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節 視事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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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武二十七年五月十五,朱元璋下旨,今後一切政事並啟皇太孫處分,然後奏聞。朝廷肅然領命。

    允炆視事之所在東華門內側,奉先殿的北側。從端本宮出來,往東穿過東角門就可以到了東宮視事之所。當他第一次坐到主位時,不由得有些恍惚。他想起了上次坐這個位置的時候,那年他十二歲,到這裏來玩,父親那時候坐在主位上,處理政事,雖然平時對自己很寵愛,但是到了這個屋子裏,卻很嚴肅。那天是個夏天的上午,父親不知道怎的,逗他說:“要不要坐這個位置?”自己當時很高興的點頭:“恩,父親,可以嗎?”父親哈哈大笑,把自己領到這個位置上坐下:“允炆,這個位置遲早是你的,不過這個位置可不容易坐啊,你要努力讀書才好啊。”說完又是一番大笑。允炆記得自己當時在這個座位上換了幾個姿勢,也沒覺得有什麽難坐的啊,不由得問父親,但父親隻是說,等他長大了,就知道了。可如今,自己長大了,父親卻已經去世2年了......

    朱允炆坐在主位上,掃視著四周,劉三吾等幾位翰林學士坐在側位,協助他處理政事。自從洪武皇帝廢除丞相,直接統帥六部,奏折就如同雪片一樣的飛過來,朱元璋都需要找人幫忙才能搞定,更不用說朱允炆了。好在劉三吾等人熟悉政務,允炆遇到不清楚的地方問一下幾位學士,大都能得到解決。開始的時候,進度很慢,每天都要處理到大半夜,不過幸虧年輕,還能支撐的住,不過幾位學士就要輪班,畢竟劉三吾已經快八十歲了。

    半個月之後,朱允炆感覺自己如同脫了一層皮,對大明帝國的狀況才有了一個基本的了解,也熟悉了了各部尚書,對他們印象都很不錯,如吏部尚書翟善氣宇恢廓,兵部尚書茹瑺威儀山立,戶部尚書鬱新氣度從容,其他人也類似。他們的共同點是記憶力超好,對管轄範圍的事情如數家珍,都是精明強幹的人才。朱允炆不禁對朱元璋的眼光表示佩服,但是這些人任職時間都不長,朱元璋一般過一年半載就會殺掉一兩個,或者貶斥一兩個,朱允炆不由得迷惑不解,這些難得的人才難道不應該珍惜嗎?也許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吧。朱允炆現在主要關注的事情有:國家歲入、糧食產量、各地災荒和賑災情況、布政使和都司任職情況、衛所屯田情況、邊疆軍事和少數民族關係等。

    這一天,朱允炆拿起一份奏折,發現是安南國要入貢,已經到了廣東,想了想,召過劉三吾問道:“老先生,這個奏章怎麽批複比較好?”

    劉三吾拿起了奏章看了一眼,道:“這個奏章老臣看過,也寫了意見,建議拒絕其入貢。”

    朱允炆有點奇怪,拿起奏章看了一眼道:“安南入貢的貢品很多啊,有大象、象牙、玉石,都很名貴啊。”

    “可是,我朝為此次朝貢的回賜要百倍於此啊。”劉三吾苦笑一聲。

    “為何?”

    “這是我朝規製,藩國朝貢並不是簡單的朝貢,朝貢時間、朝貢人數以及入境地點都有嚴格的規定,而我朝的回賜非常貴重,遠超其貢品,所以這些藩國非常喜歡朝供,往往是他們遇到困難時,就來我朝朝見要大賺一筆,嗬嗬。”劉三吾還開起了玩笑。

    “另外,貢使來朝貢時,多帶行商,由於其商品在大明多為稀有,大明商人往往高價收購,使臣獲利良多。”

    朱允炆想了想,才明白:原來所謂的朝貢不是人家多尊敬我們大明,而是我們大明花錢買麵子,他們賠了麵子,賺了裏子。

    “但是,既然是貿易,那就沒什麽不可以啊,甚至我們可以到藩國那裏進行貿易啊。”允炆忽然想起一個事情,就說道。

    “殿下,不是這樣的,我大明禁止私人貿易,而且這些使臣如果東西賣不出去,往往會鬧到禮部,禮部往往會出麵全部買下,還是按照他們定的價格,你說這朝貢多了誰受得了啊?”劉三吾苦笑道。

    朱允炆恍然大悟,原來明朝是這麽做事情的啊,這麽大方,後世簡直難以想象啊。

    “老先生,孤明白了,朝貢確實需要限製,否則大明就成冤大頭了。”

    “是啊,殿下,所以讓他們退回吧,大明不接受朝貢。”

    “恩。”朱允炆在奏折上做了批示,讓安南時辰退回。

    ......

    過了一會兒,朱允炆發現一個遼東屯田的奏折,是兵部上的,朱允炆想了一會兒,對劉三吾說:“老先生,能否給我說一下遼東屯田的情況?”

    劉三吾楞了一下,道:“遼東為燕京左臂,三麵瀕夷,一麵阻海,山海關阻隔內外,亦形勝之區也。曆代設置郡縣,我朝盡改置衛,獨於遼陽、開原設安樂、自在二州,用來安置內附夷人。”

    “目前遼東都司轄二十五衛、二州,轄區東起鴨綠江,西抵山海關,南達旅順口,北至開原。”劉三吾走到輿圖上為朱允炆指點了一下。

    朱允炆仔細的看了一下,大致包括後世遼寧的大部,這塊地方他很熟悉,包括撫順、沈陽、丹東、錦州、大連和山海關,這是讓他魂牽夢縈的土地啊......

    “殿下,殿下.....”劉三吾發現朱允炆愣神了,不由得提醒道。

    “哦,沒事,孤知道了,我想知道遼東都司的屯田情況如何?”朱允炆晃了晃腦袋說道。

    “遼東位置非常重要,如果蒙古南侵,遼東可以從側翼進行攻擊。但近年來,蒙古重心西移,遼東戰事較少。這次茹尚書的奏折是希望修改站屯比例,之前是八分屯田,二分站守,想改為全部屯田。”

    “哦?遼東如此安定了嗎?”

    “是的,自從洪武二十年盤踞金山的前元丞相納哈出降服之後,遼東再無大的戰事。我朝在東北設置了遼東都司。”

    “那遼東以北呢?”

    劉三吾笑了笑說:“殿下,遼東以北我大明沒有真正的統禦,隻是羈縻而已,也沒有主事的長官和駐軍,多為當地的女真衛所。”

    “為什麽不駐軍呢?”

    “殿下,這些地方過於寒冷,無法居住,而且蠻族眾多,兵少不足固守,兵多則給養不足,且當地蠻族較為恭順,故不駐兵,也無民事長官。”

    嗬嗬,朱允炆有些不以為然,後世的東北土地肥沃,物產富饒,怎麽會不適宜駐兵呢?而且這裏後世崛起了滿清,給中華民族造成了訴說不盡的傷痛,開國的屠殺和滅亡前的喪權辱國,間接造成了幾千年來,中國的沒落,甚至為東瀛小國欺淩。在前世戰死時,他也忘不了那種絕望,那種落後的無奈,那種無助的痛苦......

    “那麽,老先生,你那邊有遼東的資料嗎?孤想看一下。”

    “這個老臣有一些,但是更詳細的需要去五軍都督府和兵部調取庫檔。”

    “好的,孤知道了,謝謝老先生。”

    朱允炆讓劉振去兵部和五軍都督府調取遼東的資料,自己拿起劉三吾給的資料看了起來,邊看邊做一些筆記。

    軍戶製度起於魏晉南北朝時期,可能和當時戰亂和鮮卑入侵有關。本朝的軍戶世代為兵,子孫皆入“軍戶”。衛所的設置確保了戰時有足夠的兵源作戰,並且在承平時,也不會給國家增加負擔,這其實在理論上非常完美的,隻是苦了軍戶而已。明朝承元末大亂,邊疆多為異族而少漢人,所以打下一個地方,朱元璋往往命令軍隊就地屯田,很快的荒涼的邊地就變得富饒起來,當時全國有衛所四百多,開墾的土地占全國十分之一強,對繁榮邊疆,鞏固邊防發揮了重要作用。具體做法如下:每個軍士受田五十畝,官府給予耕牛、農具,教授種植,免租賦,畝稅一鬥,總計每軍戶負擔為五石,其餘為本衛所官軍俸糧。朱允炆看到這裏,感覺似乎軍戶的負擔也不重啊,即使初期比較辛苦,但隨著年限延長,積攢的財富會越來愈多,生活也會越來越好,其結果是基本能解決軍糧自給,而又不影響戰鬥力,如一萬軍戶就有五萬石軍糧。遼東都司官兵十餘萬,則會有五十萬石的軍糧,足以自給了。這個製度不錯啊,為什麽會出現問題呢?因為明後期衛所軍戰鬥力差是出了名的,另外還有大量的軍戶逃亡的問題,朱允炆想不明白,就去問劉三吾。

    “老先生,軍戶這種製度有沒有什麽問題啊?”

    “問題?老臣沒有看出有什麽問題,半耕半戰,如果戰事吃緊,朝廷會征調民糧支持,但戰爭結束後,自然會慢慢恢複。實乃富國強兵之良策啊”

    朱允炆語塞,好像確實沒什麽問題啊,軍戶負擔不重,雖然都在邊疆,但土地要大的多,為什麽會出問題呢?允炆疑惑不解,但也隻能放下,等慢慢思考了。

    就在這時,劉三吾突然走了過來:“殿下,老臣想起來了,遼東屯田還有一個原因,因為之前遼東衛所給養一直靠從江南海運,但海運風險極大,一旦傾覆,就會損失慘重,還會傷亡官兵,所以皇上的設想是如果屯田能夠自己自足,那麽海運就可以停下了。所以茹尚書的這個奏折應該是秉承了皇上的意思。”

    “海運?皇上?你說這個奏折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之前提過,不忍心海運導致官兵傷亡,有意停止海運,也是皇上宅心仁厚,所以茹尚書才會如此上奏。”

    “好的,孤知道了,謝謝老先生。”

    ......

    之後這兩個奏折分別和禮部尚書任亨泰和兵部尚書茹瑺確認了一下,發現他們也是同樣的意思,就批示,轉呈朱元璋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朱允炆處理奏章越來越熟練,被朱元璋打回來的越來越少。後來爺孫的意見分歧就主要在量刑的輕重上,朱元璋執法嚴苛,而朱允炆則主張不要過於嚴苛,爺孫偶有爭執,但大體上還算和諧。朝野也一片讚揚之聲,稱讚皇太孫宅心仁厚,上體天心,心懷百姓,執法嚴而不酷,真乃百姓之福。朱允炆聽說了,反而對朱元璋更加恭謹,對百官更加寬容,自己不懂的也虛心討教,從來不會不懂裝懂,胡亂判決。

    批完奏章之後,朱允炆一般會去乾清宮賠朱元璋說說話,待朱元璋就寢了才會回去。

    回到端本宮之後,劉振會把今天武學的簡報拿給朱允炆看,這是他要求王度、齊德、黃子澄、鐵鉉每天都要寫的,在簡報上他會進行批示,對出現的一些問題要及時處理和修正。此外,令齊德和王度一起合作,將古往今來的重要戰例分析成書,並作為教材,讓參謀室的參謀進行推演,盡可能的開拓參謀的視野,加強兵棋推演的通用性和準確性。自己找不到如同道衍大師那樣的戰略家,也沒有朱棣那麽勇猛的人,隻能靠收集眾智,群策群力去擊敗他了。

    這天晚上,朱允炆剛回到端本宮,劉振就進來了:“殿下,錦衣衛指揮使宋忠在外麵候見。”

    “宋忠?他有說什麽事情嗎?”

    “沒有。”

    “好吧,你讓他進來吧。”

    過了一會兒,錦衣衛指揮使宋忠走了進來,先對朱允炆施禮,然後道:“太孫殿下,末將夤夜前來,有要事稟報。”

    “請說。”

    “末將最近發現京中有一股流言在流傳,就是最近幾日的事情,但是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哦?流言?什麽流言?值得指揮使這麽晚來見孤?”

    “末將已經稟告過皇上,不過皇上要末將到皇太孫這裏也稟報一下。至於流言......”宋忠看了看左右,有些為難。

    “嗬嗬,沒關係了,這裏都是自己人,有什麽流言你就說吧。”

    “好吧,末將就說了,最近京中流言說,皇太孫窮兵黷......黷武,好大喜功,不識兵法卻喜歡用兵,可惜將士枉死無人收......收屍骸,燕王英明神武,用兵如神,是當之無愧的......當之無愧的領袖,跟著燕王,才能活命,才能,才能榮華富貴。”宋忠說的很慢,不時的偷眼看著朱允炆的臉色。

    朱允炆臉色如常,沒什麽變化,待宋忠說完,沒有說話,拿起坐上的茶喝了一口,閉上眼睛慢慢的咽下去,手裏搖晃著茶杯,道:“宋指揮使,還有呢?”

    “殿下,末將是昨天聽到這個流言的,就趕緊去追查源頭。但是傳播的源頭很不好查,基本可以確定幾個源頭,一個是城內的兩個酒樓風滿樓和醉仙樓,還就是秦淮河的青樓一帶,還有要給似乎和雞鳴寺有關。”

    “雞鳴寺?”朱允炆不由得想起了溥洽法師,但仔細一想,他沒有必要這麽做,他師傅付出了那麽大的代價幫助自己,溥洽不可能對自己不利。等等,他忽然想起了溥洽曾經說過的北平慶壽寺主持道衍大師的土地法能來雞鳴寺掛單,難道和這個有關係?

    “宋忠,你怎麽知道和雞鳴寺有關。”

    “殿下在雞鳴寺悼念先太子時,錦衣衛奉命保護殿下,在山下設置了哨卡,自己觀察上山下山的人群,每天都要一個菜農上山送菜。在追查流言來源時,發現這個菜農也同時給風滿樓送菜。據調查,這個人曾經在人前說過這個流言。”

    “那麽,這個人呢?”

    “這個人已經失蹤了,我們注意到這個人時,這個人就已經找不到了。”

    “他有什麽親戚和家人嗎?”

    “他沒有家人,親戚都在鄉下老家,所以線索就斷了。”

    “那指揮使大人準備怎麽辦呢?”

    “殿下,末將一定全力追查,一定查出結果。”

    “那你認為,這個流言是燕王叔散播的嗎?”

    “末將不敢,”宋忠跪在地上,有點魂不附體:“末將怕是有人故意離間皇家骨肉,所以要查個水落石出。”

    “好的,辛苦你了,不過雞鳴寺有一個掛單的和尚叫法能,你可以去關注一下這個人,不過不要打草驚蛇,有了結果要隨時要孤稟報。”

    “是,殿下,一定。”

    朱允炆把宋忠扶了起來:“宋指揮使,孤會記住你的,希望你不要讓孤失望。”

    “一定的,末將一定竭盡所能。”

    “好的,把調查資料留下,你去吧。”

    宋忠走後,朱允炆在桌案前坐了一會兒,燕王叔,看來你已經動手了啊,看明史,你在洪武年間還是很恭順的啊,那到底是你篡改了曆史,還是被自己的一係列手段給嚇出來的啊?這個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才能破局啊。

    招手叫過劉振,把宋忠的調查資料遞給他,你告訴劉鐵,讓他明天把這些信息送到武學,交給王度,一定要保密。

    劉振點頭應是。

    朱允炆洗漱了一下,就上床就寢了,知道燕王叔開始動手的消息,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多緊張,反而有一絲絲興奮,終於開始了......