的家鄉正逢大旱,她們母女逃荒進京,你快去與她們母女團聚吧,她們就在西直門附近的悅來客棧。”

    陳文達一時愣怔住,視線漸漸模糊,眼裏有淚光閃動,他顫動著嘴唇半天才發出幾個暗啞的字眼:“我的……妻女……來了……”

    蕭天不忍再看他,急忙從腰間解下荷包,從裏麵到處一些碎銀,放到案上,道:“你收拾收拾帶妻女回家吧。”

    陳文達淚眼模糊地拱手一揖道:“敢問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來年我進京趕考,定會去府上拜謝。”由於蕭天的打扮,陳文達沒有認出來,蕭天也不願說破。

    “你一把年齡了,回家過日月吧,”蕭天想打消他的執念,“不要再進京趕考了。”

    “小兄弟此話甚是不妥,十年寒窗苦,隻為蟾宮折桂,豈有半途而廢的道理?”陳文達一說起趕考,便一掃剛才的頹廢之態,雙眼閃閃發光。

    蕭天見他執念太深,苦笑一聲,便不再相勸,起身告辭而去。他一踏進生藥鋪,掌櫃的便迎麵笑道:“壯士,你對那個瘋子是白費心思,他執迷不悟,誰勸他也不聽。兩年後會試期一到,他準來。”掌櫃的說著,引著蕭天走進裏間,關切地問道,“昨日與你同來的那個小兄弟可好些了?”

    “已無大礙。”蕭天說著,深深一揖道,“今日前來拜謝掌櫃的。”

    “嗨,舉手之勞,何況壯士出手豪闊,豈有怠慢之理?”掌櫃的請蕭天坐下,解開他衣襟,待他一層層解開棉布,露出傷口,不由欣慰地點頭道,“傷口腫脹已消,很快便會恢複。”掌櫃的開始清理傷口,塗抹藥膏。

    “掌櫃的,你這生藥鋪地處鬧市,街坊鄰居又多,定是能聽到許多奇聞異事,不妨說來聽聽?”蕭天風清雲淡地閑問了一句。

    “嗨,從昨個到今兒,那熱鬧多了去了,你聽說沒有,朝堂亂成一窩粥了。”掌櫃的眉飛色舞地說起來,“聽人說,刑部把從蒙古商隊繳獲的弓箭上交給朝廷,這一下子,直接捅到皇上麵前了。皇上責令三法司聯合審理,由大理寺卿主理,那個熱鬧呀。這第二件事,更是轟動一時,今日早朝,有言官上疏此次賑災大員陳文君在任河南鹽運使時貪腐,狀子有丈八長,可不知為何龍顏大怒,當庭庭杖言官,錦衣衛隻打了不到三十板子,一名言官便斃了命,另一名言官是被抬下去了,唉……”

    蕭天目光炯炯有神,他沒想到刑部這麽快便出手了,歎道:“唉,言官裏也有硬骨頭啊!嗨,朝堂有朝堂的事,咱老百姓有咱老百姓的事,都不容易。”

    “唉,壯士是個明白人,說實話,在朝為官也真不容易呀。”

    這時,外麵傳來夥計與客人的說話聲:“趙大人,小的給你行禮了。”隻聽另一個渾厚的嗓音問道:“你家掌櫃的呢?

    掌櫃的在裏間聽出是熟人,便回了一句:“趙大人,你稍候啊,我給病人正上藥膏呢。”

    蕭天眉頭一挑,聽到這個聲音非常耳熟,不由心頭一驚,難道真會有如此巧合之事?

    掌櫃的向蕭天歉意地一笑,道:“壯士見諒,我去打個招呼便回。”掌櫃的隨後拿一旁帕子擦了把手,便起身向外屋走去。蕭天略一遲疑,整理了下衣襟,也跟著走了出去。

    隻見正堂上站立著一人,正是趙源傑。他此時一身便服,腰間佩著劍。掌櫃的笑著迎出來,趙源傑回過頭,詫異地瞪大了眼睛,趙源傑緊走兩步,卻沒有走向掌櫃的,而是直接走到他身邊,繼而又驚又喜地叫道:“兄弟,你如何在此處?”

    “兄長,”蕭天也沒有想到來生藥鋪換藥會遇見趙源傑,頓時喜上眉梢。

    掌櫃的眼見他倆人相熟的樣子,朗聲一笑,說了一句十分應景的話:“人生無處不相逢啊。”逐把趙源傑讓進裏屋。

    趙源傑一走進來,便聞到很濃的創傷膏的味道,他眉頭一皺,敏銳的目光盯著蕭天,這才發現蕭天解開的衣襟,忙問道:“兄弟,你受傷了?”

    掌櫃接過他的話道:“你這位兄弟,真是條漢子,昨日給他拔下一支蠻夷的箭,帶倒鉤的,他硬是沒吭一聲。”他嘴裏說著,手也沒閑著,開始繼續給蕭天肩膀塗藥。

    趙源傑馬上明白了,他隱晦地問道:“可是在東升街三岔口?”

    蕭天點點頭,微微一笑道:“難道兄長沒認出我的字?”

    “我再蠢,也不會認不出你的字,別忘了你兒時,恩師總是讓我來督促檢查你的功課。”趙源傑說著,不由喜不自禁地看著蕭天,今日意外的相逢,讓他頓時如沐春風,把幾日裏的愁緒都拋到了腦後。

    掌櫃的聽著兩人東一句西一句,風馬牛不相及地說辭,也越發看出兩人非同一般的關係,不由也跟著開心地笑起來:“唉,難得見趙大人如此開心的樣子呀。”

    “掌櫃的,我還沒有好好感謝你醫治我的兄弟呢?”趙源傑恢複了常態,向掌櫃的抱拳行禮。掌櫃的急忙還禮,嘴裏不停地說道:“使不得,使不得呀,若早知道你與這位壯士的關係,我不應該收銀子呀,你對我一家有恩,我還沒有報答,這,老夫慚愧的很呢。”掌櫃的急忙麵對蕭天道,“這位壯士,銀子老夫一定奉還,我若收了,下輩子都會寢食不安。”

    蕭天也笑道:“掌櫃的,你若不收,我下輩子也會寢食不安。”

    他們三人又說笑了一陣子,便說起掌櫃的與趙源傑的淵源。原來,這掌櫃的姓潘,早年也是行走江湖的一條漢子。師傅是天蠶門下弟子,由於犯門規被驅逐出山門,四處流浪。後憑著絕世醫術和秘製的膏藥,在京師立足並收了三徒弟。七年前,師傅得了怪病很是蹊蹺離奇去世,不多久另一個師弟也離奇死了。大師兄把他告到衙門,從他臥房找到一包奇毒,人髒並在,衙門判他謀害師傅和師弟。在他萬念俱灰之際,案子被新上任的趙源傑破了,揪出了真凶,竟然是大師兄。掌櫃的才從死牢裏被放了出來,經過打聽知道了事情經過,他便帶領家人跑到趙府門外跪拜。從此便結識了趙源傑,以後衙門裏受傷的捕快都找他拿藥,後來連兵部的人也知道了,在東升巷有個神醫。

    蕭天點點頭,站起身對掌櫃的說道:“潘掌櫃,你可知道玄墨山人?”

    潘掌櫃突然兩眼含淚道:“如何不知,那是我們祖師爺啊,是我師傅的師傅,我雖沒福氣相見,也沒資格認他老人家,但是師承一脈不可違。”

    “我與玄墨山人是好朋友,有朝一日定要促成你們相見。”蕭天說道。

    潘掌櫃一聽此言,二話不說,倒頭便拜。蕭天和趙源傑急忙拉起他,蕭天又問道:“你師傅尊姓大名?”潘掌櫃道:“許有仁。”蕭天點點頭,記下了這個名字。潘掌櫃急忙擦了把淚,轉身吩咐夥計準備茶水去了。

    屋裏隻剩下了蕭天和趙源傑,兩人坐到窗前方桌前,蕭天關切地看著趙源傑問道:“兄長,你來這裏可是身體有恙?”

    “我來也是為取這裏獨門創傷膏,”趙源傑壓低了聲音問道,“兄弟有所不知,近日朝中頗不平靜,你可聽說?”

    “人盡皆知。”蕭天一笑道,“大街小巷都在傳,我也是剛聽說,死了一個言官。”

    “是,還有一個躺在家中呢,我此次便是為他取創傷膏的。”趙源傑沮喪地歎口氣道。

    “為何皇上會發這麽大火?”蕭天問道。

    “是我們太莽撞了,有些冒進。”趙源傑承認道,“本來蒙古商隊與朝中私自交易軍火已掀起軒然大波,矛頭直指工部尚書王瑞慶,而王瑞慶的後台是王振,這也是盡人皆知的事,如果我們見好便收,也不會傷及人命。但是,那幾個言官秉持著要揭便揭個底朝天的執念,一不做二不休,便把陳文君的事也捅了出來。你想呀,皇上欽定的兩個賑災大臣,一個私自交易軍火,一個貪腐巨大,這讓皇上的臉麵往哪裏擱,生生打皇上的臉不是。再說了,皇上一直以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樂見兩邊勢力相當,所以皇上恩準放了於大人,是看在此消彼長的事態上,若是咱們做大,皇上也並不樂見。”

    “哦……”蕭天點點頭,深有感觸地道,“兄長所見,甚是深邃。”

    “嗨,這哪是我能看到的層麵,這是於大人說的話,我把他的話給你複述了一遍罷了。”趙源傑道。

    “於謙於大人,果然是蓋世英才。”蕭天突然想到在詔獄與於謙的一麵之緣,不禁歎息道,“若是我能麵見他該多好呀?”

    “你們倆真是英雄相惜啊,”趙源傑衝動地說道,“於大人也有意見你,他曾在我麵前誇你是人中翹楚。兄弟,不如這樣,我做東,咱們擇日一聚可好?”

    “兄長,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可好?”蕭天激動的雙目放光。

    “甚合我意,痛快!”趙源傑拉著蕭天便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