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相見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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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晌午時分,西苑街聚福樓外一派車水馬龍。蕭天坐在二樓一個單間裏,眼望著窗外焦急地等著趙源傑。半個時辰前,趙源傑與他定下這個房間,便匆匆離開。趙源傑要先去言官呂良家,把創傷膏交給呂良的家人,然後再去於府請於謙。
蕭天望著窗外,腦中卻是另一番風景。憑心而論,他是很敬仰於謙的,他相信於謙是一位正直的大臣。以蕭天如今的處境讓他終日耿耿於懷銘心鏤骨的便是狐族的冤案,躲避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終有一日他要向朝廷遞上陳情的狀子,到那時若是朝中多幾個像於謙、趙源傑一樣的忠正之臣,豈有不昭雪天下的道理,因此他願意結交於謙於大人。雖然如今他還是朝廷通緝的要犯,他並不擔心於謙會忌諱他的身份,因為他知道他們有共同的敵人,便是王振,有了這層隱情,他們便可以坦然相處。
蕭天正在胡思亂想,便看見打南麵駛過來一輛半舊的青篷馬車。馬車停在樓下,從馬車上下來兩位衣著尋常的男子。蕭天一眼認出趙源傑,另一位清瘦的男子,正是於謙。
不一會兒,夥計引著趙源傑和於謙走進來,蕭天早已站在門口迎接,看見兩人走進來,蕭天一陣心潮澎湃,拱手道:“大人,咱們又見麵了。”
於謙露出一個笑臉,拱手還禮:“我說過,後會有期嘛。”
三人落座。
“蕭幫主的身世我是從源傑老弟那裏得知,對於令尊我於某一生敬仰。”於謙一落座便侃侃而談,字字中肯,“雖說令尊賢名依然蒙塵,但來日方長,清者自清,假以時日,自有公論。”
聽罷於謙一席話,蕭天突然眼眶發紅,心裏湧起一股熱浪,不禁悵然道:“幼時隨父親讀書,曾問過父親,何為國?父親道:君明臣良,文修武備,國家有道,百姓安康。父親的話至今仍記憶猶新。”
“蕭老先生字字珠璣。”於謙悵然道,“如今朝堂之亂局也讓爾等痛心。但身為朝臣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於某雖德薄望淺,但在此興衰危亡之極,如不能扶正除邪,危定傾扶,將有何麵目見列祖列宗。”
於謙雖隻寥寥數語,但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蕭天站起身,臉上除了敬仰多了一層悲壯,他鄭重地拱手道:“大人,蕭天不才,但凡有用得著小弟的地方,必肝膽塗地,死而無憾。大人有何吩咐今後隻管說來。”
於謙也起身,拱手還禮道:“幫主身在江湖,心存魏闕,令在下欽佩。”
兩人四目相對,相視大笑,之後都從容地坐下。這時,夥計端上幾盤小菜、酒釀。趙源傑給兩人分別斟滿酒盅,兩人也不再客套,大口吃菜,端酒盅對飲。
“於兄,你可知那日緝拿蒙古商隊給我傳信的人是誰?”趙源傑樂嗬嗬地問道。
“難不成是蕭幫主?”於謙轉向蕭天,臉上露出笑容。
“正是。”趙源傑點點頭。
“我本是選在七夕那日趁節氣人多想混出城,沒想到路遇蒙古商隊,估計他們也是選這個日子好蒙混過關。”蕭天一笑,問道,“大人,那些弓箭遁甲可夠一個營房的配置?”
“哈哈,足夠了。”於謙笑道,“當天便拉到北大營。此案三法司已接手,那些弓箭明眼人一看便知出自官坊,與工部脫不了幹係。看這次王瑞慶還如何狡辯,恐怕此時王振和寧騎城已變成熱鍋上螞蟻。”
“大人,我看王振和寧騎城也非鐵板一塊。”蕭天突然壓低聲音,把他那日在生藥鋪窗前目睹的一幕向兩人說了一遍,“我懷疑寧騎城與蒙古商隊有關係。”
“哦?”於謙和趙源傑麵麵相覷。
“兄長,那日刑部緝拿的那個蒙古人和古瑞,你可要看牢了。”蕭天說道。
“此話怎講?”趙源傑一愣。
“若是寧騎城跟蒙古商隊有關係,他們必然會讓寧騎城想方法救和古瑞出來。”蕭天略一停頓,問道,“你那裏的捕快有幾個能勝過寧騎城?”
趙源傑倒吸一口涼氣,點點頭道:“兄弟提點的極是,回去我便多加護衛,嚴防死守。”
“恐怕此時王振也沒功夫顧及這個案子,如今最緊要的是賑災一事。”於謙說道。
“大人,此案一出,王瑞慶和陳文君都身負官司,難道皇上還不考慮置換賑災大臣嗎?”蕭天問道。
“唉,據我所知,皇上已經差內閣首輔楊大人擬接任的名單了。”於謙蹙眉道。
“哦,這是好事呀。”蕭天笑道,“大家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
“賢弟,你有所不知,若是此時換人,便大大的上了王振的當了,”於謙一臉凝重地說道,“事態全然沒有你我想的這麽簡單,此一時,彼一時。”於謙放下筷子,深深歎一口氣道,“王振已經把咱們逼到絕地,咱們也隻有絕地反擊一條路可走。”
蕭天臉色一變,與趙源傑交換了個眼色,但聽到於謙口中說道‘咱們’,顯然把他也當做自己人,心中又是一熱,便眼巴巴地看著於謙,聽他往下說。
“前幾日,我收到來自河南山西的密報,因我是正月裏才從兩地巡撫回京,兩地一些熟悉的官員,便紛紛寫信向我求助。此次賑災,王瑞慶和陳文君到兩地後,馬不停蹄遍訪當地大戶,逼迫大戶捐錢,施粥棚,不從者以忤逆論處。兩地官員苦盼多日的賑災款,卻不見蹤跡,官員催要急了,兩人便說要動員當地自救。”
“難道皇上沒有下旨撥三十萬兩銀子的賑災款?”蕭天疑惑地問道。
“皇上的旨意是有,”於謙說道,“關鍵是這三十萬兩白銀到了哪裏?此前,我們沒有弄清情況,組織言官上諫,本想把王瑞慶和陳文君扳倒,迫使皇上更換賑災大臣,”於謙垂下頭,有些哽咽地道,“導致一名言官當場斃命,此舉措已全然失敗。”
“大人何出此言?”
“如今就算皇上恩準,也是不能換了。”
“為何?”
“那三十萬兩銀子下落不明,就算換上一個廉潔的良臣又能如何,不過是成為了他們的替罪羊。”於謙說道。
蕭天全身一震,恍然大悟,心有餘悸地瞪著於謙:“他們這一著好歹毒呀。”
“可憐我山西河南的災民,正眼巴巴盼望著賑災銀子渡過難關呢。”於謙臉色陰沉地說道,“今年的冬糧加上明年開春後的種子,這可是關係到成千上萬百姓的生死。一旦斷糧,饑民便會思亂,天下一亂,豪傑盜匪各地稱王,朝廷必然會派官兵鎮壓……我大明江山豈不是又要經曆一番血雨腥風,自立國我們所見的屍山血海還少嗎?”
蕭天連吸了幾口冷氣,仿佛於謙描述的畫麵便在眼前,止不住嘴唇一抖,說道:“大人,難道就沒有化解的法子嗎?”
“我思謀了幾夜,法子道是有,”於謙搖著頭道,“卻是有風險。”
“此風險難道比饑民造反的風險還大?”蕭天問道。
“這個風險便是要冒著違逆的風險,是擺不到台麵上的風險。”於謙苦笑道。
“嗨,非常之時,用非常之法。”蕭天鬆了口氣,道,“大人,請講。”
“關鍵便是那三十萬兩銀子的下落。”於謙道。
“我明白了,”蕭天一笑,道,“隻要找到王振藏銀子的地方,不管用何手段,拿到便可化解一切懸而未懸的問題。”
“兄弟,此言一語中的。”於謙點點頭,欣賞地望著蕭天。
“妙呀,即使把銀子搶過來,誰也不敢聲張。”蕭天臉上現出一個笑容,“那……接下來呢?”
“查一下各地上報的奏章,找一個餘糧庫存充足的州府,三十萬銀子人不知鬼不覺的拉過去,全部買成糧食拉回災區,隻要能平安渡過這次大災之年,冒險也值得。”於謙苦笑了一聲,看著蕭天道,“兄弟,為官到這個份上,讓你見笑了。”
“大人言過了。”蕭天目露敬佩,道,“大人心係百姓社稷,在下當全力支持。”蕭天說著端起酒盅一飲而盡,望著於謙道,“以大人的身份,對這件事當無能為力,而我率興龍幫弟兄搶下這三十萬兩銀子,不是沒有可能。”
於謙點點頭,道:“我等雖不易參與,但可以配合你。你興龍幫隻管搶回這三十萬兩銀子,我和趙源傑負責後麵購糧和運糧之事,巧的是此時正好趕上兵部換防,定會做的天衣無縫。”
三人目光碰到一起,眼裏都充滿喜悅之情。
“如今重中之重是查清這三十萬兩銀子在哪兒?”趙源傑道。
“即是從國庫中運出來,而山西河南兩地又不見銀子?”於謙思忖良久,說道,“沒準這銀子就沒出京城。”
於謙說完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外麵繁華的街市皺起眉頭,蕭天和趙源傑也相繼起身走到窗前。三人並排佇立在窗前,一起望著窗外的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