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疆國，帝都北罡城，除夕。

    北罡城立為帝都，無疑是天疆國最為繁華的州城。繁多如棋格的屋宇，地鋪著青色的方塊石磚。在這除夕之夜，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門口掛著紅色燈籠，大門貼著紅色的春聯，窗戶貼著精美的剪紙。

    已到深夜，有的人還圍著火爐在熬著夜守歲，緊閉的大門外已下起鵝毛大雪。

    在一處狹窄的小巷中，少年從屋簷掠下，站在一處緊閉的大門前，紅色燈籠裏透出的光投在他身，在大門對麵的牆壁拉起長長的影子。

    少年孤身站在大雪中，朦朧的紅光襯映出白皙的側臉，側臉的線條簡單而柔和。他抬起頭看了看燈籠下燙金的春聯，默默地念完，然後轉身離去，頭也不回地走入燈籠無法觸及的黑暗中。

    少年剛離開不久，就有一群武士挑燈而來，一身黑色大氅，腰間挎著長刀。

    “他剛剛來過這裏。”為首的武士看著雪地裏腳印，燈光下有兩道的腳印較為明顯，其餘的兩排腳印逐漸變淺，直至延伸到黑暗中。

    “你帶著四人搜查這戶人。”根據腳印判斷那人應該不會藏身於這戶人家，可首領依舊不願放棄一絲可能。

    大門被一腳踹開，四位武士衝入院落中。

    “走！”首領帶領武士，躍了屋頂，踮著瓦塊在黑色屋簷間跳動。

    與此同時，王宮外的所有大街小巷，千名武士在棋格般的屋宇跳動，挑著燈尋找那位少年，無形中拉開一張天羅地網。至於王宮，則有十萬天羽禁軍。

    少年在黑暗中停下，看著街道盡頭那道黑色身影，眼瞳中綻放淡淡的橙光，仿佛即將褪去的夕陽。

    “不愧是主人最為倚重的人，果真完成了任務。”腳步聲傳來，那道黑影緩緩走來，他沒有挑燈，在這樣毫無光亮的黑暗裏，他與盲人沒有差別，他能找到他，在黑暗狹窄的小巷庭院信步，靠的是修元師的感應能力，將自身的元氣發散到空中，便能感受到周圍的一舉一動，即便是閉著眼睛。

    “我可以回來麽？”少年看著漸漸走來的人影。

    “當然，你是英雄，本該帶著榮譽而歸的。”人影走到他麵前，“隻是不能讓這些人發現。”

    那人指了指麵，不遠處的屋宇跳躍的武士。

    那人將少年帶到一處極為隱秘偏僻的小院裏，院裏沒有點燈，一派破舊荒涼，散發著木板腐朽的臭味。推開**的木門，裏麵已有四名黑衣武士等候，四名武士分布在房間的各個角落的陰影裏，見到首領帶著少年進來，從四麵向兩人靠近。

    “恭賀你完成任務。”一名武士朝少年抱拳。

    少年點點頭，抱拳回禮，眼瞳裏的橙光的熄滅了下來。

    “除掉了玉釘，主人的大業向前推動了一大步，秦楓，你功不可沒！”那名武士語氣頗為激動。

    少年默默地笑了笑，黑暗裏誰也看不見他的笑臉。

    “主人已經為你安排了藏身之處，請隨我來。”首領道。

    首領來到另一扇門前，緩緩推門，秦楓站在他身後。

    破舊的木門發出吱嘎吱嘎的門框摩擦聲，窗外下著大雪，凜冽的大風卷著雪花飛入屋中，武士們的大氅在風中起落。

    秦楓忽然轉身，匕首從袖袍中無聲地滑落，右手握住墜落的匕首，同時側身右移，匕首刺入對方的小腹中。

    那人手持長刀，刀鋒已出鞘，長刀指著秦楓之前站著的地方，如果秦楓再晚一瞬間，長刀便會斬入他的後背。那人低頭呆呆地看著腹中的匕首，然後向後倒了下去。

    “看來你早就知道了。”首領站在門口，看著黑暗中的淡淡的兩點橙光，身後是一片漆黑的房間。

    “以丞相的手段，他是不會放過我的。”黑暗中傳來秦楓的聲音。

    “那你還跟我來這個地方？”

    “我隻是想確認一下，看來他是真的拋棄了我這個棋子。”

    “你逃不掉的，主人要以絕後患，季淩奕那邊也會派人追殺你。這兩個人要你死，無異於整個天疆國要你死，即便是逃到別的國也無用，沒有人會為了一個人而與整個帝國對抗。”首領的聲音透著屋外大雪般的寒冷。

    “我知道，從一開始接到這個任務，我就知道擺在我麵前的是一條死路。”

    “那為什麽還拚死完成任務？”

    “算是報答丞相這幾年的恩情吧，若沒有他，我現在怕是在風雪中沿街乞討的人，連飯都吃不飽，即便是除夕之夜。”秦楓的聲音很輕淡，仿佛在說著別人的事。

    首領心裏微微一動，但很快平複過來，殺手是不可以有任何情緒波動的，尤其是殺人的時候。

    “還要做最後的嚐試麽？”首領道。

    “是啊，即便明知道是死路，可也得硬著頭皮衝過去，即便是飛蛾撲火。”秦楓輕聲道。

    “祁山趙翼。”首領低頭鞠躬，右手橫在胸前，報出了自己的名號。

    “秦族秦楓。”秦楓以同樣的方式回禮。

    兩人各退三步，行武士間的禮儀，表意選擇對方作為對手，以生死為決戰。黑暗中三位武士各自退回到角落裏，首領既然選擇與秦楓決戰，就不希望有人打擾。

    兩人同時抬頭，彼此對視。秦楓的拔出腰間的長刀，眼瞳已變為藍色，曼妙的雪花在瞳中旋轉。趙翼的劍已無聲出鞘。

    黑屋裏一片死寂，殺氣在無聲蔓延，破舊的大門在大風中擺動得嘎嘎作響，雪花被風卷入屋裏，在兩人之間的黑暗中飄落。

    兩人同時動身，朝著對方衝鋒而去。

    秦楓眼瞳裏的雪花旋轉得越來越快，衝來的黑影變得越來越慢，揮劍的動作被他捕捉在眼瞳裏，破綻漸漸也顯現出來。破綻再現的時刻，秦楓的視線像是鎖定一般，他猛地蹬地，加速朝黑影衝去，長刀斬入趙毅劍式的破綻之中。

    長刀突破趙毅的劍式，卻在側腰前停住了，隻要刀鋒再向前突進兩寸，便能斬入趙翼的腰中，可那柄刀卻頓在空中，仿佛無形中有層屏障擋住刀鋒。

    秦楓站在從門縫間卷入的雪花中，眼瞳裏綻放的藍色漸漸黯淡了下去，他的背後，插著一柄短劍，血沿著劍刃滴落。

    “無極山的劍道啊。”秦楓低聲道，嘴角流出鮮血。

    “你將眼睛轉換到藍色，能放慢對手的動作，卻無法洞察黑暗。”趙翼麵無表情。

    剛剛兩人對衝之時，趙毅用元氣操縱一柄短劍從黑氅中飛出，在暗黑中旋轉，從秦楓的背後刺入。而秦楓一心關注趙毅被放慢劍式中的破綻，對背後飛來的短劍毫無防備。

    “果然是死路啊，撞破頭皮也沒能越過。”秦楓低聲笑了笑，長刀拄地。

    “如果沒死的話，你將來會是了不得的殺手，可主人的命令是不可違抗的，即便是要你死。”趙翼的聲音沒有絲毫的起伏。

    “可死的人是你啊。”黑暗中傳來某人的低笑。

    趙翼臉色一變，分布在角落裏三名武士同時大驚。身為殺手，對黑夜是極為敏感，可以說黑夜是他們最鍾愛的戰場，可此時有人藏身在這麽狹小的房間裏，他們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你是何人？”趙毅低喝。

    “他說的沒錯，即便是死路，也得硬著頭皮闖一闖。”黑暗中傳來聲音，說這句話的時候，角落裏的一名武士的胸膛刺出一株冰棱，金色的冰棱，沾染著紅色的鮮血。

    “烏鴉，黑鷲，鐵燕！”趙毅大吼，叫的是那三位武士的代號。

    可沒人回答他，屋裏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他完全感受不到隱藏在黑暗中人的氣息。

    趙翼操縱元氣，讓秦楓背後的短劍飛回左手，兩劍交叉相擊，濺起的明亮的火花，在閃滅的光線中，趙翼看見，一雙金色的眼瞳正淡淡的看著他。

    趙翼飛出手中的劍，兩柄劍向那人斬去，一左一右，劍身淩空旋轉。

    劍飛到大約距離那人三尺的時候，仿佛失去了力氣般，突然從空中墜落。趙翼將手伸到胸前，摸到一株鋒利的冰棱，麵流淌著粘稠的熱血。

    火折子在空中搖了搖，紅色火光照亮了漆黑的破屋。

    一名少年手持火折子，靜靜地站在搖曳的火光中，金色長發在火光的襯映下，燦爛得如柔軟的金縷。

    秦楓看著那位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比自己大一兩歲，一頭金色的長發用金帶束起，一身黑色鬥篷，臉稚氣未脫，臉部的輪廓隱隱已在分明，線條暗含鋒利，仿佛隱於鞘中的寶劍，整個人看起來氣宇軒昂，英俊中透著冷。

    “我叫淩蒼。”少年看著秦楓。

    “想必你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秦楓道。

    兩人彼此對視，中間隔著從門縫間卷入的雪花。

    “為什麽要救我。”秦楓道。

    “你不該死在這裏，你身流淌著神的血液。”淩蒼道。

    “別人都說是惡魔的血。”

    “那是因為他們恐懼，所以便將你稱之為惡魔。”

    “你還沒說為什麽要救我。”

    “那個人有一句話沒說錯，主人要你死，你不得不死，因為從一開始，你就隻是一枚棋子。”

    秦楓默默的沒有說話，等著淩蒼說下去。

    “棋手是從來不會在乎棋子死活的，即便他以前全力保護你，那也隻是因為你對他還有利用的價值，他還有一步棋需要你去完成，而你一旦去完成了那步棋，你就成為了他手中的棄子，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棋手也不會犧牲其他的棋子來保護你，即便你是拚了命為他完成任務。”淩蒼道。

    “所以啊。”過了一會兒，淩蒼繼續道，“要徹底擺脫棋子的命運，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過了很久，秦楓才緩緩開口：“就像趙毅說的，沒有人會為了一個人而得罪一個帝國，一旦天疆國開出高額通緝，整個天下都會視我為敵人。”

    “我已經是枚棄子，現在連棋子的命運都覆滅了，擺在麵前的，恐怕就隻有死路了啊。”秦楓低聲道。

    “你心裏也不願就這樣死去，對不對？就像你剛才說的，即便是死路，也得硬著頭皮闖一闖。”淩蒼盯著秦楓的眼睛，“即便是與整個世界為敵又如何！就像我，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將整個世界視為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