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煞破雲書

字數:5990   加入書籤

A+A-




    聞羅山本是一座墓,傳說當年墓中老鬼出世,禍害了山下十座城鎮,人眼望處足以稱得上是流血漂櫓,浮屍遍野。恰有此時,仙家名門朔雲旁支離宗遊學,與其弟滅鬼收魂,聞羅山上鎮墓石碑塌下,露出其中一尊白玉神石,上書齊雲二字。兄弟見之心喜,在此處紮根立門,建立齊雲仙宗,自此河清海晏上千年,聞羅山也改名被稱齊雲山。

    齊雲仙宗規矩嚴謹,道術高深,周圍城鎮皆受他庇佑,也有氏族慕名將弟子送入其中修行,日轉星移,滄海桑田,轉眼之下,本家朔雲沒落不堪,倒是齊雲蒸蒸日上,儼然有在修真界說一不二的架勢,和水雲劍宗有鼎力抗爭的意思。

    今日是清修日,宗門弟子上了早課本該回到自己院子中複習功課,修煉指法,此時卻都聚集在天雲峰上,安靜地看著站在千化鬆下的人。那人寬衣廣袖,峨冠博帶,手執一卷墨書,風下衣袖飄搖,端的是幾分仙人之姿。

    在他沉默之時,隻有後麵不敢靠近地師弟師妹在竊竊私語。

    “清嘉師兄做的太狠了,清衍師兄被他斷了仙骨,毀了修為,可要怎麽活下來……”

    “什麽清衍師兄,我齊雲沒有這樣邪門歪道的弟子,掌門留他一條性命已經是厚待於他!要我說,就該毀靈台,滅神魂。”

    “清衍待你不薄,你竟如此……”

    “……”

    清嘉看著手中墨卷上的字跡消退幹淨,將它一並從山穀中丟下,回頭冷冷掃了一眼那些弟子,原本吵鬧做一派的人紛紛噤聲,甚至沒人敢抬頭看他的臉色。

    “掌門說了,日後誰敢沾魔修鬼道,下場如同清衍,諸位好自為之。”

    他說完這話,長袖一甩就禦劍離去,留下一群人麵麵相覷,不知說什麽是好。

    天雲峰上的人紛紛呆若木雞,從天雲峰上麵墜落下來的人瘦削的身體裹在被風吹得鼓起的道袍中,在山下人的眼中,倒是像一片軟雲飄下。廖雲沉在空中突然睜眼,身體在神識之前早已行動,摸腰間的佩刀摸了一個空,一抬手就一把抓住了自己頭頂掠過的蒼鬆,樹幹在空中的搖晃差點將他抖落了下去,沒有來得及整理自己為何被翟裘一掌擊穿胸口就掛在了這半空中,倒是腦海中先傳來了另一個聲音。

    “嘿嘿嘿……你小子命大,這樣還能活……不對,你不是清衍!”

    廖雲沉第一反應以為這是翟裘在自己腦袋裏麵搞的鬼,一隻手掉在半空中另一隻手掌就緊緊地貼著自己的太陽穴,似乎想要把腦子裏免得東西逼出來,卻隻引來了那聲音涼涼的話。

    “死心吧,你現在被剃了仙骨,廢了靈根,已經等同於一個廢物,空有一身靈氣,拿去給人當吃食還差不多。比起這個,我覺得你更應該注意你的手……”

    手?

    廖雲沉愣了一下,突然抬頭,那鬆樹終於再也支撐不住他的壓迫,哢吱一聲就斷成了兩截,下麵滿地都是碎石,若是真的這樣掉下去,加上一聲脆的嘎嘣響的骨頭,他絕對會直接在地上攤成一灘爛泥。

    “小心!”

    腦中那聲音一聲怒喝,廖雲沉毫不理會,他掉下來的時候踹了一腳岩壁,讓自己朝著一旁的樹撞了上去,而且在有了借力之後,他絲毫沒有停頓,反而是再次起落,冒著胳膊在崖壁上麵蹭地皮綻肉裂,可見白骨的慘狀,毅然決然地撞了上去。最後咬著牙一個翻滾,可算是落在了前麵那一片有草的地方,而不可避免的,他除了左手淒慘無比之前,還損失了一條腿。

    “瘋子……”

    他腦海中那個聲音凝滯了一下,最後哈哈大笑出來,廖雲沉甚至覺得自己抬頭就能看見自己麵前站著一個身形虛幻的男子,明明是陰冷的神情,卻偏偏發出駭人的笑聲。

    “你比他有意思,哈哈哈……”

    廖雲沉伏在地上半天沒有喘過氣,這會兒眼前還有些暈,地上隻能找窪地的水,從裏麵找出一點先舔了舔,然後才處理傷口。

    說真的這個開頭糟透了,如果這就是翟裘挑選世界和身體的品位,他願意讓他先死到一邊去。

    “我以為清衍死了,我就可以獨占這個軀殼,但是沒想到突然其中多了一個你。”

    男人的聲音帶著一些傲慢和刻薄,廖雲沉不知為何覺得此人必定沒有一個好相貌,不是嘴尖猴腮,就是陰柔女相!

    “這具身體是怎麽回事?”

    廖雲沉從地上撿起一個枯樹枝把他削直,然後從受傷的腿上麵撕下布料,綁在了自己的腿上。該慶幸被扔下來之前他們讓叛徒換掉了宗門校服,不然他現在就撕不下來了。

    和他共用一個身體的人卻一反剛才的聒噪,反而磨嘰了起來。一副讓他求他的模樣,廖雲沉勉勉強強站起來,一副不多在意的樣子,隻是瞥了一眼地上弄髒他衣服的水窪一瘸一拐地往幹燥一些的崖底走去。

    “不說也無妨,反正我死了也是和你一起。”

    那人似乎被他噎了一下,然後陰陽怪氣地開了口:“那可不一定,我可是生魂,再奪舍一句身體就是了。”

    廖雲沉麵無表情地拍了拍土然後坐了下來:“我也是生魂,但我不會奪舍,大不了你看上哪具我也就順便一起好了。”

    這下他是把自己身體裏麵那個給氣的徹底不願意開口了,廖雲沉疲憊地往後麵靠了靠,似乎想要休息一下,這個身體估計之前一直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很多日沒有好好休息了,而廖雲沉這次也沒有回到執法司休整,直接就被翟裘一胳膊肘子搗在了這個地方,自然同樣是困到了極點。

    男人眼睜睜看著他要睡著,他自己目前靈體過於弱小連掌控身體都做不到,剛才說那話其實也是唬人的成分居多,現實情況來說,這個身體要是再死一次,下麵他可能就破碎的連自己媽都不認識了。

    “別睡,你現在要是睡過去,來個農夫都能敲死你。”

    這人果真聒噪的很,廖雲沉滿含怒氣地睜開了眼睛,他冷冷地往一旁撇了過去,但是對於和他共用一個身體的男人來說確實沒有任何殺傷力。他抬起沒有傷的手,揉了揉自己快要炸裂的額頭:“我一個廢人,那農夫敲我作甚!”

    “誒誒誒別睡,你目前這張臉麵前還能看,有沒有抵抗能力,把你賣去煙花之地指不定還能賺上一筆!”

    廖雲沉磨了磨牙,如果能動手估計現在他都能把自己的天靈蓋給捏碎了,被這人鬧騰的他打實真的睡不著了,此時隻能倚在一塊凸出來的岩石上,用五心朝元的坐姿,眼睛盯著遠處洞口不知道何處落下的水珠,身體卻好像進入了冥想的狀態。

    他安靜地數著,一,二,三……

    十八,十九,二十……

    當他數到五十的時候,原本被人揉亂的丹田就好像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原本在體內四處亂竄的靈氣被他有規律地聚集在了一起,卻因為原本的仙盤被人打碎,無法聚集在一起。不知何時,他的眼睛已經緊緊地閉上,一滴汗水順著耳側流了下來,原本籠罩於他周身的隱隱明光這會兒變得愈發濃鬱,在這山後遊蕩的孤魂野鬼看來,這就是散發著最美好氣味的晚餐。

    尋常人也許會說,這齊雲宗有千年仙氣和飛升的老祖庇佑,怎會平白無故有野鬼遊蕩,可這也許是年代久了的緣故,聞羅山的傳說已經被所有人所有人忘卻,仙宗其實是為了鎮壓這山下的鬼頭而存在,這鬼頭沉睡了千年,早已沒有人知道他的死活,隻是知道最近著齊雲山下似乎很不安生。

    被人摧殘過的仙骨每次有靈力遊走就會有刺骨之痛,將他深深地淹沒。他想要想一些辦法,讓自己體內的靈氣能為自己所用,起碼能夠把自己的斷腿給拯救一下。

    “你知道修仙和修魔的區別嗎?”

    在他識海中沉寂了很久的老鬼突然開口。

    廖雲沉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回應他的話,隻是保持著姿勢一點一點疏通那些堵塞著自己靈脈的東西,引導自己的靈力衝開那地方。

    似乎不在意他的態度,老鬼繼續念叨著,就好像是一個獨自感歎一般。

    “修真之人將靈力調用,在丹田凝聚成雨霧,一點一點排除雜質結成金丹。金丹大成後隨著主人修行,生出神識方化為元嬰,元嬰與主同心,修行至體健方可出竅,神識穿梭於天地四海得以化神,神識強壯能窺探天機,上天就用雷劫來將其滅殺……咯咯咯……”他說道這裏突然笑了起來,廖雲沉再一次睜眼卻是在一片縹緲鴻蒙之間,他對麵站著一個身材微微有些佝僂的男人,此人目光陰鷙,臉上望著廖雲沉隻有不懷好意。

    “能夠滅殺的自然神魂消散,沒能滅殺的得道飛升,至於那些僥幸逃脫死亡的人……就是鬼修。”

    廖雲沉依舊一言不發,神色冷漠地就好像在聽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此時他置身於識海洞天之間,那男人則是圍著他走來走去,好似對他有興趣極了,倘若是尋常人給他這般恐怕是真的會坐立難安。廖雲沉就當自己沒有看到他,他把自己沒有辦法使用的靈氣附著在皮膚表麵,一些沒有形態的鬼氣循著味道來到此處,卻在發現了老鬼的存在之後就不敢靠近過來。

    就好像這樣形成了一個牽製,廖雲沉聞著晨露打坐,老鬼在一邊神神叨叨地轉悠,門口那些聚集越來越多的鬼氣倒是不敢貿然靠近,時間漸漸過去,轉眼就是一個多月,廖雲沉的腿傷終於修養的差不多了,可是靈力才是最大的問題。

    那些聚集在洞口的鬼氣見他睜開了眼睛,紛紛受了驚擾,他們本在這山中遊蕩了上千年,早已認不清自己是誰,身處何地,平日也沉睡在山底,這一次蘇醒,就是如此在一邊癡癡地盯著廖雲沉。

    廖雲沉伸出手,向上攤開自己的手掌,把一根指頭袒露在最前方。那鬼氣見了頗有幾分猶豫,隻是默默地盯著他的動作,當真可謂是膽小的很,那在廖雲沉識海中的老鬼冷哼一聲,似是很瞧不上這樣的同族。

    那鬼氣見廖雲沉又一次閉上了眼睛,試探一般地靠了過來,到最後輕伏在廖雲沉身邊,伸出自己的舌尖輕輕去舔舐他的靈力,雖然在外人看來這不過是一縷黑霧一般,廖雲沉伸出另一隻手,似乎撫摸過這跪伏在他麵前之人的長發一般,那鬼氣竟也享受一般動了動,沉默多日的老鬼難得給了一個正眼,話語間帶著些嘲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養鬼。”

    “反正已經用不了,不如找些用處。”

    那鬼氣倒是貪食,吃了他的靈氣就好像不再怕生一般,像一個孩子一般往他的懷中偎依過來,倒是那老鬼,脾氣有越來越差的趨勢。

    “你現在這般弱,倒不如把這皮囊給我,起碼不用被人賣到館子裏去。”

    廖雲沉和這人相處這麽多日,學會了一個新技能,那就是不想聽的就不聽,管他要鬧成什麽樣子。隻是有些事情並不是他不聽就能解決的,比如他剛剛踏出著山崖,就看到了地上有人留下的痕跡,剛剛躲在一顆古鬆後麵,就見一個黑衣男子走了出來。

    他眉眼間並無出色,生得一張讓人過目就忘的臉,腰間係著一塊令牌,隻可惜廖雲沉這身體修真都擋不住他本身頑固的毛病,上麵鬥大的字竟是什麽都看不見。

    “不會錯,那個人就在這裏,玲瓏燈有反應……”他將手中鈴鐺一般的東西舉了起來,剛剛一抬頭就和廖雲沉看了一個對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