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運動會的最高一級看台上，尤其若有所思地說：“是不是學習成績一定和運動素質成反比？”

    朱香榧眨著眼睛，無言以答。

    我站在那裏大口地喝水和大口地吐二氧化碳，我剛得了初二女子跳遠的第一名，我非常興奮，沒想到尤其卻說這樣的話。

    尤其抬頭朝上對我說：“梅子，你除外。”

    我知道尤其的意思，校運動會成了平時調皮和違紀學生的醜惡表演大會，平時班級裏的那些好學生，比如尤其、朱香榧、慎浙等，現在都一個一個地坐在看台上，而夏天清、魏溫州他們在大抖威風。

    今天夏天清帶來三件名牌運動服，一個項目穿一件，他也不怕麻煩。不過他跑得確實好，男子800米比賽起跑時，他摔了一跤，夏天清爬起來玩命直追，把前麵的人一個一個收拾了，到終點時，居然還跑了第二！

    我們班這裏的喉嚨聲太響了，一個個都在為他呐喊加油，班旗在這裏狂舞，呂品帶來的看足球賽的哨子在死吹，還有瘦弱的徐若晨也在激情擂鼓，都在為他叫喊，我們所有的視線都在追隨著他，所有的鏡頭也都對準他。他身輕如燕，目不斜視，不亂陣腳，兢兢業業地跑，非常認真，非常執著。

    魏溫州的凶猛也找到了正當的發泄地。現在就能看到他，他在遠遠的一個大草皮上耍大牌，一個人橫衝直撞地走，手裏倒拿著一瓶水。

    這幾天，他到處疾走，高興不高興都摔瓶子，高尖端跟在他後麵揀。兩小時內他摔了十六隻娃哈哈純淨水，送水工高尖端已經摸透了他的脾氣，他在哪裏扔他就在哪裏撿。當魏溫州到了起跑點時，再遞給他，還是那瓶。魏溫州看也不看，擰開就喝，喝了又扔。所以，據後來高尖端匯報，魏溫州的實際消費班級用水隻有三瓶。

    魏溫州總能找到做大佬的感覺。他在溫州育英私立學校混過，在山西讀過書，走南闖北，自認沒人敢惹他。學校這幾年發展太快了，迅速成了杭州市最大的公立學校，有本校、分校，還有一個私立的民辦公益中學。三個校區的學生到一塊，杭州沒有一個操場能容納得下這麽多的人，去年學校借的是省體育場，今年就近借了杭州師範學院的體育場。

    中午休息時，魏溫州坐在他們體育係健身房邊一輛無主的自行車後座上，在泡一個我們不認識的女生。那女生貌相嬌好，風情百種，像影子一樣跟在魏溫州後麵。

    我看到飛天豬在魏溫州身邊出現，又迅速消失。魏溫州根本沒看見她。

    尤其坐在我身邊，我們居高臨下，什麽都看得見。她卻裝著沒看見魏溫州。

    我提醒尤其看看魏溫州那裏，尤其卻把眼睛去看另一個方向，她看的是四百米遠的高空，那裏是升旗處。藍天白雲做背景，我們本校、分校、公益的三麵旗子在飄揚。

    忽然，魏溫州似乎覺得坐著不爽，直起身來，憤怒地拔那輛無辜的自行車座墊。在五秒鍾內，他都在齜牙咧嘴地旋轉。然後，他隨手把座墊扔到陰溝裏去了。

    也許，隻有兩個目擊者：底下那個女生，還有我。

    我吃驚死了，魏溫州為什麽要這樣？難道那座墊裏藏了暗器，傷了他屁股？我真是不理解。但那女生和魏溫州都極其平靜。

    魏溫州又去換了一輛自行車去坐，兩條腿分開，他一句話也不說。他一會兒抬頭看看左邊的樹，一會兒抬頭看看右邊的樹，也不理睬那個女生。而他身邊的那個女生，保持著永遠都愛死了他的樣子。

    下午的比賽項目又開始檢錄了，男子1500米又要開始，這個項目有夏天清參加。

    我們都期望他拿第一，他說他有十成的把握。發令槍響以後，他一個人遙遙領先，沒有人能追得上來，我擔心沒人追他反而跑不出好成績，可他一馬領先，沒慢下半步，還是打破了學校記錄。

    他衝刺時，我們全班興奮地歡呼。

    夏天清衝刺後，英勇地攤倒在塑膠跑道上，四腳朝天，他把自己向所有的人敞開。我身邊的尤其鄙夷地說：“故意的！老把戲了！”

    夏天清等著有人來拉他扶他，我們班的亓亓帶著周狄紅等幾個小美女在那裏迎候，她們一下就向英雄圍去。

    我們學校漂亮的女校醫以為夏天清摔傷了，也去拉英雄夏天清。可是，那時，事情發生了。

    夏天清看見是她，非常凶狠而又惡毒地一掌推開了校醫，還怒吼了一聲什麽，半個體育場的人都聽到了。

    校醫識趣地走了。亓亓她們也黯然走開，都不懂了！

    夏天清打破了學校記錄，難道他現在還為成績不理想而發火？”慎浙一臉漿糊地問。

    怎麽會這樣的啦？”尤其首先是驚訝。

    惡童！”朱香榧也說。

    馮韞說：“夏天清上次當著時老師的麵，踢壞了第一教學樓的不鏽鋼門，理由就是心情不好，真是沒道理！”

    尤其又冷冷地說：“校醫吃虧了，這下看穿他了。以前校醫說我們班的夏天清很乖、懂禮貌，還專門為這事給張老師打電話！”

    我說：“是我接的。”

    何吖卣說：“不過，你最好還是不要看穿他，你看穿了夏天清，你就要倒黴。”

    尤其稱讚說：“名言！快拿本子來！”

    朱香榧還在思考：“那麽夏天清現在為什麽特別恨校醫？”

    我說：“豬腦！因為校醫看穿他了，他經常裝病，然後出校外遊蕩。”

    尤其對朱香榧說：“懂了吧？”

    馮韞說：“不懂我輔導你。”

    朱香榧在這種情況下，智力總是不夠用，他用自己的眼睛四處轉，想著該怎麽報複我們一下，但水泥看台這裏不是他擅長活動的地方。朱香榧在班上曾經用紙張塞住尤其座椅後背的鋼管的下端，然後從鋼管的上端將鋼管充滿水，他沒能讓水循環起來，但他拔下塞子時，雙管齊發，地下有了兩攤水。那是他唯一的一次報複得手和引起轟動效應的報複行為。

    張老師也在看台上層，他頭上蓋著遮陽帽，在孤獨地睡覺，剛才他還跟我們一起為夏天清加油。

    肖雅皮過來了，說：“天氣這麽暖和，睡覺不需要蓋被子的。”

    尤其也發現張老師了，趕忙拿出照相機，但她又不敢去，馮韞一把把照相機拿去，要替尤其偷拍一張張老師睡覺圖。但就在她撳快門的一刹那，張老師把帽子一下蓋在了臉上，幫助馮韞成就了一張經典的“老”照片，真是帥呆，酷斃，沒有臉的！

    張老師在帽子裏說：“尤其，你為什麽使用打手？”

    肖雅皮說：“這樣，等馮韞把你幹掉以後，她就好在後麵把馮韞幹掉了！”

    張老師問肖雅皮：“剛才派你下去看積分榜，我們班現在積多少分了？”

    肖雅皮故意吃驚地說：“啊？我去買了一瓶水，就忘記看了！”

    朱香榧立即舉起了手，說：“張老師，我去看！”

    我看到朱香榧舉手，感到腹部有點隱隱約約的疼痛，我奇怪地問朱香榧：“耶！在這裏說話要舉手嗎？”

    慎浙把朱香榧那隻手又舉了起來，說：“每過五秒，他這隻手就不自覺地要舉一下，這已經是習慣了！”

    我們大笑。

    這時肖雅皮開始說正經了：“報告張老師，我們班總積分目前排第二！”

    耶！”我們都歡呼起來，前麵的同學也回頭來看我們，我們把喜訊給了他們，他們也歡呼起來。

    那天，我們全年級分班坐著，大家暴露在天空底下，看比賽、聊天，也看漫畫書、聽隨聲聽，還有搞棋牌樂的，也有做作業的。

    男生呂品和四個女生在一把防紫外線的傘下唱歌，整整唱了兩小時。

    張老師被照相機照醒後，對呂品說：“呂品，你體質那麽弱，你曉得是因為什麽嗎？就是和女孩子在一起待的時候太多了！”

    我們全都大笑起來，傘底下的何吖卣紅了臉，眨眼看我們，裝白癡。

    尤其說：“呂品是一個色矮子。”

    呂品特別能領會別人的幽默，但他的皮也很厚，他笑著說：“張老師，如果你允許我每天睡覺，我保證能長出個頭！”

    張老師說：“你這話要是讓外星人聽到了，還以為我們中國的老師不讓學生睡覺！”

    呂品說：“最近我按照你的吩咐，在搞班級網站，我太辛苦了，所以我體質才弱下去的，我現在唱歌是一種調節。……哎，張老師，他們運動員都有飲料喝，我搞網站搞得昏天黑地，怎麽一點補貼也沒有啊？”

    張老師說：“你不要轉移話題！……我如果不讓你搞網絡，你還不整天在玩石器時代，或者是無窮無盡地用qq和何吖卣聊天？我把你的不良時間轉化為有益活動，你還跟我要補貼？我還要跟你收不良資產轉化費哩！”

    何吖卣在那裏眨眼觀戰，凡是呂品的事她都要搞清楚。

    突然，張老師似乎發現了什麽新問題似的，說：“三七，你今年怎麽沒有報名參加比賽啊？……你去年的女子100米是全年級第二名，你還記得嗎？我記得你去年你跑起來怒發衝冠，像個瘋婆，一陣旋風就到底撞線了，今年你怎麽了？”

    大家全都覺得很奇怪，因為張老師衝著何吖卣喊三七。

    何吖卣也知道張老師在說她，但她也感到奇怪。

    我對張老師說：“張老師，你又叫錯人了！”

    張老師已經醒悟過來，說：“是的。我叫了一個過去學生的名字。”

    何吖卣靦腆地溫柔地說：“今年，我要是去了，肯定會給你丟臉的。我現在體質很差，白天走路都好好地要摔倒的，體育課跑步，總是落後。”

    張老師即興發表高論：“長期接觸電腦的人，會成為信息時代的奇人，要麽就成網絡狂人，思維怪異、不合群、不合流、用新詞、行為怪誕、拒絕長大、用卡通聲音說話。電腦造成了許多新型殘疾和網絡短人。天天熬夜、聊天、玩遊戲，體質就會變差，性格也會變得敏感、濕潤。還有，更危險的是，當人變得喜歡虛擬的東西以後，他會對現實生活缺乏信心和勇氣，提不起勁來。”

    聰明的何吖卣故意眨著她美麗的鳳眼問：“張老師，什麽叫濕潤？”

    張老師說：“你去體會去吧。”

    張老師又問呂品：“……呂品，是哪幾個人在建設我們班的網站？”

    呂品說：“我、何吖卣、武超、趙西泠。”

    張老師說：“我不在嗎？”

    呂品趕忙說：“還有您，您是我們的總設計師。”

    張老師說：“好，我們要用數碼相機拍幾張像樣的照片。等一會季節、武超他們回來了，給他們運動員多拍幾張。明天，我們拍全班集體照，放到網上。但是，有一點，記住，到時候提醒一下，千萬不要站得太整齊！”

    運水師傅高尖端滿頭大汗地回來了，戰地記者馮韞和尤其又走了。

    我們在看一百多米外的季節在跳高，三百米外的武超在投擲標槍。啦啦隊隊長肖雅皮又不見了，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他。

    何吖卣跑到張老師身邊，說：“張老師，三七是誰？你覺得我是什麽三七嗎？你上一次還衝著夏天清喊什麽楊凱，楊凱又是誰啊？”

    張老師看著天空說：“我有點糊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