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天地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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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相持不下之際,從巷口突然衝出來幾匹馬,馬上之人皆是捕快的打扮。一匹馬打頭衝到這裏,大喊:“住手,何人在這裏肆意鬧事?”說話的正是趙源傑,趙源傑一身官服,威嚴地翻身下馬走到眾人麵前。
幾個家丁一看趙源傑的官服打扮認出是刑部的人,膽子便壯起來,一個家丁忙施禮道:“大人,這幫火甲很是可疑,非要進院子,大人你也知道,我們是錢莊,一般人等是不能隨便進來的。”
“大人,我們是接到他們主家報案,趕來滅火,這幾個人狗眼看人低非說我們是冒充火甲。”乞顏烈說著,眼角的餘光飛快地瞟了眼馬上那幾個捕快,心裏不由暗自叫苦,今日真是出師不利,形勢不妙。
趙源傑走到乞顏烈麵前,沉著臉,上下打量他,說道:“是不是冒充火甲,衙門裏說去,跟我們走吧。”趙源傑一揮手,馬上五個捕快翻身下馬,向幾個火甲圍過來。
與此同時,遠處傳來一聲烈馬的嘶鳴聲,接著疾駛而來一隊人馬。門口幾個家丁一看是錦衣衛頓時蒙了,剛來了一撥刑部的人,這錦衣衛怎麽也來了。隻見打頭之人正是寧騎城,他連朝服都未換下,一身飛魚朝服很是亮眼,看來是從宮裏直奔而來。
由於一路狂奔,寧騎城的臉色更加陰鷙和慘白,他衝守衛的家丁嗬斥道:“裏麵失火,為何不讓水車火甲進入,出了亂子,你們擔當得起嗎?”
幾個家丁頓時縮了脖子,退回去,迫於錦衣衛的威名,他們不敢冒犯。寧騎城回頭盯住了趙源傑,似笑非笑地抱拳道:“這不是趙大人嗎?你也是趕過來查看火勢的?”
“寧大人,”趙源傑一拱手道,“我是追捕案犯路過此地,忽聞此處失火,過來看看。”
“哦,趙大人你追捕案犯為重,這裏有我呢,你請吧。”寧騎城很委婉地想攆趙源傑。
趙源傑抬頭看了眼遠處,點點頭道:“我看火勢已滅,那我便辦案去了。”趙源傑說著,翻身上馬,他身後幾個捕快也跟著上馬,一隊人馬向街上疾馳而去。
幾個家丁見有錦衣衛在此,也放下心,逐打開側門,放水車進去。寧騎城對身後的衛隊吩咐道:“你們先回府,我進去看看火勢。”他身後的衛隊,一個個調轉馬頭先行回府了。
一進到院裏,寧騎城擇個無人處,忍著怒火拉下臉道:“義父,為何不聽我的,提前放火?”
乞顏烈一愣,眼裏噴出火星:“火不是我們放的,我看時辰不到一直候在巷尾,照你的吩咐,賽罕背著箭囊,裏麵是十五隻火箭,現在箭囊還在水車裏。我們是看見黑煙才跑過來,我還以為是你動的手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呀?那幾個家丁非說半個時辰前,進去一輛水車,還有四五個火甲?”
寧騎城一聽此言,擰起眉頭,叫道:“快跟我去銀庫。”他催馬向前,水車緊跟其後。
前院裏一些家丁和後院的女人也跑來端水盆滅火,前院基本火勢已滅。他們直接趕到二門的垂花門,裏麵依然濃煙滾滾,馬廄裏的馬受驚,在院子裏四處奔跑,院子裏一片狼藉。
寧騎城跳下馬,與乞顏烈奔向藏書閣。院子裏並沒有看見水車和火甲。寧騎城和乞顏烈四目相視,寧騎城咬著牙說道:“進去看看,便清楚了。”
藏書閣的大門大開著,寧騎城一踏進去,便看見七八個家丁被捆綁成一串拴在廊柱上。寧騎城和騎乞顏烈麵麵相覷,寧騎城大步走過去,從其中一個家丁嘴裏拔出堵在嘴裏的草繩,問道:“快說,怎麽回事?”
“是一幫蒙古人幹的。”家丁喊叫起來,“救命呀……”
“蒙古人?你如何知道是蒙古人?”乞顏烈怒道。
“他們都穿著蒙古人的袍子。”家丁喊道,“他們搬走了銀子,快放我們出去呀。”
乞顏烈不等他說完,便一刀挑了他。血濺了一地,其他的家丁嚇得趴到地上,渾身發抖。
“一個也不能留。”乞顏烈怒道,舉刀大開殺戒。
寧騎城拋下乞顏烈向石壁跑去,等乞顏烈跟過來,卻看見寧騎城呆呆地佇立在石壁前發愣。石壁已開,鋸齒樣地裂開六尺寬的口子。
寧騎城麵色嚴峻地望著乞顏烈:“義父,撤吧。”
“為何?”乞顏烈瞪著寧騎城。
“咱們被人算計了,”寧騎城麵色陰沉地盯著洞口,擰著眉頭道,“若此時不走,恐怕要替人背黑鍋。”
“混蛋,那豈不是白忙活了?如此周密的計劃,如何落到這個地步,真是氣死我了。”乞顏烈此時氣紅了眼,叫道,“你不是說,這銀庫機關,沒人能破?”
“有一個人能破。”寧騎城咬住下唇啞著嗓音說道,他此時才想到明箏,隻有她有這個能力,《天門山錄》她熟讀能詳,破解之法便在書中。他怒火衝天地一拳擊到一旁石壁上,石壁紋絲不動,他的手背已血肉模糊。
“這麽說是有人走在咱們前麵,他們能把銀庫搬空?”
“銀庫藏銀之多,豈是幾個人便可搬空?”
“既來之,便不能空手回,你快走吧。”乞顏烈推開寧騎城,“再晚恐對你不利。”
寧騎城看乞顏烈主意已定,也不再強求,他轉過身,突然又回頭道:“義父,讓賽罕把那十五隻火箭射出去,給院子裏的人找點事幹,好給你贏點時間。還有,不要留下把柄。”
乞顏烈點點頭,他迅速向院裏跑去,叫來他的人,簡單布置了一下,賽罕跑到水車裏去拿箭囊,其他幾個人跟著乞顏烈跑向藏書閣。
寧騎城走出藏書閣,卻不見自己的馬,他走到馬廄前,發現院子裏馬少了不少,寧騎城正奇怪,看見又有幾匹馬跑進中間的馬廄裏,其他馬廄房頂冒著黑煙,隻有這片屋頂沒有起火。他跟著跑過去,這才發現馬廄的後牆倒塌一片,幾匹馬跑了出去。
寧騎城走進馬廄,看見腳下有重物碾壓的痕跡,像是馬車的車轍。寧騎城鐵青著臉盯著腳下,車轍印在草料和糞便間清晰可見,他瞬間便明白,這坍塌的牆體便是那些人出走的路線。
他擰著眉頭,恨得雙手握拳,左手手背上剛凝結的傷口又掙破出血,血一滴滴掉到草料上。自己精心謀劃了多日的行動沒想到敗得如此慘,不僅如此,弄不好還要把自己也搭進去。他知道他的對手是誰,卻毫無方法。
他轉身往回跑,看見院裏背著箭囊正往右側幾間房屋上射火箭的賽罕,告訴他馬廄這邊有出口,讓他叫乞顏烈適可而止,速戰速決。說完這些話,他轉身跑到馬廄,從那個出口跑到小巷,找到自己的馬,翻身上馬,急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孫啟遠從宮裏回來,一到山陽街,便聽見街上行人議論,一個銀號失火了。他沒有在意,想到鑫福通前前後後家丁夥計無數,這種倒黴事無論如何不會輪到他頭上。但是當他走到近處,抬頭看見自鑫福通上空熊熊的火焰,他便傻眼了。
他撒開腿便跑,沒到側門,便衝門前幾個家丁大喊:“喂,你們還不去救火,幹瞪眼站著幹嘛?”
“頭兒,你可算回來了,”一個家丁叫道,“我們不敢動地方呀,你讓守住大門不能離開啊。”
一些街坊拿著自家的家什,端盆提桶的跑過來,有人大喊:“快些救火吧,不然燒到俺們家了……”,大夥向裏麵跑去。孫啟遠魂都嚇飛了,大罵今年這麽倒黴,好事沒遇到一樣,倒黴事一樁接一樁。
孫啟遠在門口留下兩人,領著幾個家丁衝到院裏。正碰見櫃上的執事,執事渾身是水,他叫住孫啟遠大喊:“火勢這麽大,為何不報官,叫水車和火甲。”
孫啟遠身後的家丁喊道:“他們來了呀,進來了兩撥人,兩個水車和兩撥火甲。”
“你去看看,哪裏有水車和火甲,大家滅火還要端水,”執事氣得渾身亂抖,“今日倒黴透了,早上櫃上來了一幫蒙古人,非要把銀子兌成銅錢,像是故意找茬,結果櫃上大打出手。櫃上一亂,後院突然失火,連藏書閣都燒起來了,這要出大事啊,你我的命看來不保了。還不快去找人呀。”
孫啟遠頭“嗡嗡”直響,聽說早上蒙古人來找茬,他心裏“咯噔”一聲,想到早上陳四向高公公回稟的事,心下已明白**分,這哪裏是失火,分明是有人放火,想必是報那次弓箭被繳沒之仇。孫啟遠一陣急火攻心之後,反而鎮定了,想到高公公的一句話,有人要倒黴了,這個人還真不一定是誰呢?
此時,山陽街上一片大亂,一輛水車和一隊火甲飛馳而來,水車上人大喊:“閑等人員,閃到一旁。”在水車的後麵還跟著一隊東廠的番子。行人急忙躲閃,有人四處打聽,有耳目靈的人便在人群裏賣弄著說:
“出大事了,鑫福通錢莊失火燒了半個院子。”
“是失火還是遭搶劫呀?這誰說得準?”
“如今城裏四處是災民,保不齊是他們幹的?”
“大災之年,禍事多呀。”
“誰說不是呢?”
人群裏兩個頭戴鬥笠,麵紗遮麵的人,一前一後離開人群。
“蕭大哥,真正的水車和火甲終於趕過來了。”白色麵紗裏,明箏笑靨如花,她被麵前這場大勝仗衝昏了頭腦,高興地找不到北。“咱們現在去哪兒?”
“抄近道去東陽街。”蕭天繃著臉,絲毫沒有放鬆,他壓低聲音說道,“你去見陳文達時,對他說清楚了嗎?”
“你放心,我說清楚了,”明箏信心滿滿地說道,“陳文達和他的那幫鄉親恐怕早已蹲在那裏候著他們了。”
蕭天點點頭,由於兩日沒合眼,他眼裏布滿血絲,他望了眼鑫福通,對明箏道:“走吧,這裏沒有熱鬧可瞧了,換個地方瞧去。”
這時,離東陽街還有兩個路口,慢悠悠駛過來一輛水車,水車行進很慢,似是被水箱壓的,左晃右晃,艱難前行。
坐在車頭的乞顏烈命賽罕抄近道,一路上他們走得太慢了,這輛水車裝得太滿了。乞顏烈一路上急得大罵:“混蛋,不讓你們裝這麽多,你們不聽,看看這車跑的還沒人走得快。”
“幫主,看見那麽多銀子,不拿,不是傻子嗎。”賽罕哈哈大笑道。
“你懂個屁。”乞顏烈臉上、額頭全是汗,本來這身上的火甲衣便緊,他回頭問道,“那火是你們幾個誰放的?”
“我們一起放的,這不是咱們的老規矩嗎,以前跑到邊塞村寨,搶過後都放把火,叫毀屍滅跡。”查幹巴拉大聲說道。
“唉,一群蠢豬。”乞顏烈苦著臉直搖頭。
“幫主,你說誰是豬?”賽罕湊過來問道。
“我,是我,成了吧。”乞顏烈連著歎了幾口氣。這次行動這個狼狽呀,乞顏烈心裏苦不堪言,抬頭看見再過一個街口便到東陽街,心裏稍微好受些。
這時,街角突然出現一堆人,乞顏烈一看這些人的衣著,破破爛爛衣衫襤褸的樣子,知道是逃荒的災民,便抽出腰中的鞭子向湧上來的人群抽過去,一邊大喊:“讓開路,你們這些叫花子。”
“截住這輛車,裏麵有銀子。”一個人大喊道,“把車砸開……”
不知從哪裏跑出來這麽多災民,人們擁到車上,把幾個蒙古人拉到車下,圍起來便打。幾個蒙古人都身負功夫,但無奈人太多,被人們牢牢地按住,一頓拳腳,幾個蒙古人個個鼻青臉腫,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瘋狂的人群撬開水車的車廂,裏麵的銀元寶像水一樣從車廂裏流出來,流了滿大街。人群興奮地喊著叫著,往各自的布袋裏裝。
乞顏烈趴在地上,他傷的不輕,他咬牙切齒地看著搶銀子的人群,想到寧騎城的那句話,氣得要吐血。他向離他最近的賽罕叫了一聲,賽罕瘸著腿爬過來,扶住他,問道:“幫主,哪來的這些災民呀?”
“被人算計了,撤吧。”乞顏烈趁著街上人群越聚越多,和他的人悄悄溜走了。
“每個人十個銀元寶,不準多拿。”陳文達站在水車旁,大聲說道,“沒拿的快點來拿,拿了銀子,快點出城,回家鄉買糧買種過日子吧。”
幾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烏黑的雙手捧著閃閃放光的銀元寶,向站在水車前的幾個人納頭便跪,叩了幾個響頭,相互攙扶著走了。
陳文達眼中含淚,兩鬢的白發在微風中飄動,他向身邊的蕭天深施一禮道:“蕭公子,你的大恩大德我陳某無以回報,我回河南安頓好妻女後,再進京與君相會。
“你還要進京趕考?”一旁的明箏詫異地問道。
“男兒當立誌,趕考圖功名,我也要為國為民出份力。”陳文達侃侃而道。
“老秀才,別吹了,走吧。”幾個同鄉在一旁催道。
“怎麽是吹呢?你們一群鄉野村夫,如何懂得鴻鵠之誌哉?”陳文達說著,再次向蕭天和明箏深施一禮,背著包袱拉著妻女和同鄉一起向城門走去。
“咱們也走吧。”蕭天道。
“他們估計都到城門前了。”明箏道,“趕去與他們會合。”
蕭天和明箏各自走到馬前,翻身上馬,兩騎行到街上,絕塵而去。
陳文達和眾鄉親走到西直門時,已是夕陽西下,太陽的餘暉灑在城牆上,把高大的城牆染成一片金黃,顯得無比威嚴。
陳文達和眾鄉親走到城門前,倒是把守城門的魏千總著實嚇了一跳,隻見烏泱泱一片災民圍過來,他慌得急忙跑過去。這時,自城中行進來一隊官兵,後麵還跟著幾輛大車。
魏千總抬眼仔細瞧,認出打頭的是兵部侍郎於謙,便客氣地上前打著招呼:“於大人,你這是……”
“魏千總,老夫這次領兵換防山東。”於謙和顏悅色地說道,看了眼四周烏泱泱擠在城門前等待盤查的災民,笑著對魏千總道,“魏千總,這麽多災民要出城,多好的事呀,你還不快些打開城門,都是窮老百姓,有啥查的?他們一走,你的壓力不也輕了不少?”
魏千總一聽,真是這麽回事,立刻喜笑顏開的向於謙抱拳道:“還是大人看得通透,受教了。”說完,轉身向盤查的官兵大喊,“開城門,放行……”
於謙在馬上向魏千總拱手道:“魏千總,就此別過。”然後隨著災民的隊伍出了城門。走出去不遠,他回過頭,望了眼身後的兩輛大車,臉上浮上欣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