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去三聖廟！”月正元命令，他不想柳蓮留在楊府大院自找難堪。柳蓮呢，突然覺得他那雙眼睛裏似乎有一種威嚴讓她無法拒絕，就上馬坐在月正元的後麵了。

    三聖廟曆史悠久，建築宏偉壯觀，拜三聖、求平安的香火不斷。每逢廟會，大浴河兩岸幾十裏甚至幾百裏外慕名而來，殿內香煙繚繞、絡繹不絕；廟外看大戲、觀雜技、購農具、買物品，車水馬龍、人頭攢動。

    太陽掛東南的時候，他們到了三聖廟。三聖廟屹立楊樹灣村東南角，規模恢宏，各殿簷角重疊、筒瓦包溝。廟西不遠是大浴河，廟東是一棵茂盛挺拔的百年古楊。

    當年的文聖門、武聖門尚存，隻不見那浩蕩的車馬隊和高貴的轎人依等級通行，卻見香客、遊人沿著正門拾級而過。坐在楊府大院裏的楊柳公一袋煙還沒有燃盡，他們到了廟前那塊籃球場大小的場地，那是楊柳泉鎮拜祭三聖廟的地方，白裏透紅的鞭炮紙屑，一撥一撥地散在雜草叢中。

    “除了初一、十五和重大節日以為，這兒一片寂靜。月老師，你看這麽大院子閑著，這麽多房子空著，不妨建一個學堂，把全鎮的姑娘們招來，比我們特訓班強多了吧。”

    “九間洞房都那麽麻煩，在廟裏上課不僅楊柳公反對，恐怕各府上和大浴河的子民都反對。柳蓮，你看——我們暫時留在樹下？”

    “還有什麽辦法呢？本來，我去楊府上提親，也希望泉龍楊給我們撥款，沒想到惹一屁股騷氣！都是我不好。”柳蓮非常內疚。

    “好多天，你沒有上我的課了。現在鬼子為了推廣他們的《國語》，對其他教材封鎖得嚴、查得緊。這是我們八路軍自己編印的，是一名戰士冒著生命危險送過來的。這兒倒是清靜，你讀讀我們的《國語》吧。”

    柳蓮看著教材上的血跡，也教育起月正元來：“這《國語》來之不易。你要是不認真教書，望老師辭了你！”

    “你既然知道更應該加倍努力。來！教一遍兒，以後不要隨便逃課。”月正元說著翻看課本裏的《道德經》念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柳蓮接過課本囫圇吞棗讀了一陣，也不知道其中的味道，就把課本放在一尊石像旁邊，對月正元說：“這老子就是老子，學了好多天不知他要說什麽。老師，你自己讀吧。”

    “這些詞句，有音韻美，也有旋律美。讀老子的文，是一種美的享受，在音韻之美中還能體味深刻的人生哲理。”月正元講解著經典的妙處，不見聲音，抬頭一看，柳蓮不知去向了。

    月正元搖了搖頭，以為她自已遊玩去了，就獨自誦讀：“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wu）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太陽過晌仍不見柳蓮的影子，月正元等得心急火燎到處尋找，卻見古楊樹下的戲台上，擺滿了酒菜。

    戲台是祭祀時表演的場地。壁畫精致、形象逼真，栩栩如生。

    柳蓮死磨硬纏把月正元請到戲台上，見月正元怎麽也不肯，就說：“你們還是先生，聽柳媽說，五四那時候就講男女平等、婚戀自由，今兒蓮兒一杯薄酒一表寸心。以後，先生讓我東，我不敢西；先生讓我打狗，我不攆雞。”

    月正元見她有悔改的意圖，就給了她麵子，側身坐在戲台上。柳蓮拿過浴河王要啟，被月正元拒絕了，“我做特教的，怎麽能喝酒？你還有很多的文化和技術要學，再說女孩子最好別喝酒。”

    “這是大浴河的水。”柳蓮將一個葫蘆遞給月正元，望著月正元說：“我們以水代酒吧。”

    二人吃菜喝水，聊得高興。柳蓮就直截了當地說：“月老師，您怎麽忘了呢，我們從哪兒來，楊柳公怎麽會讓我們到他的九間洞房讀書？”

    “我們除了特訓班，還需要讓更多的孩子讀書，暫時在楊府大院，等以後建了自己的學校，再合在一個校園裏。這是望老師傳來的上級的意思。楊燕也樂意，隻要我們特訓班的不去。”

    “望老師也許不明白實情。泉龍楊來，一是調查楊葉鳴，二是想把楊柳泉鎮教育指導放在楊府。所以，你就別打楊府的主意了！”

    “我覺得楊柳公並非反對教育，以前拿大洋讓我們籌建學校。現在可能是對我們不打招呼去了有些不高興。”

    “那大洋是準備給楊燕買嫁妝的，訂金給人家了，楊燕把錢拿回家了，說是給爹將來買口好棺材。剛好你去楊府大院，楊柳公給了你。非親非故的，給你那麽多大洋，定親禮物吧。這要是傳到泉龍楊耳朵裏，你就拆了一樁美緣。”

    月正元錚錚有聲地說：“大洋，我親自從楊柳公手裏借的，手還沒熱就物歸原主了！”

    “楊柳公當初為學校願意出錢，就沒提什麽條件？”

    “扯這些幹啥？沒有大洋學校要建，沒有楊府大院，學生該招的還是要招！”

    “楊府大院是不能去了，月老師，我們特訓班就搬過來吧。大樹後有井有泉，姐妹們洗澡方便得很！”

    三聖廟是男人們祭祀的地方，一群姑娘在此沐浴算什麽啊！“不行！”月正元堅決地說。

    “他們是男人，看姑娘們洗澡，我們不說什麽，他們怨什麽啊！”

    “書你是白讀了！有些自尊好不好？”月正元覺得有些頭暈，也沒有喝酒啊！就責問柳蓮：“水裏放什麽了？”

    柳蓮笑笑說：“月老師，還記得你去臥佛崗的那一天，同學們喝了楊葉鳴燒的茶呼呼大睡。不親自嚐一嚐栗子，怎麽知道栗子的味道。”柳蓮說了幾句，感到全身像爬了螞蟻，就伏在月正元的身邊，嬌嬌地說：“正元哥，癢死了！快幫我！”

    柳蓮連稱呼也改了，月正元的全身像著了火一樣，他知道這火會將柳蓮毀了！三聖廟上千年的文化也毀於一旦。“柳蓮，你別怕，把心靜下來，沒事的！”月正元叮囑柳蓮。

    “可我還是想你抱抱我，親親我……”柳蓮的眼睛發亮。

    “‘霎那見終古，微塵藏大千’，柳蓮，人處在這樣的宇宙之中，你的心一定要清靜純明，一定不要掉進財色酒氣的陷阱裏。”

    “我聽過你和泉清揚、楊燕作詩。要不，你給我也整一首詩，背一首也行。”

    “‘色是刮骨的鋼刀，財是下山的猛虎……’”

    “春風秋月何時了，冬暖夏涼匆匆過，紅顏知己不思春，辜負人間好時節。”

    “喝酒不醉最為高，好女不亂乃英豪……不對，柳蓮，文化課數你最差，怎麽也會作詩？”

    “在柳泉宮裏的姑娘，誰個不會，那個不懂？也就你拿這些陳詞破詩裝什麽斯文啊！”柳蓮向月正元靠近。

    “心無所往而生清靜，人因欲念而生邪惡。”月正元說著把頭趴在戲台上，極力克製自己，不去看她，不去想她，一定要堅持住，堅持住……

    戲台上是陽光透過樹葉射下斑駁的光影，月正元的脊背上慢慢浸出了汗水，他慢慢睡著了。

    月光照得水晶般泛著光亮的水麵，特訓班的女生們用小手抄起泉水打在同學的臉上和身上，然後嘰嘰喳喳的聲音，不時夾雜著銀鈴般的笑聲，傳出三聖廟，傳出了楊樹灣，那聲音婉轉而美妙，仿佛從泉裏流淌出來的溪流。

    月正元像是穿越甜蜜的夢鄉，穿過楊樹灣來到了三聖廟後的清泉。他看見柳蓮的身體被老楊樹擋住了一半，她苗條纖柔，皮膚光嫩，像被鮮乳剛洗過一樣。月正元悄悄地向前走去，想讀懂這充滿美麗的想象的神話，突然發現那鮮紅的小旗不再傲慢，而是一對紅洞洞的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